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采金潮
「爸,媽,我回來了。」
推開院門,陳青雲大聲喊著,拉著旅行箱急匆匆向裡走去,一白一黑兩條半大的土狗遠遠地看著他,汪汪汪地狂叫著,陳青雲罵道:「黑白雙煞,不認識我了」。陳青雲上大學時,從市場上買來兩隻小狗,陳青雲給它們起了個外號叫黑白雙煞,家裡人都說陳青雲太搞笑了。
「青雲回來了。」從大門出來一個中年婦女,秀麗的臉上綻放著喜悅的笑容。「怎麼不打個電話回來,讓你爹派車去車站接你呀。」「出車站就有班車,下車就到家門口,方便著呢。再說老爸的那輛破吉普,我還不如坐班車呢。」
「你爸換車了,買了台桑塔納,比那破吉普舒服多了」。黃秋玲從陳青雲手中接過行李箱,陳青雲摟著母親的肩膀,向院內走去。
這是一個典型的農家大院,前有農田與小河,後靠青山。佔地三畝多的院落裡卻不見農具,假山、水池、小亭、十幾棵桂花樹,院內佈置得十分大氣。後院則是豬圈、雞捨和幾畦菜地,現在很多村民已經不種菜,但陳青雲家的日常生活所需,還是保持著自給自足的習慣。
「我們的大學生回來了,讓我看看胖了沒有。」小樓又出來兩個老人,陳青雲忙上前去:「爺爺、奶奶,你們身體都好吧。」「好、好,見到青雲就更好了。」兩個老人滿臉喜笑顏開。
「爸呢?」陳青雲向母親詢問。「你爸廠裡來客戶了,可能要晚飯後才能回來。今年廠裡的業務更好了,他們生產的電瓷不僅內銷,現在準備出口,今天的客戶就是從米國來的。」「太好了,可惜我幫不上忙。」「那可不一定,你學好了外語,起碼可以幫你父親當翻譯呀。」
青雲母子正聊著,門外傳來高喊的聲音:「黃姨,青雲回來了嗎?」「李勇」青雲忙走出院門:「我剛到家你就來了,你什麼時候放假的。」李勇是青雲讀高中時的同班同學,在國防科技大學自動化專業學習。
「在我家吃晚飯吧!先去打打球,好久沒收拾你了,手癢著呢。」「反正你是手下敗將,我還怕你不成。」陳青雲的家是個三層的小樓,在三樓特意為陳青雲佈置了一個乒乓球室,就是因為陳青雲從小就喜歡打乒乓球。
儘管口中吹牛,但陳青雲不是李勇的對手,倆人打了三局,均是陳青雲敗北。
吃飯的時候,陳青雲問李勇:「晚上沒事吧!陪我去看看我二叔行嗎?」李勇還沒回答,黃秋玲接上了話頭:「別去了,你二叔去了紫微山,開了個新診所。」「去紫微山開診所?那是個窮山衝呀,那不委屈二叔了。()在青浦鎮的診所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回事呀?」
陳青雲的外婆家就在紫微山下的紫微村,外婆在世時,他每年都會去紫微村兩三趟,對紫微山並不陌生。
「你去燕京讀書的時候,我們醴泉市發生了一件大事。市政府在進行礦產資源普查的時候,發現紫微山有金礦礦脈,附近得到消息的農民都不種田了,一窩蜂上山淘金,不少人發了財。今年到紫微山淘金的人更多了,不僅有本市的人,聽說還來了不少外省的淘金客,現在紫微山上有好幾萬人在淘金呢。就連青浦鎮,議論最多的也是這件事,聽說有個小孩在碎石機旁看熱鬧,一顆黃燦燦的石塊落在他腳下,他隨手撿了起來,拿回家後,他父親發現是一塊金子。」
「有那麼玄嗎!」青雲感歎道。
「這件事傳的很廣,我們青浦鎮都有不少人到紫微山淘金去了,你二叔不知發什麼神經,也跑到紫微山去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爽朗的聲音:「青雲回來了。」陳青雲抬頭望去,父親陳擁軍隨著聲音從門外進來。
不一會,隨著兩聲「哥」的叫喚,門外又進來一個清秀活潑的女孩和一個靦腆羞澀的男孩,他們是青雲的弟弟青竹和妹妹青韻。
陳青雲的弟弟和妹妹都在醴泉市第一中學讀書,一中是遠近聞名的省重點中學,也是陳青雲的母校。青竹上高一,青韻上初二。兄妹倆特佩服青雲,常以青雲為榜樣,見到讀紫微大學的哥哥回來,自然親熱,粘著青雲就不放手。
一家七口團聚,自有一番熱鬧。陳青雲作為紫微大學新聞與傳播系的學生,理所當然是這個家庭的驕傲。
陳擁軍問青雲有什麼安排,陳青雲告訴父親,要看看老師,然後與同學聚一聚,也想去父親的廠裡看看,主要的時間可能要與二叔在一塊,看他到底發什麼神經。陳青雲的二叔是個中醫,名氣很大,特別在針灸方面有著較深的造詣。陳青雲從小就喜歡二叔,假期的時間大部分與二叔在一塊,還真學了不少本事。
