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總,這樣會嚇死人的。」曾志回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站在身後,剛才的不愉快頓時消失,高興地說:「你不是忙著開墾農田嗎,怎麼有閒工夫來這喝咖啡?」
馮遷拉著曾志的手說:「沒必要守在現場嘛,看你愁眉不展的樣子,有什麼鬧心的事吧?走吧,到姑父家喝幾杯,給你解解悶。」
有人說,華夏官場中人,如果將科級以上幹部排成一列,用機關鎗全部掃淨,肯定有冤枉的;如果隔一個打一個,肯定有漏網的。這句話實在誇張,但說明一個問題,華夏官場存在的誘惑實在太大,沒幾個官員能完全自覺抵制或經濟、或美色方面的誘惑。
常濤擔任主管城市建設的副市長多年,雖然好處不少,但也比較克制,主要是因為陳道之對他的副手們看得比較緊,得點小紅包的事情,陳道之不會過問。但陳道之一旦發現哪個幹部在經濟上出現重大問題,決不手軟。而陳青雲不同,常濤發現他基本上不過問廉政方面的事情,自他來到安平後,從未處理過任何幹部。
陳青雲在燕京學習的時候,陳燦抓緊時間在安平挖他的牆角,常濤就成了陳燦爭取的主要對像之一。常濤也不是省油的燈,察覺到陳燦的意圖之後,不失時機地向陳燦提出要求:將他的小舅子李根調來安平。
李根在雨神縣擔任國土局長多年,屬於雨神縣官場的不倒翁。雨神縣的財政收入僅次於安平市,但雨神縣的經濟總量與經濟活力遠不如安平,安平離蓉城最近,也是其他縣市幹部羨慕的地方。泉湖市所屬九個縣市的幹部,除泉湖市外,最佳選擇就是到安平市工作。
正好安平市國土局長到點,李根調到安平後,又幹起了他的老本行。
安平可不是雨神,土地管理任務繁重,但常濤反覆告誡李根,在土地行政執法方面一定要按法律的要求,做到公開、透明,不然人大的民主評議那關,可不那麼輕鬆。
李根初到安平,雖然掌握了土地審批大權,卻不敢在這方面耍花招。但耕地占補平衡的補償工程,卻是多少人沒有注意到的領域,市紀委的視線也沒有注重這個方面,國土局對此也諱莫如深,可以任由李根發揮。
李根在安平市沒有自己的施工隊伍,但他不敢從雨神縣拉隊伍過來,於是找常濤商量。這兩年,經開區與行政中心、幾個專業市場的土地使用量大,雖然佔用基本農田的比例不高,架不住龐大的用地總量,耕地補償工程已經積累到一個非常大的數量。
常濤投桃報李,越過沈平,將基本農田的補償工程向陳燦做了詳細匯報。
陳燦因為九大重點工程及三大市場、三大國有企業的搬遷與開發工程的施工單位已經落實,對陳青雲怨氣不小,突然鑽出數千萬元的工程量,心中著實歡喜。
在陳燦的示意下,常濤在國土局的報告上批示,將占補平衡的耕地補償工程全部交給了安平鴻發建築公司。鴻發公司是安平最大的民營建築公司,總經理馮遷深諳三條泥鰍夾一條給貓吃的道理,所有的耕地補償工程給了李根與常濤共兩成的干股。
兩成干股,數百萬元的進項呀。耕地補償工程技術含量不大,利潤可不小。常濤有心拒絕,最終卻沒能抵制住這個誘惑,半推半就地接收了。
第一次進行工程結算後,數十萬元已經落入常濤的口袋。常濤主管城市建設多年,小紅包收了不少,但如此大的數額,還是第一次,心中不免忑忐。當他在早餐會見到陳青雲的時候,好像被脫光了似的,心中很不自在。
常濤知道陳青雲的家境富裕,金錢不可能對他產生半點作用,這是他對陳青雲產生畏懼的根本原因。當他沒有收受馮遷的巨款時,常濤對陳青雲只有敬佩,工作上也非常配合。此時,常濤卻感覺到陳青雲的面目是如此的可憎,不貪不佔的陳青雲實際上影響著其他人的發財。
