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市長，你要將我們都分流出去嗎？」第二天，陳青雲剛到政府招待所，準備參加今天的早餐會，還沒走到小餐廳，就被大群的機關幹部堵在招待所的門口，一個年輕人激動地說：「我大學畢業後，就想當個公務員。你現在要我到企業去，我的前途與理想不是全都被你破滅了嗎？」
陳青雲奇怪地說：「沒有人強迫你呀？這次分流是自願的，為什麼會破滅你的前途與理想呢？」陳青雲說完繼續朝餐廳走去，但這些機關幹部們不甘心，在後面喊道：「陳市長，你就這樣不理睬我們了嗎？」
陳青雲感到事情有些蹊蹺，回過頭來說：「好，我給大家五分鐘，一個個來，別著急。我今天只聽意見，不回答大家的提問，不是別的原因，而是想把機會讓給所有的機關幹部。三天後，在政府的大禮堂，我與所有的機關幹部公開見面，大家看好不好。」
沈平與薛花就站在陳青雲的身後，他們也認真地聽完機關幹部的提問。其實，所有的問題歸納起來只有一條：不想離開機關，不想到企業工作。
所有的副市長中，只有文理是外來戶、到安平的時間最短。他看到大家興奮地議論昨天發生在常委會上的事情，拉著薛花問道：「薛市長，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像今天都在議論，包括機關的普通幹部。」
薛花聽到文理問的是這個，臉上馬上就得精彩起來：「昨天的常委會，陳市長在會上扔了顆原子彈。會議當場就炸鍋了，後來又變成了群英會，陳市長一人舌戰群儒，好精彩。
剛開始的時候，我真替陳市長捏把汗，如此敏感的提議他竟敢提交到常委會上，沒想到，最後還是陳青雲贏了，常委會按照他的意見做出了決議。」
常濤湊過來說：「你說的是鼓勵機關幹部自願分流到企業工作的決定？我認為這是歐舟書記做出的最大膽的一個決議，安平又該出名了。」
早餐會上很少發言的林地插進來說：「機構臃腫是華夏的通病，每次機構改革，總是越改幹部隊伍越龐大、越改機構越多。如果常委會的這個決議能執行到位，安平市的領導走到哪裡都可以拍著胸脯說：我是安平來的。」
沈平也湊到陳青雲面前說：「陳市長，昨天你關於『學而優則仕』的論述，我深以為然。不過，我就弄不明白，陳燦與曾晨為什麼表現得如此激動呢？
你已經說得很清楚，這是一種嘗試、一種引導年輕幹部走出傳統思想束縛的實踐，不強迫、給退路，多好的事情，連歐舟書記都同意了，他們幾個人到最後都不放棄，表決之後還保留意見，不可思議。」
陳青雲感慨地說：「從政的路，猶如獨木橋，千軍萬馬都想過，能衝出去的有幾人。無數優秀的人才就站在橋邊，因為無人提攜，浪費了時間、耗費了青春，最終還只能看看對岸的風景。
經濟之路卻不同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由原來的羊腸小道發展為寬闊的國道，今後還要成為高速公路。明天我們將落戶安平市的企業老闆請到政府座談，看他們能拿出多少崗位安排政府的工作人員。」
袁彩依湊到陳青雲面前，擔憂地說：「青雲市長，三天後你要與所有的機關幹部見面，如果他們提些刁鑽的問題、或者是不合理的要求，你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陳青雲笑道：「有了自願原則，什麼難題都是浮雲。我與大家見面，關鍵是借這個機會做些宣傳與鼓動，別弄得市委的文件下達後無人響應，丟人呀。」
沈平與陳青雲並肩朝小餐廳走去，輕聲匯報今天上午召集的三大市場專題會議安排。沈平擔心安平市各部門的官僚作風很嚴重，上面著急而各部門的工作人員會採取應付的態度。
陳青雲提醒他，可以將這次市場建設的前期工作納入年度雙文明建設的考核內容，在今天的早餐會上形成決議，上午的向參加會議的單位宣佈。
副市長們還沉浸在陳青雲提出的機關幹部分流的議題之中，今天的早餐會開得平淡之極，對沈平提出的提議都沒有興趣討論，直接表示同意。
陳青雲沒有參加上午的專題會，早餐會後，衛斌拉著他直接奔泉湖市而去。
「青雲，安平市九大重點工程同時啟動，財政支撐得了嗎？」自從陳青雲拒絕了周川照顧銀鯉公司的要求之後，今天還是第一次單獨找他來溝通：「將所有的重點工程分配都常委們的手中，這不是自動放棄政府的權威嗎？你得考慮市長們的感受呀。」
陳青雲笑道：「周市長，九大重點工程中，對市財政需求最大的項目是政務中心，其他的項目資金需要量並不大。其他幾個投資大的項目，都由開發商負責，政府只做好服務，把握項目大方向與建設質量。至於市長們的工作，現在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不會有意見的。」
陳青雲將三個企業搬遷與三大市場建設的設想，趁機向周川進行詳細的匯報。
