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國從縣城回來後的第三天,雨神縣國、地兩稅的稅務稽查局執法人員也進駐了紅杉鎮,這是縣稅務部門針對紅杉鎮區域的稅務專項整治活動。這次的稅務專項整治,還得從張興國回到縣城的活動說起。
週末回到縣城,張興國很快成了朋友們的笑柄。
紅杉鄉的黨委書記,可以說是已經有一隻腳踏上了縣領導的台階,此時的張興國,成了雨神縣官場中的新貴,週末請他吃飯的人可不少,但張興國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建設局長吳良的邀請。吳良高興地在東北樓訂好包廂,並提前到東北樓等候。
吳良是蔣再良提拔的幹部,他們這撥人中扛旗的是孟林,但孟林的地位有點尷尬,只是一個接觸不到人事決策的副縣長,混了幾年還未進入縣常委會。而孟林的德性也不足以服眾,心眼太小、不能容人,並且是那種有利益就爭、見麻煩就躲的滑頭,但孟林有也有長處,就是很聽話,這就是蔣再良信任孟林的根本原因。據縣政府大院傳出來的消息,新來的縣委書記孔德機對這位和珅式的副縣長非常欣賞,孟林又面臨著新的機遇。
張興國接受吳良的邀請,有他自己的目的。他已經下定決心,無論鎮財政所是否有錢,紅杉鎮政府的新辦公大樓一定要在他任上完成,他不能新建一個集鎮,難道連一個新的辦公大樓也建不成嗎?
「張書記,請你吃頓飯都不容易呀。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泉湖銀鯉地產公司的董事長於伯平先生。」張興國走進包廂後,吳良與包廂內的另一個身穿灰色西服的中年人站起來。吳良熱情地拉著張興國,先向他介紹身邊的朋友,同時對於伯平說:「於董,這就是我給你說的老朋友張興國,紅杉鄉的黨委書記。」
張興國知道,吳良今天的熱情,並非像他所說,與他張興國是老朋友,而是今天的張興國,很有可能在他們前面進入縣級領導行列,是他的位置帶來的榮耀。在此之前,無論是在雨山鎮、還是在紅杉鎮任副職的時候,吳良這樣的實權局長正眼也不會多瞧他一瞧。
張興國也聽說過這個銀鯉地產公司,這是泉湖市坐二望一的地產巨頭,是本土企業的排頭兵,看他們這個架式,今天吳良是特意將這個於伯平介紹給自己。張興國不免有點得意,放在以前,能與這位泉湖市的富翁搭上關係,會讓自己感到得意,而此刻這位地產巨頭反過來結識自己。當他的餘光掃過吳良的面容,發現他嘴角流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張興國猛然警醒,恢復了常態,平靜地對於伯平說:「於總好,認識你真是興國的榮幸。」
吳良當仁不讓地坐上主位,右首是張興國、左首是於伯平。張興國有心謙讓,拉著於伯平請他坐到吳良的左邊,自己跑到吳良的右邊坐下。在張興國的心中,已經形成左大右小的固定思維。於伯平知道這個土包子肯定不懂這套禮節,但也沒有說破。
「張書記,於董有心到紅杉鎮發展,不知紅杉人民是否歡迎於董前去投資?」上菜之前,吳良說出了於伯平結識張興國的原因。
張興國對陳青雲很不服氣,認為他就是運氣好,遇上了幾個願意到紅杉鄉這樣的窮山溝投資的傻蛋。如果能讓這些人遇上自己,肯定比陳青雲做得更好。此時聽到泉湖市排名前幾位的富翁有意到紅杉鎮投資,張興國馬上換了面孔,高興地說:「於總能到紅杉鎮投資,這是紅杉人民的福氣呀。於總,只要你願意來,一切好商量。」
這時服務員湊到吳良身邊輕輕地說:「老闆,你們來點什麼酒水嗎?」
