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錦瑟竟驀地尖叫了一聲,幾乎是撲上前來,顫抖著雙手重新揭開了那被衣袍覆住的雙腿。
自膝蓋以下,那雙小腿並雙腳,竟然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凍傷,一塊塊紅腫的突起傷痕,看得人怵目驚心。
錦瑟倏爾便落下淚來,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到他腿上,自那些凍傷上淌過。
一絲微癢,逐漸由患處流淌至心。
蘇黎伸手扶起她來,錦瑟逐漸哭出了聲,抽抽噎噎的,分明是想忍,卻忍不住汊。
秦御醫見狀,微微躬了躬身子:「老夫先行告退,待一會兒調製好外敷藥,再給秦王送來。」
「多謝。」蘇黎朝他點了點頭。
房間裡一時只剩下兩人,錦瑟便再難強忍,低頭站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哭出來朕。
「不過凍傷而已,不是什麼大事。」蘇黎鬆開了扶著錦瑟的手,見她頭髮挽在腦後,微濕的模樣,便道,「你快些回去沐浴吧。」
他不扶她,錦瑟索性就在他面前蹲了下來,埋在他膝上哭。
蘇黎望著她不斷抽動的肩膀,面上的平靜逐漸破裂,眼中眸色深沉,倏爾又化作一道微哂的笑意劃過嘴角,最終,卻又再次歸於平靜。
「這次出來耽擱了這樣久,好在也做了兩件事。」他低頭看著她,淡淡道,「明日我便啟程回青越了。」
聞言,錦瑟似是一僵,終於抬頭望向他:「可是你的腳——」
「我說了只是凍傷。」蘇黎微微撥開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緩緩褪下褲管,「不過幾日便會好。好在此處離青越邊境也近,不消一日就可入境,到那時,沿途自有人照應我。你不必擔心,我說過,我不會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錦瑟心頭一片凌亂,望著他平靜的容顏,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從來沒有人這樣為她,他幾乎可算得上是她生命中的唯一,好到讓人不知所措的唯一。
她蹲在他腳邊,眼角還掛著淚,卻不說話,如同一隻沉默的小獸。
蘇黎伸出手來,似是想撫一撫她的頭,卻在只餘兩三寸的地方頓住,末了,又緩緩收回來:「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這樣和平踏上仲離的機會了。今日一別,只希望來日,再也見不到你。」
錦瑟知道他的意思,心裡霎時間大慟。
此一別,也許,他會成就大業,到那時,他會為了他一統天下的志向而奮鬥,再次踏上仲離,很可能便是兵戎相見。而他說,再也不希望見到她,是因為不想看見她經歷戰火的模樣,亦是因為,她會讓他難過,讓他痛。
「蘇黎……」她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的哽咽,「我希望你好……」
「我也希望自己能好。」他聲音再度冷硬起來,「在山上的時候,我想找到雪靈芝,醫好了你,再將你帶回青越,那應該是最好的。後來又想,不如等你在仲離度過三年孝期,再將你接回青越,也是極好的。如今我卻也想通了,再怎麼好,也只是我好。可是你不好,我又如何能好?倒不如,罷了。」
他的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錦瑟心頭。尤其最後,當他說罷了,錦瑟的心,疼痛滿溢。
「綠荷!」蘇黎不再看錦瑟,忽然揚聲喚綠荷的名。
綠荷很快趕了過來,見到屋中這副詭異的情形,不動聲色的上前:「王爺。」
「將你家小姐攙回去。」蘇黎淡淡吩咐道,「本王想休息了。」
綠荷應了一聲,伸手扯了錦瑟一下,卻幾乎將錦瑟帶倒在地,她忙的攙住她,將她扶起來,這才看向有些神不守舍的錦瑟:「想什麼呢?快些回去了。我再去為你取些熱水,好好解解乏。」