其實周川對陳青雲的動作哪能不知道，他將陳青雲叫來，除了要聽取他的親自匯報，主要的目的還在於匯報之外的內容：「青雲，我沒看錯你，在出版局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需要市政府支持的地方，你儘管開口。雨神縣的孔書記卯足勁追趕安平，恐怕他的願望又得落空。」
周川的話，信息量太豐富了，陳青雲消化不過來，但對周川伸出的橄欖枝不能視而不見，只好順著他的話說：「有周市長的支持，我們的信心就更足了。」
周川哈哈大笑地說：「青雲真是個聰明人，中午我請你吃飯，還有個朋友會過來。」
果然沒出陳青雲的意料，於伯平已經在泉湖雨神大酒店等候著陳青雲。陳青雲知道，這次再不給周川面子，恐怕此後會徹底與周川鬧翻。他自己倒不怕什麼，但安平的發展還得依靠泉湖市的支持。()於是午餐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三人對安平市的項目進行了分析之後達成一致：
政府公開招標的項目，泉湖銀鯉公司按正規程序參與競標；可以由企業自主選擇合作方的項目中，將鳳仙電器廠搬遷與開發項目推薦給銀鯉公司，政府負責辦理有關手續。
離開雨神大酒店後，陳青雲沒有馬上回安平，而是找了個茶樓，約上尹真，將安平市機關幹部分流的決定進行了詳細的匯報。他知道常委會的第二天，歐舟已經來到泉湖市委，但他是這個決策的始作蛹者，不能把責任都推給歐舟。
歐舟即將離開安平的消息，他本人還不知道。真正知道內情的人，除了陳青雲與陳燦，然後就是尹真。省委插手安平市主要領導的任命，必須事先告知尹真，並且在程序上得到尹真的配合。
尹真告訴陳青雲，實際上歐舟比陳燦好合作，要他趁歐舟在位，盡快將各項工作的攤子鋪開，爭取主動。尹真並不知道陳燦上位的真正內幕，但她在省委機關多年，意識到安平市的這次倉促換將，肯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內幕。
陳燦已經知道自己即將坐上安平市的第一把交椅，但他只能偷著樂，不能散佈這個消息。從燕京回來之後，他與曾晨進行了一次深談，終於取得曾晨的諒解，並在合作方面達成了一致，這才有了常委會上的共同進退。
陳燦並不想過早地暴露自己與曾晨達成一致的事實，但陳青雲提出的機關幹部分流，觸動了陳燦的神經。在陳燦看來，這個政績應該落在自己口袋中，眼看著被歐舟與陳青雲攫取，他心有不甘呀。其實要不是陳青雲提議，也許陳燦根本就不會有這個動議。
既然形成了事實，陳燦也不想看到歐舟與陳青雲取得成功。常委會會，陳燦與曾晨計議了一番，分別緊鑼密鼓地與自己親近的人進行溝通。
陳青雲與機關幹部公開見面的消息傳遍了全市，包括各職能部門與鄉鎮，市政府乾脆為此發了個通知，恭請有意向到企業工作、卻又拿不定主意的機關幹部到市政府大禮堂，陳青雲市長親自為大家解答問題。
見面會的前一天下午，黃輝來到陳青雲辦公室說：「陳市長，好多人都準備參加你的見面會，我聽說他們準備了很多難題，想看你的洋相呢。」
陳青雲平靜地說：「出難題沒關係，就怕無人理睬。」
黃輝問道：「我可以報名嗎？」
「拆我的台吧？」陳青雲罵道：「你進機關有多長時間呀，現在就要出去，不是說明我當時調你進來是錯誤的嗎？」
黃輝吐了吐舌頭，調皮地說：「行，我就緊緊地團結在以陳市長為首的安平市政府周圍，堅守崗位。」
安平市政府的大禮堂就在鳳仙河邊，與下游的濱河路相連，但濱河路也就修到大禮堂，上游不遠處就是壺山的壺頂。
壺山之名，緣於兩個地方像茶壺：一是埡口處，一個天然的峽谷將壺山割斷，留下一段的山峰，像個壺嘴伸向泉湖；
另一處就是這個壺頂，一段山脈從陡峭的山體中向鳳仙河延伸，將安平市分成兩個部分，有兩條街道從低矮的地方翻山而過，好在上游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口居住，山那邊是安平市經濟、文化、政治的薄弱地帶，居住在上游的市民也相對比較貧窮。
九大重點工程中，壺山大道就是將壺山腳下的街道拓寬，並且要從壺頂山脈打條隧道，連接壺頂兩邊，解決城市分成兩塊的窘態。另一個重點工程是壺山公園，就是要將這個壺頂建設成市民休閒公園。
因為壺頂並不很高，許多人下班後就會到這裡散步，特別是夏天，只有兩條道路的山頂上擠滿了散步的市民。
進入大禮堂，主席台上擺滿了鮮花，大禮堂的進門處，貼著一張大紅紙寫的大會紀律：要求提問的幹部將自己的名字和問題寫在紙上，交給會議工作人員。當主持人叫到誰的名字，誰就可以到台上來，與陳市長當面辯論。當然，每個人的發言時間限定在十分鐘內，因為預計提問的人很多。
會議定在八點半開始，陳青雲八點來到大禮堂的時候，有不少機關幹部已經到達，他們是來佔好位置的。前十排已經坐滿了幹部。當陳青雲步入會議室時，竟然全體起立、並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八點二十分，大禮堂的側門出現了一行人，陳青雲看得傻呆了，差點流下了眼淚。
