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爹，快進來坐。」陳青雲見到門口的老人，忙站起來，將文富貴請到沙發上坐下，泡上新買的鐵觀音。
文富貴期期艾艾地說：「陳書記、尹鄉長，有件事情想請二位領導幫忙。」
陳青雲笑道：「文老爹太見外了，鄉政府不就是你的家嗎？有什麼能幫上你的，我們肯定不遺餘力。」陳青雲最先認識的紅杉鄉人，就是眼前的這位老漢。幾年前，陳青雲與王菲到簡家寨遊玩，就是先在文富貴家落腳。來到紅杉鄉後，文富貴對陳青雲的工作非常支持，也讓陳青雲銘記在心。
文富貴像個羞怯的小孩，是那種想舉手發言卻怕同學笑話的神情：「我想投資一個項目。」
「好啊！你選好項目了嗎？需要我們做什麼？」陳青雲誇張地說道，掩蓋著他內心的震驚。
「我想在工業園裡辦一個糧油加工廠，需要五六十畝地，但一次拿不出那麼多錢，能不能將土地費用緩兩年交。我不需要鄉政府減免，只要暫時緩一緩就行。」
陳青雲與尹真四眼相視，兩人眼中表現出同樣的震驚。陳青雲認真地說：「文老爹，你的要求我們肯定會支持，包括為你提供辦理手續等服務。只是費用暫緩的問題，我想召開鄉黨委會進行研究。不是敷衍你。你剛才的要求，也提醒了我，我想制定相關的辦法，就是紅杉鄉的村民如果有投資需求，我們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扶持政策。」
文富貴知道陳青雲是個說話數算的人，他高興地說：「兩位領導，你們忙，我先回去等你們的好消息。」
尹真送文富貴到走廊上，輕聲說：「文老爹，明天有個驗收，我們都得陪領導。這樣吧！你後天上午來工業園，先選好地塊。至於項目的前期工作，我們共同商量。」
待文富貴走後，尹真折回陳青雲辦公室說：「陳書記，這可是個好現象，如果有當地人的投資，這次的集鎮建設就算是更完美了。我支持你的提議，應該好好研究這個問題。這個文老爹，說不定真能起到帶頭作用。」
陳青雲說：「我也是這麼想，我們建設廟前集鎮，確實落實了規劃一張圖、審批一支筆、建設一盤棋的管理原則。但建設廟前集鎮的真正目的，還在於通過工業園的發展和集鎮建設，改變村民的生活品質、為村民提供就業機會，最終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村民要致富，其中最關鍵的因素，必須走出自主創業的路子，而不是僅僅依靠外來投資，這就是輸血與自身造血的關係。只有提升了自身造血功能，我們在紅杉鄉的任務就基本完成了。這就是我對文老爹在工業園投資的基本態度，我需要得到你的支持。」
看著陳青雲眼中透露出的真誠，尹真沒想到陳青雲有如此博大的胸襟，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她的紅杉鄉之行，確實很有意義。
「陳書記請放心，我會全力支持你的決定。在開會之前，我們先商議好辦法，爭取一次性通過。這件事情要快，要搶在縣委的幹部調整之前，否則就會增加很多變數。」尹真的意思很明白：現在他倆完全可以控制鄉黨委、政府的局面，如果李節、何杏花與何鐵牛都調出了紅杉鄉，新來的領導能否與他們保持一致，誰也沒有這份把握。
陳青雲是個性格果斷的年輕人，他聽出尹真的意思後，當即撥通李節的電話，三個人連夜商議了妥善的辦法。李節是紅杉鄉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排位僅在尹真之後。第二天上午，陳青雲要何楓樹通知所有的鄉黨委、政府成員，明天上午參加鄉黨政聯席會。
剛向何楓樹交待完畢，陳青雲的辦公室被推開了，塗家湖滿臉笑容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手提黑色公文包、皮膚白淨的中年人。
陳青雲急忙繞過他那新換的大班台，迎向塗家湖：「塗縣長，怎麼不下個指示呀，給我們玩突然襲擊。」塗家湖是徐達軍的大管家出身，與陳青雲很親密，見面就開玩笑，是經常的事情。
「當書記了，還沒一個正形。」塗家湖笑道：「給你介紹個朋友，雨神縣農業銀行的行長賴慈，是我的好哥們，我是特意陪他來找你的。」
陳青雲在雨神縣投資的所有企業，除泰安實業公司有貸款外，其他的都是利用自有資金，沒人說要貸款呀，賴行長找自己什麼事情呢？泰安實業公司的貸款是在華夏銀行，與縣農業銀行也不搭界呀。
賴慈看出了陳青雲的疑惑：「陳書記，我這次來不是為了貸款，而是想在紅杉鄉設立一個營業部，請陳書記多關照。」
