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巴掌揮下來,錦瑟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彷彿「錚」的一聲,斷了。那些原本附著於那根弦上的事鋪天蓋地的湧過來,一片紛雜與凌亂。
然而腦中天翻地覆,面上卻異乎尋常的平靜。
她捂著臉,靜靜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
蘇墨。
幾個月前,她一刀刺進他的身體,本以為從此就是天人永隔,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還會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朝自己動手汊。
$4eff$4f5b$9694$4e86$4e00$4e2a$524d$4e16$672a$89c1$7684蘇墨。
他面色一片深凝沉靜,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說過,錦言的陵墓,誰都不許動。」
錦瑟說不出話來朕。
也許她該像告訴所有人那樣,告訴他,姐姐沒有死,她見到姐姐了;也許她該質問他,當初姐姐所謂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也許她更該問他,他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可是她到底一個字也沒說,只是看著他。
蘇墨卻在此時轉開了視線,看向站在旁邊綠荷:「還不陪你家小姐回去?」
綠荷平靜走上前來,握了錦瑟的手:「我們先且回去吧?」
錦瑟卻是不動,良久,朱唇輕啟,卻是吐出一個幾近無聲的「不」。
於是蘇墨的目光又重新移了回來,落在她臉上。
錦瑟的執拗綠荷是知道的,然而蘇墨的想法卻不是她能猜測得到。她只怕蘇墨再度朝錦瑟動手,便微微上前了一步,將錦瑟朝自己身後藏了藏。
見狀,蘇墨嘴角微微一勾。連自己也沒想到,居然還能朝著她笑。
「那你想怎樣?」他淡淡開口,問道。
錦瑟望著他,卻還是說不出話來。
她想怎樣?她不過就是想姐姐活著,她想,永遠和姐姐呆在一起。
她不答,他便又開了口:「我不知道你在哪裡聽來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論,為什麼要以為你姐姐還活著。可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當初錦言的屍身是我親手檢查,是我親眼看著火化。如今她就葬在這裡,如果你想看著她死後也得不到安寧,那便儘管讓人砸了這座陵。也讓你姐姐看看,你這個好妹妹,是怎麼敬她愛她的!」
錦瑟身子微微一抖,良久,終是開口:「你的話,我不信。」
「好,那你就只管叫人來掘陵,你自會安然無恙,不過那些動手的人,通通都會身首異處。」
那是蘇墨,那是從來對她寵溺溫和的蘇墨,錦瑟幾乎從來沒有想過,從他口中也能聽到這樣的狠話。
而他這句話,無疑就是斷送了她再要繼續掘開陵墓的想法。
「為什麼?」她看著他,有些艱難的開口。
她知道旁邊的人都不會懂她在問什麼。蘇墨的話其實很簡單,因為那些人動手破壞了皇家陵墓,所以必死無疑。這實在是沒什麼好疑惑的,然而錦瑟卻開口問,為什麼。
然而蘇墨是懂的。
她當日狠狠一刀刺下來,本意是要取他性命,可是結果他卻活了下來,不僅活了下來,還沒有因為這件事,與她為難半分。
甚至連她刺殺他這件事,都只是一件秘聞,不過寥寥數人知曉。
「我說過,錦言確實為我所害。」他聲音很平靜,神情卻冷凝,「那一刀,就當是我還她。僅此而已。」
砰!
