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凜凜,吹得山巔仲離大旗獵獵作響。錦瑟微微斜著身子站在那一面大旗之下,凝目往下方的軍營看去。
視線落到軍營之中,早已不再清晰,卻還是一眼就能看到四處遍佈的,與軍營氛圍格格不入的喜慶大紅。
那是,慶賀蘇黎大喜的大紅。
錦瑟的眼,就此跌進那大片大片的紅色之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直至底下的喜樂忽而頓了頓,隨即,傳來一聲嘹亮的通傳:「太子殿下駕到——汊」
錦瑟驀地回過神來,往底下那些根本看不太清楚的人影看去,竟然奇跡般的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辨出了自己熟悉的一個身影。
那是仲離如今的太子殿下慕容祁連,她曾經熟悉的宋恆。
錦瑟緩緩捏緊了自己的手,看著宋恆模糊的身影穿過人群,行至軍營中央燃著大片篝火的宴場,在主位上坐了下來朕。
雖則公主大婚,然而這大婚卻並非在宮廷之中舉行,而身為天子之尊的國主卻萬沒有紆尊前來軍營為女兒主持婚禮的道理,故而才派了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並且足以彰顯聖威的太子前來。
一襲太子朝服的宋恆在上首位坐下,高潔華貴,皇妹大喜之日,容顏卻是清冷的。他目光淡淡的掃過宴場周圍坐著的眾多王公大臣,見眾人或喜氣洋洋,或冷淡不屑,神情各異,也並無多大反應。目光最終停留在了慕容槿風身上時,才頓了頓。
慕容槿風原本正一面飲酒,一面瞇著眼與旁邊的五皇子說笑著,忽而卻似察覺到宋恆的視線一般,抬眸與他對視一眼,竟展顏笑了起來。
宋恆微微擰了擰眉,移開視線,看了身旁站著的禮官一眼。
禮官心領神會,忙高聲道:「吉時已到,有請一雙新人——」
吉慶熱鬧的禮樂頓時再度響起,帶有仲離樂曲特有的高亢和嘹亮,幾乎穿透雲霄。
錦瑟被山頂的風吹得有些冷了,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身子,縮坐在地上,艱難而安靜的看著地面的情形。
震耳欲聾的喜樂和禮炮聲中,有一纖細窈窕身姿,被八名紅衣侍女所護,身著大紅色嫁衣,頭頂珠簾鳳冠,踏著嬌柔而又堅定的步履,緩緩走向宴場中央。
慕容槿風緊緊盯著那眼瞼低垂,嬌羞美艷無雙的容顏,良久,嘴角忽而勾起一絲邪邪的笑意來。
宋恆眸光依舊是清冷的,自靜好身上掠過,再落到慕容槿風面上,不由得再度擰了眉。
片刻之後,宴場周圍的氛圍微微變得有一絲古怪起來,與會王公大臣無不左顧右盼,竊竊私語。
宋恆神情並無多大變化,然而面容卻又清冷了兩分。
禮官見狀,忙高喚道:「有請新郎官!」
眾人皆朝四周圍看去,卻不見任何新郎官現身的跡象。
禮官額頭不由得生出一層冷汗來,捏緊了手心,再度高喚:「有請新郎官!」
該現身的人,依然沒有現身。
宴場中便已經有人按捺不住了。關於這樁婚事,無論是仲離皇室或是朝廷,持反對態度的人都不在少數,若非靜好堅持,若非國主駁回了眾人的反對意見,堅持賜婚,是決計不會有今夜這一場喜宴的。
面露慍色的人已經不在少數,有性直之人,已經毫不顧忌的啐了一口:「什麼東西,也有臉在仲離擺架子!」
因新郎官遲遲不現身,現場禮樂已停,眾人面面相覷之際忽而聽聞這樣一句話,不由得便有些群情激憤起來,卻唯三人甚是冷靜。宋恆居於上首,垂眸飲茶,冷眼旁觀;慕容槿風捏著酒杯,嘴角噙著看好戲一般的笑,目光始終緊鎖於靜好美艷無雙的面容;而今夜的主角靜好,卻是最冷靜的那個。
她仍舊保持了先前的姿態,雙手交疊而握,靜靜站在遠處,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周圍異樣情緒的影響,依舊保持了新娘該有的嬌羞模樣,靜靜等待著那個將與自己拜堂成親的人。
這是屬於她和他的今夜,旁人,通通無關緊要。
禮官抬手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深吸了口氣,再度高喊了一聲:「有請新郎官!」
宴場忽然便又安靜下來,眾人皆靜靜等待著,看這一回的「有請」是何結果。
山巔,錦瑟緩緩捏緊了自己的衣袖,同樣屏息等待。
當那份安寧達到一個詭異的地步時,忽然,從營地的大帳之中驀地傳出一絲聲響,「啪」的一聲,似是杯盞摔落於地。片刻之後,大帳氈簾被人掀開,自裡面走出那人,素衣青衫,長身而立,容顏冷峻,目光三分迷醉七分清冷,踏著從容不迫的步伐,在眾多王公大臣憤怒的眼光之中,一步步走向宴場中央。
錦瑟一把摀住了自己的唇,目光卻一瞬不移的凝於那人身上,終究還是模糊了視線。
蘇黎,真的是你麼?
