暗夜,無邊無際。錦瑟獨自走在一條看不清前路的小道上,週遭也不知道生了什麼草,不住地絆纏著她的腳,她卻仍然固執地往前走。並不知道前方有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她就這樣一直走,直到前方某處,悠悠然生出一絲光亮。
錦瑟驀地加快了腳步,逐漸離那絲光近了,終於看清那團光暈中池蔚的臉,她長長地鬆了口氣:「池蔚!」
池蔚恍惚著轉頭,看著她,忽然就落下淚來:「錦瑟姐姐。」
她心頭大慟,上前握住了池蔚的手:「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只要你信我,我必定為你達成心願。」
池蔚望著她,眸中凝了淚,緩緩流淌至面上,錦瑟只覺得哪裡不對,定睛一看,她流的哪裡是淚,分明是血沲!
錦瑟驚叫一聲跌倒在地,回頭一看,卻見來時一片漆黑的道路,正散發出陰森詭異的光,而先前那些絆纏著她的,哪裡是什麼草,分明是一雙雙染了血的斷手!
「啊--」錦瑟猛地驚叫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卻仍舊沉浸在夢境之中,慌忙翻滾著從床榻上爬了下來,直縮到牆角的位置,緊緊將自己護作一團。
「姑娘?」房門一響,穗兒連忙衝了進來,循聲在牆角處尋到錦瑟,「姑娘,你怎麼了?鄒」
錦瑟全身克制不住地發抖,聽見穗兒的聲音,混沌不清的腦子才逐漸變得清醒,方知自己剛才是在發惡夢。
抬起頭來,卻見天色大亮,已是一夜過後。
她一抬頭,面青唇白,滿頭大汗的模樣卻嚇了穗兒一跳,穗兒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將錦瑟從地上攙了起來,手扶上錦瑟,卻驚覺她背心處寢衣已經濕透,可見冷汗之甚。
「沒事。」錦瑟強行克制住自己微微發抖的手,緊握成拳,方道:「幫我梳洗,我要出門。」
「外頭正颳風下雨呢。」穗兒道,「這樣的時節還有這樣的天氣,是天象異常,姑娘還是不要出去得好。」
錦瑟這才聽見外頭的風雨聲,屋簷處水聲一線,從不間斷,更兼風聲吟嘯,可見雨勢的確不小。她沉默地聽了片刻,忽而愈加堅定:「我要出去。」
外間的雨下得比她預料中還要大,油紙傘根本起不了作用,錦瑟便挑了又厚又重的蓑衣和斗笠,匆匆穿過雨簾,從花園中跑過,往門口奔去。
花園中的迴廊之上,原本出來察看自己所栽種花木的溶月,眼睜睜看著錦瑟的身影從大雨之中奔過,微微蹙起了秀眉。
「王妃?」文杏疑惑道,「那不是宋姑娘嗎?這樣大的雨,她怎麼還往外跑?」
溶月淡淡移開了視線,道:「把穗兒叫來,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溶月剛剛回到自己的園子,還未及換下濕衣,門房上忽然傳蘇墨回府了。溶月思量片刻,道:「把王爺請過來,廚房裡的薑湯應該正是時候喝。另外,去穗兒那邊說一聲,不用她過來了。」
蘇墨在廊下除了蓑衣斗笠,走進屋來,溶月剛剛換好衣裳出來,上前挽了他的手臂:「一夜未歸,王爺定是又徹夜看折子了吧?偏趕上這壞天氣!好在我剛好讓人備了薑湯,王爺換身衣裳就能喝了。」
「這倒巧。」蘇墨笑了笑,「你是知道我會冒雨回來,故而備了薑湯?」
溶月伸手為他解下外頭微濕的衣衫,聞言垂眸一笑:「有備總無患。」
待蘇墨換過衣裳,喝了薑湯,不待溶月開口,他自己倒先說了話:「我在你屋中歇會兒,用過午膳再喚我。」
溶月忙答應了一聲,陪著他入房,又服侍他躺下,這才退出了房間。
外頭,文杏正將廚房重新熬好的薑湯捧進來,見溶月嘴角帶笑,不由得也笑起來,輕聲道:「奴婢早就說過,無論王爺納誰入府,總歸只有王妃才是王爺心裡最重要的人。」
溶月喝了一口薑湯,聞言卻垂下了眼眸,不置可否。
到了晌午,溶月本心疼蘇墨,想教他多睡片刻,不將他喚醒,沒想到門房上卻突然來了人,說有事稟報,溶月這才將蘇墨喚起。
剛剛傳了午飯,蘇墨走出來便坐到桌邊,不緊不慢地吃了幾口,方才抬起頭看向來人:「人呢?」
溶月只覺得他臉色似乎不大好看,心頭微微一凜。
那小廝忙道:「回王爺,宋姑娘先是去了池大人府上,沒見著池小姐,便在池府門口坐了許久,這會兒正雲膳樓用午膳。」