從側門進來的人，尹真書記領頭，後面跟著歐舟、黃群、沈平、薛花、張立功、左雲發、何成、任京等人，除了陳燦、胡卓、曾晨、王妙一四個常委外，其他的常委、所有的副市長及大部分的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全都到齊了。可以說，除了開兩會，今天是市領導到會最齊的一次。
陳青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與各位領導一一握手表示感謝，整個會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而陳青雲體內的乾陽真氣也自動運轉著、沿著體內的經脈狂奔。
「這麼大的事情，我不來給你助陣，紅杉鄉的陳尹、那還能算什麼嗎？」尹真笑道：「別小孩子脾氣了，小心大家笑話你。我剛到，在門口遇到歐書記他們，看來大家都想領略你的風采呀，別讓我們失望，正常進行吧。」
見面會原定由沈平主持，歐舟看到尹真親自出席，他向沈平示意之後，走向安在主席台左角的主持台。
「請大家安靜，市政府與機關幹部見面會馬上就開始了。會議開始之前，請允許我介紹參加今天見面會的領導。」歐舟簡單地介紹了常委以上領導的名字，接著說：
「下面宣佈會場紀律……如果有人蓄意鬧事，我把醜話說在前面，分流也不用參加了，鬧事者就直接下崗吧。現在請政府辦丁主任將收上來的問題遞給我。」
歐舟接過一沓厚厚的紙條，拿起最上面的一張，叫出名字後說：「請聽到名字的同志，到前面來等候。」
「第一個問題：分流對像為什麼只有普通幹部？」台下的問題席上，一個女孩子手持話筒準備辯論。
陳青雲回答說：「這個問題無需辯論，因為這次分流是自願報名，沒有任何人、任何文字說只針對普通幹部。我在雨神縣城關鎮的時候，有位副鎮長下海，就是我批准的。」
「第二個問題：出去三年後願意回機關，還可以回原單位嗎？我是說如果陳市長已經調出安平市的情況。」
尹真站起來說：「既然是設定陳市長已經調走的情況，這個問題就不由他回答。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這位同志，安平市委、市政府的這個決定，得到了泉湖市委的支持，不用考慮政策的變化會對分流的同志不利。」
「第三：為什麼要進行人員分流？」
核心問題來了，陳青雲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關於人員分流的大道理：什麼機構臃腫、人浮於事、辦事效率低、財政負擔重等等，我都不說了，很多文件上都可以看到。這裡我只講一個問題：
大家為什麼要選擇工資收入並不高的機關？也許有人會說：當官有灰色收入呀？但大家四處看看，周邊有幾人能夠得到灰色收入。其實，真正的核心是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
因為機關穩定，很多人首選當公務員。其實大家應該看到事物的二重性。穩定的背後是什麼？是平庸，無論是收入、還是事業。
穩定意味著沒有激情，平庸意味著脫離了精彩。大家肯定會想，在機關有很多升職的機會，達到一定的層面後就能過上精彩的生活，但你們應該看到，這種機會連十分之一都不到。一個機關有數十人，而局長有幾個。
而企業的不同之處在於它的不確定性，這個不確定性裡面蘊藏著大量的機遇，只要抓住一兩個機遇，精彩的人生就會展現在你的面前。
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如果你在這三年之內抓住了機遇，到時候請你回機關，你也會拒絕。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次機關幹部的分流，實際上就是給大家一個展示才華的機會。」
陳青雲的講話引起熱烈的掌聲，大禮堂響起一片「嗡嗡」的聲音，歐舟拍著麥克風大聲喊道：「肅靜，請大家注意會場紀律，下一個問題：這次的幹部分流，政府準備了什麼樣的崗位？不會讓大家自謀職業吧？」
陳青雲洪亮的聲音在大禮堂迴響：「市政府與華信銀行、泰安藥業有限公司、醴泉食品有限公司、格林陶瓷有限公司、泰安陶瓷有限公司、泰安職業學校等十多家企業進行了溝通，準備了約五百個崗位提供大家選擇，這些崗位有銷售、行政管理、工程技術等。當然，這種選擇是雙向的，與企業見面之前，市政府準備組織報名者進行一個月時間的培訓。如果報名之後沒走上企業的崗位，還可以重新回原單位工作，包括已經走上領導崗位的同志，繼續回到你的崗位。」
大禮堂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