「來瓶醴泉酒吧!你們有三十年窖藏的嗎?」吳良隨意地問道。服務員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們只有醴泉映月,沒有窖藏醴泉。」
「那就醴泉映月吧。」吳良將服務員打發出去,然後對張興國說:「興國兄弟,聽說醴泉酒廠的三十窖藏醴泉酒味道不錯,什麼時候也能跟著你享享口福呀?」
張興國奇怪地問道:「三十年窖藏醴泉,我沒聽說過呀?你沒弄錯吧?」
吳良看張興國的樣子不像有假,不懷好意地說:「看來張書記真是廉潔呀,竟然不知道本鎮出產的高檔產品。這個陳青雲太霸道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連口湯也不留給你們。」
張興國暗自歎氣,沒有回答他的話。而坐在另一邊的於伯平則將吳良與張舉國劃到不可深交的行列中去了。但他現在有求於人,內心的活動可不能擺到臉上來,趕緊叉開吳良的話題說:「張書記,我想在紅杉鎮建一個大型的酒店,你看是否能得到鎮政府的支持。」
「紅杉鎮的總體規劃中有大型酒店的預留位置,於總可先到實地考察。」張興國沒有告訴於伯平,紅杉鎮已經組織過酒店的招標,因為沒有特定的招商對象,事先也沒有與業內人士進行溝通,流標了,這是陳青雲在紅杉鎮唯一沒有成功的項目。
於伯平微笑著說:「我已經到現場考察過,只是沒有打擾張書記。我有個建議,用酒店的預留地與鎮政府做個交換,地價不變,我負責為鎮政府蓋一棟與現有規模相同新辦公樓,不知張書記能否接受?」酒店的預留地與鎮政府面積相差不大,兩者之間的距離也就是五六百米。於伯平的承諾給出了上限,他也怕張興國來個獅子大開口。
張興國對經濟佈局一竅不通,不知道鎮政府正處於酒店佈局的拐點位置,在整個紅杉鎮最為理想。陳青雲曾給古木特意交待,要將鎮政府作為預留地保存,但具體項目還沒想好,沒料到被於伯平看出了端倪。張興國見有人願意出錢建設新的鎮政府辦公樓,這下有辦法向汪科交待了,他高興地說:「於總真是大手筆,我個人沒意見。但這件事情可不小,我得回去召開鎮黨委會研究,民主集中嘛。」
張興國如此表態,也是題中應有之議。當官的人,誰也不會把話說死,這裡面的學問可不小:一是給自己留有餘地,世上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事情辦不成,還能挽回個面子;二是看辦事的人懂不懂規矩,事情可以替你辦,如果你不懂味,那就不知道研究到什麼時候去了。
於伯平怎麼會不懂這個套路,他微微笑著,從容地說:「我在雨神酒店開了個房間,飯後大家過去搓兩把。」吳良和張興國心中有數了,這是於伯平邀請他們打業務麻將。在泉湖市,交情不是特別深厚的朋友,不會直接塞紅包,而是以打麻將為名,在桌上輸錢給對方。於伯平的提議,弄得吳良心癢難捺,他舉杯提議說:「那就少喝點酒吧!我們杯中告止,來個大團圓。」
喝完杯中酒,吳良想起一件事情,他臉色怪異地問張興國:「興國兄弟,你們紅杉鎮真是高風亮節,讓出千多萬元的稅收給城關鎮。」
張興國大驚道:「吳局長就會開玩笑,別人都以為紅杉鎮的日子好過,豈不知是火燒烏龜肚裡疼。」
吳良陰笑著說:「看來興國兄弟真不知此事,機關都已經傳開了,說紅杉鎮的錢多得花不完,才同意將工程稅收轉到城關鎮。千多萬元呀,相當於全縣的五分之一。」雖然還沒有進行年終結算,但各單位的主要負責人都已經知道,今年雨神的財政收入大約是七千萬元,與前年相比,翻了一番多,是全市財政收入增長最快的縣市。
張興國盯著吳良,惡狠狠地說:「吳局長不說,我真還蒙在鼓裡,請大哥告訴我詳情。」