陳青雲大驚：「賴行長，你們要在紅杉鄉設營業部？」雨神縣也就三家銀行：工商銀行、農業銀行與華夏銀行，這些銀行從未有過在農村設營業部的先例，就算是原來有區公所的時候，也就是縣農業銀行在各區公所的所在地設了一個代辦點。陳青雲來到紅杉鄉的那年，由區公所變化而來的區工委才撤消不久。隨著區公所成為歷史，農業銀行的代辦點也隨之撤消了，只有農村信用合作社在各鄉有個辦事機構。而在紅杉鄉，信用社的機構與鄉財政所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賴慈要在紅杉鄉設立營業部，還不是普通的代辦所，看來他在紅杉鄉發展的決心還很大。
賴慈肯定地說：「沒錯，我們看好紅杉鄉的發展。現在我們都是商業銀行，不是過去那種鐵飯碗了，都得找米下鍋。紅杉鄉是全縣工業最發達的鄉鎮，我們不來，別的銀行也肯定會進來。現在的形勢是先下手為強呀。」
說實在話，陳青雲對農業銀行沒有多少好感，這家銀行在雨神縣的資金實力排第一位，網點也最多。他們的服務對象，應該是全縣的農民朋友，但除了縣糧食局、生資公司、農機公司、供銷社等幾家與農業掛鉤的單位與他們有業務往來以外，農業銀行其他的業務都與農業無關。
現在陳青雲根本不愁銀行不到紅杉鄉來設立辦事機構，既然賴慈已經過來，又有塗家湖陪著，陳青雲可不敢將他們向外推：「塗縣長、賴行長，歡迎到紅杉鄉投資。你們的到來，可為紅杉鄉的企業解決了大問題。我們先去食堂喝點小酒，李節馬上就會過來，具體的手續由他與你銜接。」
塗家湖對陳青雲的態度很滿意，他拍著陳青雲的肩膀說：「青雲，好哥們。走，我們喝酒去。」
李節很快就回到鄉政府食堂。他領著集鎮辦的三個年輕人，與尹真、林確、寧可醉等人準備明天的驗收。集鎮辦是鄉政府新成立的機構，主任是土管所的副所長提拔的，名字叫何清新。
在集鎮的中心位置，屬於規劃中的商業用地，包括酒店、銀行、醫院、學校及其他娛樂設施，其中學校和醫院已經進入施工階段，酒店則需要招商。陳青雲不想醴泉酒店公司在紅杉鄉設立分子公司，並非他不看好集鎮上的酒店業，而是不想自己的投資繼續跟隨他的足跡發展。
午飯後，陳青雲陪同塗家湖到工業園和煙草基地參觀，李節則與賴慈商量雨神縣紅杉營業部的設置事項。如果賴慈需要自己建設，李節將去選擇地塊、如果賴慈是租用別人的房屋，那就只需要參看規劃就行。
出門之前，陳青雲悄悄地交待李節，讓他探聽慈賴的口氣，如果當地村民需要投資，農行能否給予支持。
煙草基地的範圍擴大了，但繁忙的景象與去年無異，村民們正在進行煙苗的移栽。煙草種植講究深挖溝、高培土、細土壅根。筆直的煙垅旁到處是忙碌的村民，有了去年豐收帶來的喜悅，村民們對煙草種植充滿激情。
除了雙搶時分，農村已經很難看到這種熱火朝天的景象。紅杉鄉的水稻只有一季，落實了責任田後再沒出現過這樣全家老少齊上陣的狀況。
在紅杉工業園，塗家湖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除了已經投產的企業，工業園的建設也在緊張施工，可以預見：紅杉鄉今年的稅收又將去年的基礎上增加不少。這樣下去，紅杉鄉的財政收將超過全縣財政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他提醒陳青雲，太肥了容易吊起其他人的胃口。
陳青雲何嘗不知道塗家湖的意思，他也不準備嚴格執行縣政府的文件。如果林華真耍賴皮，隨時可以給他一紙新的文件。但與林華討價還價，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晚飯的時候，所有的鄉領導全都回到機關陪塗家湖，包括尹真、畢俊、張興國和王少峰。原來的紅杉鄉，一年到頭很少有縣領導進來，現在卻不同了，各級領導像走馬燈似的，時不時地往紅杉鄉跑。正應了那句古話：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李節最後才到，他將陳青雲拉到食堂外的池塘邊，告訴陳青雲，賴慈同意向願意投資創業的本地村民發放扶持性貸款，但前提條件，必須有鄉政府的擔保。陳青雲沉默片刻後問李節：「你的意見呢？」
「我看可以考慮，要不上黨委會討論一下。」李節想得到農行的支持，卻又拿不準。
陳青雲搖搖頭，對李節說：「李書記，把這件事情忘了吧。這個賴慈，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是準備自建房還是租房？」