「你二叔每週有車進城採購,讓他繞到青浦來接你。現在的紫微山很亂,記住要聽你二叔的安排,不能亂來。」陳擁軍是個隨意的父親,對子女的教育也以寬鬆為主。在陳青雲出生的時候,他就與朋友探討過孩子的教育問題,崇尚自然教育法則。
晚上睡覺的時候,陳青雲的奶奶來到他床前,坐在床邊的竹椅上,右手轉動著一串念珠,雙眼微閉,準備為陳青雲持誦《金剛經》。
陳青雲的奶奶出身書香門第,幼讀詩書,篤性佛法,慈眉善目,深得鄉鄰愛戴。十多年來一直堅持每晚為陳青雲持誦《金剛經》。
「奶奶,你早點休息吧!我自己持誦。」陳青雲心疼奶奶,不忍奶奶再為自己操勞。
「你躺下。」奶奶不容置疑地說。
在奶奶舒緩的誦經聲中,陳青雲進入了夢鄉。
紫微山在醴泉市與安江市交界的地方,市區、青浦和紫微山處於一個三角形的位置,中間是紫微湖。從紫微湖旁邊的公路進山,整個山區都屬於紫微鄉的範圍。進山後約十公里,到達一個集鎮,這是紫微鄉政府的所在地。穿過集鎮後,陳青雲搭乘的五十玲雙排座汽車又在一條沙石公路上行進了約五公里,才到達紫微村。
「原來這只是一條山間小路,淘金的大軍開進後,紫微村的支書向老闆們攤派了一些資金,算是集資吧!才修了一條能通行汽車的路。」司機小王告訴陳青雲,他可不知道陳青雲對紫微山的熟悉程度,遠遠超過他。當然,是從前的紫微山,當淘金業興起後,陳青雲肯定不如小王熟悉了。
陳青雲問道:「王哥,現在該有桃子吃了吧!你吃過嗎?」
小王回答說:「好在那些淘金的人沒有注意到紫微山上的桃林,不然今年的夏至桃肯定完成不了縣委的任務,摘桃子的那天,縣委派來不少人,也出動了警察。」
「現在摘桃子好像有點早吧?」
小王說:「今年的桃子成熟早,又怕被人偷,只好趕緊摘了。」小王不是本地人,卻對紫微山村的情況很熟悉。
紫微山是醴泉市最高的山峰,海拔1700多米,山腰之上,林木茂盛,終年雲霧裊裊,山勢險峻,道路崎嶇,無人能攀登到山腰之上。桃花峪位於紫微山山腳下,一條小溪從山谷中飄然流過,山谷最寬處不到100米。因小溪旁種滿桃花,當地人叫山谷為桃花峪,這是上紫微山的唯一路途。只有數百戶的村民並不住在桃花峪內,而是山谷外的大田邊,依山而居。
陳青雲的二叔陳愛民在桃花峪的山谷口開了一個診所和一個餐館,診所設在一棟三層小樓裡,樓下看病,樓上辦公和住宿。這小樓原是紫微山村支書黃建國的,現整棟都交與陳愛民使用。小樓旁邊搭建了一個大木棚,是食堂和餐館。
黃建國是陳青雲的舅舅,黃姓是紫微村的大姓,當了十多年村支書的黃建國,在紫微村擁有絕對的權威。
陳青雲來到桃花峪時,山谷中的桃花已蕩然無存,桃花溪兩邊的山坡上佈滿了採礦的山洞,小溪邊則是一個接一個的工棚,一個接一個的氰化池、一台接一台的粉碎機、一堆接一堆的礦石和氰化冶煉後的砂石。灰白色泥漿樣的溪水帶著大量的泥砂順著桃花溪流入紫微湖,山谷外的農田同樣被氰化池、粉碎機和礦石、礦砂佔住了。往日正是稻穀成熟的時節,現在卻已不見稻穀的影子。
身穿白大褂的陳愛民正忙著給人看病,見到陳青雲進來,點頭示意。這是一個華醫與西醫結合的小診所,擺放的都是一些治療常見病的藥材。診所只有陳愛民一個醫生,卻有七八個病人等候,還有兩個護士在忙碌著。靠牆有一排小煤爐,煤爐上面的藥罐突突地冒著熱氣。
陳愛民看到陳青雲進來,非常高興,顧不上與陳青雲說話,馬上將抓藥的任務交給他。
聽說陳公子來了,晚上村書記黃建國請客,弄了一桌子野味,獐子、野雞、野豬肉等等,黃建國、陳愛民、黃建國的兒子黃立,陳青雲四人在八仙桌上各佔一邊。酒過三巡,黃建國開始向陳青雲介紹桃花峪的情況。政府探礦的資料被黃建國得到後,黃建國首先就找到妹夫陳擁軍,陳擁軍投資30萬元開採金礦,占金礦60%的股權。陳擁軍業務忙,只能派陳愛民前來坐陣。陳愛民並不懂采金生產,而黃立所在的單位袁家沖鉛鋅礦卻因開採過度,生產量不足,處於半停產狀態,於是黃立邀請了十多個好兄弟辦理停薪留職手續後,來此淘金,黃立自然擔當了整個淘金工藝和生產的負責人,陳愛民則在看病之餘,負責黃金的銷售。由於資料齊、開採時間早,現在開採的幾十個金洞中,陳擁軍與黃建國開採的兩個作業面是礦脈最大、含金量最高的礦洞。黃建國慮事周到,從自己的股份中拿出10%的股權分到全村各家各戶,自然得到大家的支持。
陳青雲聽後大驚,有些疑惑地看著二叔:父親並未向自已提起過這些事情?