錦瑟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她,又看看蘇黎。
蘇黎卻早已不看她,似乎只待她一離去,就準備躺下了。
錦瑟終於點了點頭,任由綠荷攙著自己走了出去。
她們剛剛離去不久,秦御醫便取了藥再度而來。
蘇黎原本坐在床邊沉眸細思著什麼,見他取了藥來,便又緩緩捲起了褲管。
「王爺,請容老夫奉勸一句。」秦御醫一面將藥敷上他的凍傷處,一面沉聲道,「王爺如今還年輕,也許不會知曉這腿腳對人身子的重要,仗著身體底子好,便刻意這樣糟蹋自己的腿腳,實在是萬萬不該啊。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況且王爺又是人中龍鳳,實在更該愛惜才是。」
「多謝秦御醫。」蘇黎冷冷勾了勾唇角望著他,「一切本王自有分寸,就不勞秦御醫掛懷了。」
秦御醫自然也是通透的人,聞言,唯有微笑應道:「是。自然王爺有存分,那老夫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這一夜,錦瑟睡不著,走出驛館,但見天上星月朦朧,剛好又看見屋簷下放了一張梯子,便順著梯子爬上了屋頂。
沒想到屋頂上竟然已經坐了一個人,錦瑟一驚,待看清那人的背影時,忽然有些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當她看清他身旁擺著的兩個酒罐時,忽而便再沒有猶豫,頗有些毅然決然的爬了過去。
蘇黎聽見聲響,驀地回頭,也不知喝了多少酒,頰邊一抹淡紅,染得眼角處亦流光溢彩。
見到他的模樣,錦瑟忽然一頓,又過了片刻,才繼續爬到他身邊。
蘇黎這才伸手攙了她一把,錦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腿凍傷了,不該喝酒。」錦瑟一坐下就去撥弄那兩個酒罐,竟然都已經空了,她心頭一痛,抬眸瞪了他一眼。
「不准瞪我。」蘇黎忽然湊近了她的臉,語氣之中染了薄醉的氣息,「什麼是規矩,你知不知道?」
錦瑟望著他,眸中微微染了濕意,到底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起初嫁他的那段日子,雖然那時只覺得煩躁,他的脾氣也暴躁到極處,可是如今想來,竟然算得上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畢竟那時,她還擁有很多……譬如秘密,譬如勇氣,還有,爹爹。
錦瑟不敢再想下去,唯有答道:「好,我不瞪你了。」
蘇黎卻忽然再度湊近了她一些,桂花釀的氣息輕柔的拂過錦瑟鼻端,她只聽他低喃道:「可是你不瞪我了,我卻到哪裡去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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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驀地一呆,轉眸望向他。
「真是作死!」他似乎是真的醉了,忽然暴躁的一腳踹上旁邊的一個空酒罐。
那酒罐咕嚕嚕的順著瓦槽滾到屋簷邊,直墜而下,「啪」的一聲之後,碎了。
他這才說出作死的下文來:「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他眸中都是惱火的氣息,錦瑟有些艱難的笑了笑,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因為你傻。」
蘇黎似乎更惱了,一把拖過她的手腕:「你敢說本王傻?」
「蘇黎……」錦瑟被他捏得有些疼,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蘇黎忽然便鬆開手來,捧著她的手腕揉了揉。錦瑟只以為他是清醒的,待細細一看,又發現他眼神原來是渙散的。
「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他一面揉著她的手腕,一面如同孩子一般的委屈低喃,「為什麼不給我時間?我願意等過這三年,你也等我三年,好不好?」
