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瑾急忙趕到蘇府時,蘇府上下正亂成一團。
蘇大奶奶站在正廳內,穿著一件石榴紅繡花褙子,臉色分外紅潤。廳內按等級整齊排列一眾丫頭僕婦,各個垂首躬身而立,等候大奶奶發話。
「你們都是花家的陪嫁,素日裡皆是二奶奶親管的。今日你們奶奶不中用了,少不得我要來主持她的身後之事。我這人辦事與你們奶奶一樣的,眼睛裡揉不得沙子。我知道你們如今都心裡不好受,可也都給我提起精神來,若要出了什麼差錯,可別怪我不顧及你們幾輩子的老臉面。」蘇大奶奶生的小巧玲瓏,聲音卻極為洪亮。
如瑾還沒繞過門口的浮雕影壁,便聽得這樣的喊聲。一句「你們奶奶不中用了」使得她腳下步伐,不由有些慌亂。
急匆匆的繞過影壁,往屋裡走去。卻見有人不畏懼蘇大奶奶的威勢,上前沉聲道,「大奶奶是這府裡的當家奶奶,縱然咱們是二奶奶的陪嫁,可也都聽大奶奶的差遣。奶奶今次訓話,算是多餘了。且奴婢還要鬥膽糾正一下奶奶的錯誤,咱們二奶奶還未不中用,算不得是身後之事。夫人請大奶奶來按喪儀操辦,不過是為了沖喜。」
話音一落,蘇大奶奶秀白的臉上,慢慢開始漲紅。見說話之人是花似瑾乳母,且其子替似瑾管著莊鋪,又是脫了奴籍的,少不得要客氣一些。壓著心中怒火,擠出一絲笑意。「媽媽說的極是。方才是我話有唐突之處。總之,我同你們一般,都盼著二奶奶快些好起來。言語上有些過激,也是有的。」
「大奶奶與我們奶奶妯娌情深,自然是關心則亂。再者奶奶年輕,哪經過這樣的生死。自然也未曾見過幾次起死回生的奇跡。一心想著咱們二奶奶年紀輕輕就要撒手人寰,自是心中悲痛不已,做事亂了章法也是有的。」乳母張氏抬頭,眼神凌厲,卻分外客氣。又道,「老奴是上了年紀的,索性貼著這老臉皮子,提醒奶奶幾句。當下。操辦喪儀固然要緊,但卻斷不能馬虎了查案。咱們二奶奶平白無故被人換了湯藥。導致吐血,總要有個結論。若是老爺、二爺趕回來了也有個交代。」
蘇大奶奶臉色尷尬,看著乳母張氏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恨意。面上卻是謙虛受教,連連道歉。
正闊步走過來的如瑾,聽的清楚明白。忍不住心中窩火,往前給蘇大奶奶行了禮,道了一聲好。又扶起一旁的乳母張氏,見她臉色慘白,遂出聲安撫。「媽媽莫急。如兒素聞蘇大人治家嚴謹,斷容不得府上發生這等齷齪之事。況大奶奶睿智聰穎,自然有斷案妙計,絕不會讓害了姐姐的人逍遙法外。」說著又看向蘇大奶奶,又是屈膝一禮。「蘇大奶奶您說。是這樣嗎?」
蘇大奶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笑道。「四妹妹如此說,我便是沒有這個能耐也不敢推脫了。」
可不是,要是推脫了,豈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暗示自己是下毒之人。
如瑾故意裝作聽不懂,猶自瞪大眼睛看著蘇大奶奶。「大奶奶這話,到好似如瑾有什麼要挾之意了呢?」
蘇大奶奶但笑不語,一口銀牙卻險些咬碎。奶奶的,要一個黃毛丫頭拿話排擠了,當真憋屈。
「四姑娘快進去瞧瞧我們姑娘吧,她等您好久了。」乳母張氏眼紅驟然變紅,很是感激的拉著如瑾的手。
如瑾重重點頭,輕聲道,「媽媽莫要太過傷心,好多事都要靠著媽媽呢。姐姐的委屈不能白受。」
「嗯!」張氏用力點頭,熱淚盈眶。
蘇大奶奶看著如瑾匆匆而去的背影,烏黑眼珠不停打轉,手中的錦帕也被絞成一條。
穿過正房內廳,繞過一個黃梨木大屏風後,便見一眾人守在暖閣外面。海氏和蘇夫人坐在上位,一個嚶嚶哭泣,一個臉色慘白。若瑾一手摟著一個驚慌不定的孩子,小臉蹦的緊緊的。盛瑾則在海氏身邊,不停裝孝順安慰。乍一看去,到真是個純良柔弱的好孩子。如瑾忍不住嗤之以鼻。
見如瑾進門,若瑾最先坐不住。撒開兩個外甥的手,便衝了過來。大嗓門一扯,不滿斥責,「你怎麼才來?」
如瑾一臉抱歉,又萬分焦慮,「我一接到信就趕著來了。姐姐如何了?」
若瑾心中酸澀,卻偏繃著不掉眼淚。抿著唇瞪如瑾不說話,唯恐自己一張嘴就哭出聲音。
素來哭功最強的盛瑾,這次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不管不顧的扯著帕子嗚咽起來,「大姐姐怕是不行了,你……你怎麼現下才來。姐姐一直念著你的。」