一個茶盞重重摔於地上,盞碎茶潑。
前方跪著的兩個官員頓時都嚇得縮了縮脖子,忙不迭的一起磕頭:「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書案後方,是蘇黎冷眸而立:「當日周、林兩位大人是如何向本王擔保一定會做好兩郡知府,二位大人可還記得?」
底下二人驀地冷汗涔涔:「王爺……」
「『微臣二人,願以人頭擔保,定不辜負王爺栽培與所望』。」蘇黎淡淡重複了一句,「當日之言,言猶在耳。如今二位毫無功勞建樹也罷,竟還幹起了貪贓枉法的勾當。既沒有做到承諾,是否該兌現當日所下擔保?」
「求王爺饒命!求王爺,看在我二人忠心追隨王爺數年的份上,繞過我們這回吧!」
「王爺,我們辛辛苦苦在郡上部署多年,若此時此刻王爺將我二人拿辦,新上任的知府若非王爺手下的人,豈不是前功盡廢?求王爺開恩!我二人願痛改前非,從此盡心竭力為王爺效力!」
聞言,蘇黎眸光倏爾愈發寒涼,冷笑著開口:「二位大人是以為離了你們,本王便再不能成事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二人只是想盡忠於王爺,別無他想,求王爺開恩!」
底下二人不住哀求,蘇黎心頭卻只覺愈發厭惡煩躁,終究還是冷冷一揮手,讓人將二人堵口縛手拖了出去,當即處決。
陸昭緩緩從外而入,手頭端了杯新茶,緩緩放置於蘇黎案頭:「王爺今日,性子似乎躁了些。」
「哦?」蘇黎冷眼瞥向他,「陸相是覺得,本王不該處決了那兩人?」
「有錯確是該罰。」陸昭微微一笑,道,「只是,畢竟苦心經營多年,覺得有些可惜了。其實今日王爺若饒他們一命,他們往後能起到的作用,必定還是極大的。」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蘇黎冷眸道,「這樣的人,本王不會再用。」
陸昭忽而沉吟道:「對屬下,王爺要求甚嚴,可是對女子,王爺似乎就……」
蘇黎沉眸看向他,他便改了口,道:「王爺,秦王回京了。」
蘇黎臉色驀地微微一變:「幾時的事?如今他身在何處?」
「就在剛剛。他去了先皇子妃的陵墓,自然,長安郡主也在那裡。」陸昭淡淡道。
蘇黎猛地站起身來。
「不過,此時此刻,秦王卻已經又身在前往洛林郡的路上了。王爺實在不必太過憂心。」
蘇黎看著他,幾乎恨不能立刻將他一劍刺死。
而蘇墨,此時此刻,確實已經再度踏上了前往洛林的道路。而伴他同行的,只有海棠一人。
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在洛林,與百姓同吃同住,百姓受過的苦,他這個秦王之尊亦一一承受,所到之處,當地百姓無不夾道歡迎。連站在蘇黎那一方的工部尚書徐寧亦忍不住在私下讚歎過秦王賢能,只是不知當初為何竟拋卻朝堂,度過了那荒唐的許多時日。
這些話也傳到蘇墨的耳中,他卻只是一笑而過,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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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皆沉默不語。這倒是有些少見的情形,海棠眼眸一轉,便挑了些趣話說與他聽,蘇墨聽了,每每都很賞臉的勾了勾唇角。
海棠便歎了口氣:「王爺其實,不想離開京城吧?」
蘇墨舉目望向前方的道路。
早晨天剛亮時,他才回到京城,便直奔去了東郊。卻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便又已經踏上歸途。
如此來回奔波一番,究竟是為了什麼,或許只有他知道。
海棠見他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一面打馬朝前,一面哼起了歌。
一曲既罷,她轉眸看向他:「王爺,我唱得好聽嗎?」
「自然是好聽。」蘇墨這回賞了個大臉,竟然回答了她一句。
海棠俏聲笑起來:「王爺說了大話。王爺魂都快飛走了,根本沒聽到海棠唱了什麼,居然還能說好聽!」
蘇墨垂了眼眸,淡淡一笑。
「海棠,我倒真是希望,她當日那一刀是將我刺死了。我若果真死了,今時今日,也許她便會好過得多。」
「王爺果然是糊塗了。」海棠笑出聲道,「照我看吶,只要世上曾出現過王爺這個人,無論你是生是死,她都不會好過。」
蘇墨淡淡勾了勾唇角:「你終究還是不懂。」
海棠眸中驀地生出一絲疑惑來,卻並不追問,只笑道:「不懂便不懂吧。只是我雖愚笨,王爺也莫要嫌棄才是。」
蘇墨啞然一笑,伸手撫了撫身下明月的鬃毛,驀地揚鞭加快了前行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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