陳愛民肯定了黃建國的說法,並且告訴陳青雲,桃花峪情況複雜,可以多看、多聽,但是不要多說,不要干預金礦的生產,不要輕易與人交往,更不能多事。陳青雲心想,父親的做法肯定有他的道理,這才釋然。
黃立比陳青雲大幾歲,對陳青雲很是佩服:紫微大學的高材生,自幼習醫,能獨立診病開處方;企業家的公子,卻沒有半點架子。陳青雲自嘲地說:「我一個鄉鎮企業廠長的兒子,架子從何而來。」因陳愛民與黃建國有事商量,飯後黃立陪著陳青雲到周邊看看。
晚上整個桃花峪燈火通明,各個工棚裡喝酒、打牌的喧鬧聲不絕於耳。「青雲,你得注意了,除了山谷和大田,兩邊山坡絕不能去,特別是晚上。現在整個桃花峪有幾萬人,搶劫、賭博、賣淫、鬥毆的事每天在發生,甚至殺人的事都有,昨天就聽說有兩人失蹤。在這裡,如果殺一個人,只要向礦井一拋,誰都不會知道。」
陳青雲驚訝地問道:「難道政府不管嗎?」
黃立解釋說:「現在外來人口這麼多,流動性又大,已經開始出現幫派的現象。而市政府各個部門只知道收錢。我們的金礦,各種手續都是齊全的,也照章納稅,當然也只是象徵性地交一點。所有采金的老闆,都說自己虧損,卻越干越起勁。但大多數的金礦根本就不辦手續,政府各部門收完錢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賣氰化鈉、賣炸藥,都是公安局在控制,公家辦手續,私人供貨;礦產、環保、林業等部門,一年之內要來收幾次錢,而鄉政府則成立了金礦管理辦公室,每月收一次管理費,不過出了幾次大的鬥毆事件後,鄉政府成立了一個治安隊,維持桃花峪的秩序,表面的情況比以前好多了。」
陳青雲感慨地說:「沒想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因為淘金變得如此不堪。如果長期混亂下去,紫微村肯定不得安寧,黃金的誘惑力太大了。」
黃立說:「現在采金的人基本分成了三大派:以我們兩家為主的地方派,我們與鄉政府和市政府的各部門都熟悉,村民出於安全考慮,也非常聽我們的指揮;另外兩派是s省和f省的淘金客,他們各控制一個大金礦。另外一些沒有組織的小老闆、本地的村民和全市趕來的淘金客則遍地開花,到處開挖,基本上是靠運氣。這些人有不少虧本回家的,但走了一批又來一批,真是煩人。不過外地的人對待紫微山的村民還算克制,從未到村上搗亂過。」
陳青雲聽著聽著,有點走神了:亂采濫挖、生態破壞與環境污染嚴重、社會治安混亂、政府管理不到位,形成諸多的社會問題,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成了個藏污納垢之所,真令人痛心。
黃立見陳青雲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將最近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詳細告訴陳青雲。他在鉛鋅礦工作多年,深知採礦對環境造成的危害。特別是接納桃花溪水的紫微湖已經污染嚴重,下游的村民多次上訪;紫微村的農田幾乎全部損壞,沒有幾畝水田可以播種了,黃立對這種情況也感到很痛心。
從黃立介紹的情況看,解決目前這種混亂的局面、規範采金行為,已經是刻不容緩的事了。陳青雲心想:多好的新聞題材,可以形成一篇很好的新聞調查,正好學校佈置了一個假期課題,就是一篇新聞調查。但此事與父親密切相關,一旦捅出去,對父親有沒有影響,父親會怎麼想?
心中糾結的陳青雲回到住處,反覆持誦了十多遍《金剛經》後,帶著沉重的心思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