現在的常濤,最需要的是給自己找到一個能夠提供保護的人。他從早餐會上出來後,叫來馮遷到辦公室商量,隨後在文君煮酒咖啡廳接過馮遷給他的密碼箱,直接就奔泉湖市而去,心情竟然十分迫切。
常濤離開文君煮酒咖啡廳不久,馮遷也從咖啡廳出來,卻正好碰上曾志,於是拉著曾志到他家去了。
陳青雲沒有關注常濤的表情,幸福新城的事情佔據了他的腦海。費了那麼大的周折讓大衛公司出局,而幸福新城的事情因此變得遙遙無期,不管是省委、泉湖市委還是安平的市民,對安平市委都不會原諒。
「青雲,是不是遇到難題了。」回到家的時候,看著眉頭緊鎖的陳青雲,莫少炎關切地問道:「如果不涉及市委的機密,可以說出來給我與方老頭聽聽嗎?」
從蓉城搬到安平後,莫少炎與方正泰就住在步雲小區的別墅,這裡的環境不如月牙湖,但也有其獨特之處,同樣為莫少炎與方正泰喜愛。
陳青雲看到莫少炎與方正泰,心中大喜,有這兩位老爺子在,什麼難題不能解決?念頭急轉,梳理了自己的思緒,緩緩地說:「解決了大衛公司這顆毒瘤,但留下不小的後遺症。現在的問題是,幸福新城的建設太超前,我沒有把握能夠得到預期的效果。但幸福新城不盡快上馬,來自於各個方面的壓力太大,同樣不好交待。」
「還政於民,你已經走出了第一步。」莫少炎沒有直接回答陳青雲的問題,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往下說:「你倡導的民主評議,是政治民主化的一個良好開端,但民主評議只是事後的補充措施,並不能真正體現民主決策。」
方正泰不解地說:「莫老,難道說現在的集體負責制,不能體現我們執政的民主決策嗎?」
莫少炎深沉地說:「正泰,我們的黨委負責制,確實是民主決策的一種形式,應該算是精英決策的機制,但社會發展到今天,面臨的複雜問題太多,精英決策並不能包羅萬象。」
陳青雲的思維沒有跟上莫少炎的步伐,他慎重地說:「莫老,你不會說我們的體制存在問題吧。」
莫少炎笑道:「沒那麼嚴重,只是應該有些補充,比如說在黨委的決策之前,增加民眾參與或專家參與的環節,將複雜的問題公開化、透明化。還是那句話:牛在嶺上,你沒有必須背在自己頸上。」
陳青雲眼睛一亮,高興地對莫少炎說:「謝謝莫爺爺,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改變政府的決策機制,陳青雲預見到其中的難度,他必須得到沈平的支持。
第二天,陳青雲沒有參加市政府的早餐會,昨天的舉動,偶爾為之能夠成為佳話,但長期介入政府的日常事務,卻會變成受人非議的閒話,陳青雲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
估計市政府的早餐會已經結束,陳青雲這才親自打電話給沈平,請他來自己的辦公室。
「請專家座談,還要各級媒體參與、啟動民主評議的提前介入程序。」沈平聽完陳青雲的意思,愕然道:「地產開發政策性很強,很多地方都是擔心政府的決策信息被開發商得知,我們卻反其道而行之,別人會怎麼看待我們的行為?阻力很大呀。」
陳青雲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輕鬆地說:「其實,無論我們怎麼保密,政府的決策信息都會從各個渠道流出去,當然獲得政府信息的公司有限,但這種有限的信息,卻是真正導致社會不公平的原因。再說,專家咨詢環節,並不會代替政府的決策,比如梯次開發的時間安排、土地拍賣的底價,還得由政府、或常委會最後決定。」