緊封的口唇之下,她咬著自己的手掌,飛快的抹去眼中的淚,繼續看著底下那個模糊,卻又清晰的身影。
「王爺!」有驚慌失措的呼喊自那大帳之中傳出,隨後飛奔而出的卻是小杜。只見他捧著新郎喜服,焦急萬分的衝上前來,將喜服禮冠胡亂往蘇黎身上披去。
蘇黎卻仿若未察,依舊冷眸舉步上前。
如此情形,終於徹底激怒了某些王公大臣,只聽「鏘」「鏘」數聲,竟是好幾人同時拔出了佩劍!
「今日本宮大喜,多謝諸位卿家賞面蒞臨,一陣,本宮一定好好敬各位卿家一杯!」
靜好沉穩的聲音驟然響起,字字擲地有聲,宴場中再度安靜的片刻,她卻已經轉身迎向蘇黎,嬌妍的面容上,是與之前那句話其實截然不同的溫柔笑意:「夫君喜服未曾著好,靜好願服侍夫君。」
蘇黎眼中之中依舊泛著粼粼的冷光,靜好卻彷彿見不到,從小杜手中接過蘇黎未曾穿好的衣袖,拉起他的手來為他穿好,又低頭親自繫上襟口,撫平每一處皺褶,這才又從小杜手中接過禮冠,微笑為蘇黎戴於頭上。
「夫君,穿戴好了。」她揚起臉來,看著他清冷的容顏,溫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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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槿風杯中的酒盡數潑灑於地,又撒酒瘋一般的去搶旁邊五皇子的酒。
卻已經沒有人注意到他。上首宋恆早已面沉如水,禮官忙道:「時辰到,行禮!」
仲離成婚之禮與青越自是不同,錦瑟又在自己臉上重重抹了一把,想要仔細看看。
她曾經也披過一次嫁衣,行過一次成婚之禮,然而那一次,有些什麼儀式她早已記不清,因此今日,她很想藉機看清楚,成親,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底下的一切,卻都已經模糊了。
密匝匝的人群早已與大地融為一片,那些火把與篝火融為星星點點的光,而先前那些耀目的紅,此刻,也全都看不清了。
她只聽見底下禮樂和鞭炮齊鳴,夾雜了士兵們的歡呼聲,是沸反盈天的熱鬧。
她還什麼都沒有看見,禮樂已經驀地拔高了一個調,宣告禮成。
錦瑟有些呆滯的坐在原處,許久,目光終於再度清明起來時,已經只能看見底下的筵席大排,她曾晝夜思量想要見到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夜風很涼,她的臉幾乎被吹到麻木,再沒有絲毫知覺。
沒過多久,她的身後,駐守在山上的那些士兵們,忽而也都熱鬧起來,原來是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囊酒,慶賀元帥大婚之喜。
那分酒的士兵見到坐在山巔的她,微微有些詫異:「你這個近衛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想坐得高看得遠吧?這麼遠能看見什麼?還不如在底下就著篝火熱熱鬧鬧的喝酒呢!也賞你一囊酒吧,讓你也沾沾我們家元帥的喜氣!」
語氣之間,似乎滿滿都是對自家元帥的自豪。
錦瑟緩緩接過酒囊來,道了謝,又怔忡許久,方才拔開囊塞,仰脖喝下一大口酒。
酒很烈,是軍中士兵最愛的燒刀子酒,於今夜暢飲,真是再好不過。
錦瑟抱著酒囊,低頭輕笑起來。
見過了他安然無恙的人,參加了他的婚禮,喝了他的喜酒,終究,也足夠了。
該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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