溶月心頭一驚,未料蘇墨竟知曉錦瑟去向,指尖捏住的玉箸忽而一頓,旋即道:「錦瑟妹妹離府,妾身卻不聞不問,請王爺恕罪。」
蘇墨擱下筷子,轉而捏起了酒杯,神情清淡,道:「即便你過問了,也攔不住她。」
溶月頓了頓,又道:「王爺,我瞧她對池小姐的事實在是上心,不知王爺心中可有打算?」
蘇墨淡淡嗅了嗅杯中清酒,嘴角忽而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微苦。
他自然知道她有多上心,為了能達成池蔚的心願,她甚至不惜取悅他。而他們彼此心中都知道,這是她最不願意做的事情。
她對他說,池蔚心眼實,認定了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其實在他看來,她宋錦瑟的實心眼,才是無人能及。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無論他是冷是熱,是遠是近,她依舊將他拋諸腦後,似乎再也想不起來她心裡,其實是有他這個人的。
他其實很失望,卻又實在無可奈何。如今藉著池蔚的事,她倒是願意與他親近了,只可惜依然是個無心之人。
他知道,其實錦瑟心底總覺得池蔚像從前的她,如今她是再也回不到從前,所以便只希望池蔚能一直過著那種快樂無憂的日子。然而她其實不知道,池蔚與她其實一點都不像。池蔚單純乖巧,直來直去,所有大起大伏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而她,卻實在將自己的心藏得太深了。
「王爺?」溶月見他失神,禁不住又喚了一聲,隨後道,「我看那池小姐,待王爺也的確是情深意重,不如,就擇個吉日--」
她話還沒說完,蘇墨便已經淡淡垂眸開口:「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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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微微一頓,倏爾又笑了:「王爺不愛聽,那妾身不提便是。」
又過了片刻,蘇墨才道:「如今你既已喚錦瑟為妹妹,也該教府中人改口了。」
「這事原本不該勞王爺掛心,只是……」溶月頓了頓,「若讓府中人循例喚作宋姨娘,只恐委屈了錦瑟妹妹。」
「喚作夫人罷。」
「夫人?」溶月一怔。按制,皇家是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稱呼的,然而蘇墨既提出,她亦不會反駁,只道:「好,就喚作夫人。」
風雨大作的天氣,錦瑟艱難地穿街過巷,四下尋找池蔚的蹤跡。
自昨日池蔚從王府離去,便再沒了消息,池府也已派出所有人四下尋找,依舊沒有絲毫的消息。
雖然披了蓑衣戴了斗笠,然而錦瑟身上卻還是濕透了,又冷又累之下,要從偌大的京城找到池蔚,似乎就更加渺茫。
她不知不覺走到江邊,但見烏雲壓頂,暴雨不絕,狂風不止,而江水洶湧奔騰,她心頭驟然升起不祥的預感,暗暗捏緊了手心。
卻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柔軟清脆的呼喚,穿過風雨的聲音而來:「錦瑟姐姐。「
錦瑟回頭一看,竟果真是池蔚,還是昨日那身單薄的群裳,全身已經濕透,形容狼狽,卻站在她身後不遠的位置,有些怯生生地看著她笑。
「池蔚?」錦瑟轉身,「你一直跟著我?」
她一直尋她,卻沒想到自己要尋的人,竟一直跟在自己身後。錦瑟腦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只一瞬而過,她抓住了,卻又放開,朝著池蔚招了招手。
池蔚果然便走過來,錦瑟取下自己頭頂的斗笠戴到她頭上:「你沒事吧?」
池蔚卻只是看著她,一雙烏黑的大眼緊緊鎖在錦瑟臉上:「錦瑟姐姐,攝政王妃說我是你的替身,說我的性子有幾分像從前的你,可是我始終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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