沈平明白了陳青雲的苦心,他要推動幸福新城的建設,又要保證地產開發順利實施,在決策過程中便公開部分信息,確實不失為一招好棋。想通之後,沈平高興地說:「青雲書記,其他副市長的工作由我去做,但我希望能上常委會討論,形成集體決議。」
陳青雲知道沈平工作細緻,但魄力與擔當稍有不足,爽快地說:「你放心,既然是我的提議,我會承擔這樣做的責任。不過,應該注意操作方式,畢竟是一種新的嘗試,我們必須預見其難度,在提交政府常務會議之前,要多徵求其他副市長的意見,需要我出面的,儘管說。」
對於政府常務會議的掌控力度,陳青雲知道沈平不如自己,但他不能越俎代庖,只是表明自己的態度。
沈平為陳青雲的魄力所折服,他甚至看到了這次的決策為自己帶來的耀眼政績,興奮地說:「青雲書記,常委會上的阻力肯定也不會小,我們分頭做工作吧。」
沈平興沖沖離去之後,徐鴻章進來輕聲說了幾句,陳青雲點點頭說:「你通知鳳仙大酒店,將鳳仙包廂留給我,告訴焦總,中午請他吃飯,現在將賀總請進來吧。」
「青雲,現在見你一面都不容易呀。」賀歲剛進門,爽朗的聲音便在辦公室迴響:「幾年的時間,將你造就成了主政一方的官僚,我該祝賀你還是同情你呢?」
陳青雲從大班台後面轉出來,抱住賀歲說:「賀大哥,見面就損我,半點沒有做大哥的風範。幾個月前你就說到安平來看我,怎麼現在才到呀?」
賀歲不滿地說:「我到安平好幾次了,每次都與你擦肩而過。有人說你是甩手掌櫃,我看你當之無愧呀。」
「接受大哥的批評。」陳青雲戲謔地說:「你到安平,不會只是為了糾正我的行為吧?」
賀歲哈哈大笑道:「青雲的變化真大,幾年時間已經脫胎換骨了,再也找不到那種青澀的影子。我看接待室還有好幾個人在等候你的接見呢,不佔用你的時間了,只是要將中午的時間留給我,不然與你急。」
陳青雲神秘地說:「中午已經安排好了,給你介紹一個朋友,條件是不能由你請客。」
自從陳燦被調離安平,王妙一的情緒可以說跌到了低谷,有點惶惶然的感覺,陳青雲沒有與他溝通就直接將幸福新城管委會從他手中拿走,交給了市政府,王妙一也不敢表示異議。但一段時間後,王妙一料想的暴風驟雨並沒有出現,相反卻收到陳青雲善意的信息:意識形態的工作必須跟上經濟發展的步伐,宣傳部門要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
王妙一知道胡卓與陳青雲不對路,儘管胡卓是他的主管領導,但王妙一不敢向胡卓匯報陳青雲的指示,而是直接與黃宗江及廣播電視局的局長商量。在官場混到這個地位,沒有一個是傻子。
黃宗江接到王妙一的指示,也很興奮。他在文化局長的位置上已經接近十個年頭,知道自己不為陳青雲所喜,如果再不做點業績出來,市政協科教委主任的位置就將是自己的歸宿。黃宗江不甘心,他還想到建設、環保等單位輪一輪呢。
幾個擔心前途的人湊到一塊,產生了巨大的動力,他們以自己都驚訝的效率,調動起幾個部門的積極性,很快完成了王妙一佈置的任務。
王妙一已經來到陳青雲辦公室門前好幾次,他不想匆匆交上方案就了事,於是等到十一點,接待室已經沒人了,這才向陳青雲辦公室走去。還沒敲門,就聽到辦公室傳出陳青雲興奮的聲音:「好,就照你的方案落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