他似乎是在問她,卻更似在自言自語,說著,他忽然停住了為她揉手的動作,盯著她的皓腕許久,忽然魔怔了一般,低頭親了一口。
錦瑟呼吸有些艱難的望著他,竟沒有掙開。
片刻之後,他忽然又順著她的手腕,緩緩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臉上。
「你怎麼又在這裡?」他忽然又暴躁的喊了一聲,「你又來做什麼?」
又?錦瑟抿了抿唇,沉默。
蘇黎迷醉的盯著她瞧了半晌,忽然低下頭,含住了她的唇。
錦瑟仍舊沒有掙扎,他似乎是得了甜頭一般,愈發的得寸進尺起來,貪婪得邀她共同品嚐桂花釀的味道,霸道得佔據她的呼吸。
她幾乎從來沒有在他的親吻之中這樣柔順過,蘇黎低垂的眼瞼之下,眸光中掠過一絲淺淡卻分明的光芒。
他幾乎捨不得放開她,還是不得不鬆開來,卻仍然戀戀不捨的在她唇上輾轉摩挲,傾吐低喃:「等我三年,好不好……」
四周圍很安靜,連一絲鳥叫蟲鳴都沒有,他只聽得到自己的低喃,並她微微有些凌亂的呼吸。
不能再這樣安靜下去。
他猛地將她緊緊扣進懷中,滿懷痛苦:「等我三年,好不好……等我三年,好不好……」
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柔軟的手臂,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他終於聽見她的聲音,那麼輕,卻那麼清晰:「好,我等你……三年。」
這一夜,蘇黎醉得厲害,錦瑟找人將他抬回房間時,才發現他屋中原來還擺了好幾個空空如也的酒罐,難怪屋頂上不過兩罐酒,卻已經讓他在最後不省人事。
她先是擰了帕子為他擦臉,又聽他模模糊糊喊著要水,又去找熱水沖茶與他喝。
她沒有做過服侍人的事情,有些笨手笨腳的,折騰了許久,他才終於安心睡了過去,而她雖然累,卻半分睡意也沒有。
一直在他床邊守到天亮時分,錦瑟才逐漸開始睏倦,沒過多久,便趴在床邊睡著了。
只覺得似乎沒有睡多久,耳邊忽然便響起了一些輕微的響動,似乎是有人下了床,又搗鼓了一陣什麼,緊接著她似乎聽到開門的聲音,終於醒了過來。
直起身子一看,床上已經沒有人,再一轉頭,卻發現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人正站在門口,見她醒來,似乎有些怔忡。
錦瑟禁不住有些錯愕:「你要……走了?」
蘇黎很快回過神來,淡淡應了一聲:「嗯。」
「哦。」錦瑟應了一聲,心頭忽然升起一絲好笑,忍不住拿手捏了捏額頭。
蘇黎臉色暗沉了兩分:「你笑什麼?」
錦瑟倒未曾察覺自己在笑,聞言卻還是站起身來,看向他:「昨天晚上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蘇黎一怔:「什麼事?」
錦瑟忽然搖了搖頭:「沒什麼。」
「宋錦瑟!」蘇黎似乎這才想到什麼一般,冷冷道,「你怎麼會在我房中?」
錦瑟指了指頭頂:「昨天,你喝醉了。」
「昨天?」蘇黎臉色驀地一變,隨後,口中禁不住喃喃,「屋頂,三年……你——我——」
眼見著他語無倫次,錦瑟聳了聳肩:「既然你都想不起來,那就如你所言,罷了!」
她眼中閃過的那絲狡黠驀地刺激了蘇黎,他猛地將門關上,大步走向錦瑟,幾乎是用盡全力捏著她的手,目光灼灼的逼視:「你是說,昨晚……都是真的,不是我在做夢?」
錦瑟忍不住臉上一熱:「那就當你是在做夢好了。」
「宋錦瑟!」蘇黎驀地喚了她一聲,片刻過後,卻忽然又撫上她的臉,放低了聲音道,「你,再答應我一回。」
錦瑟抿了抿唇,看著他,良久,忽然仰臉看著他,笑道:「我等你三年,三年後,你若還喜歡我,我就——」
「怎樣?」他目光之中光華流轉,死死盯著她。
她微微紅了臉,伸出手來,一筆一劃的在他手心寫下——
以身許之。
三年後,你若還喜歡我,我就,以身許你之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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