李節對放棄農行的支持很不理解，不就是擔保嘛，鄉政府又不是沒做過。但出於對陳青雲的信任，他也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賴行長竟然要了十畝地，這樣規劃中的銀行建設用地全都給他了。他已經與永發地產公司的銷售經理簽訂了購地協議，並且還與林確簽訂了施工合同，一個下午把事情全辦妥了，動作夠快的。如果他們給別人貸款也有這樣的速度，那就沒人對農行有意見了。」
陳青雲笑笑：這個賴慈，真是殺伐果斷。想必是來紅杉鄉之前，已經在農行內部走完了程序。如果他今天不簽訂合同，也許明天就會有工商銀行或華夏銀行的人找到紅杉鄉政府，這種事情，誰也別想保密。但農行已經進入，其他的銀行就得考慮了，紅杉鄉能夠容納兩家銀行嗎？
何雲來等人看著手中的方案，眼淚不禁順著面容往下流。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不可能再在仕途上拚搏，家鄉的建設是他最關心的事情。陳青雲到紅杉鄉後，一系列的變化使他煥發了青春，因此對陳青雲安排給他的工作毫不推辭。但在他的心中，隱隱有些遺憾，卻又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今天看到何楓樹發給各位黨委委員的方案，他明白了：原來自己心中的隱藏很深的那個疙瘩，就是因為所有的項目，竟然沒有一個是紅杉鄉本地人興辦的企業，全是外來的投資。
鄉黨委會上，第一次出現了激烈的碰撞：張興國對這個方案表示反對，他的理由是紅杉鄉政府是代表黨的地方組織，不是紅杉鄉小部分人的組織，如果執行這個方案，並不能為大多數的群眾帶來福利，只能便宜了少部分人。其次，紅杉鄉以外的群眾如果要來廟前集鎮投資，享受不到紅杉鄉政府給予的扶持，很不公平。
張興國還沒說完，何雲來就已經不耐煩了，捏著那支中性筆滴溜溜地轉著。張興國的話剛停，何雲來就搶著發言：「我不贊成張鄉長的意見，這個方案應該馬上慣徹執行。理由有三：第一，紅杉鄉政府應該很好地為紅杉鄉的群眾服務，這是紅杉鄉政府的職責。如果紅杉鄉的群眾有了困難，反而去找其他的鄉鎮、比如仙橋鄉政府解決，我們坐在這裡的人還有臉面嗎？同樣的道理，紅杉鄉政府也沒有義務為其他鄉鎮的群眾解決困難。當然，不排除我們有能力的情況下，對其他鄉鎮的群眾給予幫助。」
何雲來氣得滿臉通紅，不停地咳嗽，何杏花馬上走過去替她捶捶背：「老爺子，你慢點說，我們都會等你說完。」她的話不言而喻，力挺何雲來。
張興國知道說了不合時宜的話，但他不甘心地說：「何主任，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說應該擴大這個政策的享受範圍，也體現了紅杉鄉政府的風采。」他的幾個朋友知道他來紅杉鄉當副鄉長，已經商量好到紅杉工業園來投資，搭上紅杉鄉發展的快車。
大部分的商人都很迷信，特別是命運和風水。紅杉鄉的崛起，在那些商人的眼中，一是陳青雲的命運帶動了全鄉的經濟；二是紅杉鄉的風水格局發生了變化，在這個地方投資，成功的機率很大。
「我看紅杉鄉的廟太小，容不下張鄉長這尊菩薩。」何雲來冷冷地說：「你應該坐上林華同志的位置，為全縣的群眾謀起福利。」
張興國蹭地站起來說：「何主任，你要為你的話負責任，如果你不向我道歉，我將向上級反應你的問題。」說完那雙陰冷的眼睛盯著何雲來，何雲來毫不示弱地說：「那是你的權利，我不會阻止你。要我向你道歉，你自己想想，配不配？」
「你等著。」張興國說完，就朝會議室外走去。仗著有林華撐腰，在雨山鎮的時候，張興國沒少幹這種事情，何成拿他蒸不爛、煮不熟，只好聽之任之。來到紅杉鄉後，陳青雲沒來得及與他單獨溝通，尹真也很忙，張興國就有點坐冷板凳的感覺，今天的會議，他也想借此機會與陳青雲掰掰腕子，免得在座的人欺負他。
眼看張興國已經走到會議室門口，在座的黨委委員都傻眼了，沒想到張興國是個二百五。陳青雲平靜地看著會議室發生的事情，當張興國就要走出去的時候，才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張興國在會議室門口怔怔地站了一會，然後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著頭，眼中卻射出怨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