經過吳良的敘述,張興國總算弄明白了,燕京泰安建築集團公司總共在紅杉鎮承接了七八億的建築業務,主要是集鎮的市政設施建設(包括燃氣、自來水、電力、通信、有線電視、綠化等)、房屋建設、企業廠房建設(包括設備安裝)、碎石銷售等,在集鎮總體驗收時,泰安公司在鄉財政所開了一次**,已經交了千多萬的稅收。這次是在城關稅務所開票,又交了千多萬元的稅收,包括營業稅、城市建設稅、教育費附加及企業生產經營所得。
張興國恨得牙癢癢的,難怪那天的座談會上,泰安建築公司的代表林確在會上一言不發,原來他才是真正的大頭,自己怎麼就輕易將他放過。
張興國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雨神酒店的,直到於伯平塞給他一個信封,他才回過神來,他將信封中的鈔票取出放在麻將桌的斜櫃中,估計有五千元。
「今天以娛樂為主,剛才是給兩位領導準備的本金,下面就靠手氣,輸贏各安天命。」於伯平淡淡地笑著,他對面是一位面容皎好、身材修長的美女,張興國好像聽到於伯平介紹,這位美女是他一位世交好友的親戚。
十二點之前,吳良與張興國兩人懷裡都揣著近萬元的現金離開了雨神酒店,贏錢的感覺,似乎沖淡了張興國的恨意,表面上是心態平和地離開了酒店。
「瑾兒,我們錯過了認識陳青雲的機會,只能與吳良、張興國之輩交往了。聽說陳青雲正在省委黨校學習,等他回來之後,我們再想辦法與他結識。」吳良與張興國離開後,於伯平神色黯然地發出幾句感慨,然後對長腿美女說:「時間不早了,你也回房間休息去吧。」
週一早上,張興國沒有急於回紅杉鎮,而是來到林華辦公室,向林華匯報了紅杉鎮目前的財政收入狀況,他懷疑紅杉的幾個企業存在偷稅漏稅的情況。
林華還指望張興國到紅杉鎮任書記後,能在財政收入方面對縣財政有所幫助,聽了張興國的匯報,他也非常惱火,當即打電話給縣地方稅務局的局長馬德良,馬德良不敢怠慢,很快趕到林華辦公室。
陳青雲參加省直機關的青干班學習,似乎給了雨神縣官場一個信號:陳青雲的培訓結束後,肯定會離開雨神縣,估計到省直機關任職。他原來的單位就是省新聞出版局,是因為掛職鍛煉才來到雨神縣的紅杉鄉。至於他的去向,還有好幾個版本:有說他將回省新聞出版局,擔任新聞處的處長;有的說他得到省委書記陽名超的賞識,因為紅杉鎮就是省委書記的聯繫點,這次紅杉鄉轉建制鎮,也是由於陽書記直接給省建設廳打招呼,這次將進入省委機關;還有人說他會到蓉城市政府任職,因為蓉城市政府已經與泉湖市委和市政府商量過,要調陳青雲過去。
陳青雲將會調蓉城市的風聲就是孔德機放出來的,他想給陳青雲設置點阻力,就在陳青雲的離任審計時,指示縣審計局副局長李確不要放過任何疑點。李確在審計的時候一無所獲,但他對陳青雲沒有在鎮財政所報銷過任何**的事情,還是心存疑慮,也向孔德機進行了詳細匯報。
林華同樣認為陳青雲回雨神縣的可能很小,因此他對馬德良提議聯合國稅、地稅兩家,對紅杉鎮進行稅務專項整治活動表示贊成,當他徵求常務副縣長塗家湖的意見時,塗家湖認為這是小題大做,完全沒有必要。林華聽了塗家湖的意見很生氣,他認定陳青雲在紅杉鎮肯定有問題,乾脆撇開塗家湖,自己跑到地稅局,與地稅、國稅兩家商量好活動的具體內容和時間。第二天,稅務專項整治組就進駐了紅杉鎮,地稅與國稅兩家的稅務稽查人員幾乎全部集中到紅杉鎮。
稅務稽查人員到達紅杉鎮後,臉上都是如臨大敵的表情,紅杉鎮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