如瑾聽聞,心中一顫。轉眸去看一旁已經老淚縱橫的海氏,「母親?」
海氏點點頭,「大夫還在裡面瞧著,昏睡了好些個時辰也不醒。你姐姐一直念叨著要見你,你這個狠心的丫頭,怎麼才來?」
許是太過傷心,海氏早沒有了往日的犀利。現下,將如瑾一把拉到身邊,也只是責備的輕輕垂著她的後背,以示責備。如瑾抿唇不語,心中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透不過氣。
兩個在若瑾身邊的小人兒,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如瑾。眼裡有好奇,似乎還有恐懼。如瑾可憐這兩個要失去娘親的孩子,走過去,摸了摸兩個小人的頭。正要出聲安慰,卻被撲過來的容哥兒抱了個滿懷。「小姨母,娘若是撇下我們走了,你來做我們和姐姐的娘好不好?」小孩子聲音稚嫩,眼神清澈。如瑾如遭雷擊,整個人木訥站在原地,一旁眾人皆對此措手不及。
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華姐兒,她伸手將弟弟拉到一旁,如蒙大敵一般瞪著如瑾,罵自己的弟弟,「你少胡說,娘怎麼會不要咱們?我不要別人給我做娘!」
容哥兒被姐姐一拉,險些摔倒在地。一旁的若瑾眼明手快,一把將容哥兒攔在懷裡。容哥兒清澈的大眼睛裡,瞬間盈滿淚水。哭著道,「可娘說了,她這一次怕是妥不過去的。爹是一定要給咱們娶繼母的,小姨母心地善良,只有她給咱們做繼母,咱們才能有好日子過!」
華姐兒不聽,捂著耳朵,也哭喊起來。「我只要娘,不要旁人!」
容哥兒也委屈的跟著大哭起來。如瑾愣在原地,心中五味交雜。
在一旁細細端詳了許久花如瑾的蘇夫人,沉默半晌,終於開口。「乳娘,都愣著做什麼?將少爺、小姐抱走。小孩子家家的,懂些什麼,沒得信口胡說。」見乳母慌張上前,將兩個哭鬧孩子抱走後,又對如瑾招招手,示意她到身邊來。「童言無忌,你莫要上心。」
如瑾乖巧走到蘇夫人身邊,笑道,「裡面躺著的是我嫡親的大姐姐,他們又是我嫡親的外甥,我自然不會上心。蘇夫人多慮了。」
蘇夫人聽的嫡親二字,不禁有些愣怔。轉頭看向海氏,名義上如瑾確實是嫡出,她有口難言,只得點頭。
花奕斷不會讓自己嫡出的女兒嫁進蘇府做填房的,蘇夫人看著如瑾的目光有些落寞。
這姑娘生的端莊秀麗,舉止又大方得體。多好的兒媳婦,可惜怕是無緣。再轉頭看一旁獻慇勤的盛瑾,雖是一樣如花的容貌,行為舉止也得體,可眉宇之間卻顯露著精明算計,總不會是個安生的。
「夫人,二奶奶醒了。」有丫頭掀了簾子,面色慘白的走出來。
隨後便跟出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頻頻擦著額頭冷汗。
海氏聞言,先蘇夫人一步站了起來。迎上那老人,焦急問道,「似兒可好?」
那老人瘦骨嶙峋,一張滿是褶皺的老臉因愁悶而變的更加乾癟。他無力搖搖頭,「已是油盡燈枯,恐是無力回天了。」
海氏聞言,腳下一軟,向後踉蹌幾步,跌坐回座位之上。
蘇夫人做出一副痛心棘手模樣,上前對那老人道,「華先生,請您一定要盡力救治媳婦,要多昂貴的藥材都沒有關係。咱們便是傾家蕩產,也要留住她的性命。」
那老頭掀起耷拉老長的眼皮,抬眼掃視了一下蘇夫人。似十分無奈搖頭,「現下,也只能用參湯吊著,能多活一日,便算是一日了。」
蘇夫人身形一晃,眼淚洶湧而下。
那老頭看著蘇夫人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又道,「本二奶奶能熬過這個冬天,可偏服用了不該服用的藥。如今氣血逆流,恐怕……老夫勸夫人,還是快些準備後事吧。」
海氏聽聞,即刻來了精神,抓著蘇夫人的手。「我兒是你府上的人害死的,你們蘇家要償命!」
蘇夫人臉色驟變,當即便將海氏的手甩了開來,眼看著就要發脾氣。如瑾一步上前,擋在兩人面前,「母親莫惱,蘇府大奶奶已經在徹查此事了。蘇府乃是書香世家,蘇大人又官拜一品,蘇夫人更是出身名門。怎可能讓自己府上有如此齷齪之事,卻置之不理?咱們只求姐姐快些好起來罷。」
海氏怔怔望著如瑾,淚如泉湧。胸口一陣撕裂的疼痛,哭道,「我怎麼這麼命苦,若是似兒就這麼去了,要我如何活啊!」
如瑾摟著海氏,眼淚也不自覺的跟著落了下來。
又有小丫頭自屋裡出來,「二奶奶問四姑娘可到了,請進來說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