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維持著坐姿不動彈,但未想下頭的人卻一點也不安分,指尖被一股暖意所包覆,感受著柔軟而溫潤的物體有意無意地舔舐著他的食指,就彷彿是一個天真的孩童,啃著自己所喜愛的吃食一般。
漸漸的一股酥麻之感好似從指腹傳過手臂,顧雲凰終於是忍不住將手抽了回來,而後望著身前睡的正想的人,鳳目幽幽的沉了沉。
然片刻之後,卻又歎息一聲。
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而後如往常一般環住她在她身側便睡了下去。
遲早有一天再將她吃干抹淨,他認為這一天不會太遠。「葉姨,這個面具真好看,給我買下來。」濟州城大街之上熙熙攘攘,白色錦衣的小男孩在人群裡頭穿梭,身後,一青一黑兩道女子的身影緊跟著。
「玖璃,你慢點。」
「珍惜,我要吃烤鴨!」
「咦,前面那是糕點鋪子麼?我要吃雲片糕,額,你們這兒有麼?什麼,沒有?唉,龍鳴的雲片糕可好吃了,可惜娘親走的時候我忘記吩咐她來的時候帶一些來。」
「糖葫蘆?不吃!爹說了,擺攤的東西許多不乾淨,吃東西得挑一些能看的店面。」
「糖葫蘆哪裡不乾淨了?」葉微涼唇角微微一抽,「山楂裹糖稀,甜甜脆脆的,連瑾玉都喜歡吃呢。」
「身為湘王居然吃這麼沒檔次的街邊攤。」有些驚異地長吁一口氣,納蘭玖璃腳下的步子不停,「去前面那家糕點鋪子看看吧,哎呀!」
他方才偏著頭跟葉微涼說話,自然是沒去注意前頭的人,這一個轉身,便被一人的肩膀給撞上。
納蘭玖璃縱然習過武卻也是小孩子身板,加之沒有料到,直接便疾退一步身形不穩就往後栽倒。
「玖璃!」葉微涼驚呼一聲,卻覺得身邊一道輕風掠過,珍惜的身影已然上前將納蘭玖璃的身形接住。
葉微涼鬆了一口氣,有輕功就是好,原本她與玖璃出門逛街瑾玉讓珍惜跟著,只道是為了安全,她覺得有些小題大做,現下看來,讓珍惜跟著倒是正確的。
這濟州的街道這般繁華熱鬧,如玖璃這樣的小孩稍不注意鑽進人群就可能走丟了。
納蘭玖璃站穩了身子,斂眉看著那將他撞倒的人,身著深褐色錦衣長袍,衣襟和袖口處用金色的絲線繡著騰雲祥紋,外罩一件蔚藍大大氅,竟還帶著風帽,風帽下是一張約莫五十上下的臉,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帶著些許圓潤的富態。
納蘭玖璃心下冷哼,死胖子,難怪能將他纖弱的小身板一下子撞倒了。
娘親說與人為惡不好,原本想身前人若是肯道歉便罷了,不料這男子沒有開口,他身邊倒是有一人開口,「哪來的莽撞孩子。」
納蘭玖璃眸子一冷,莽撞孩子?
黑珍珠般的眼輕抬,輕蔑地望了一眼那說話之人,是個面容冷峻的紫衣青年,他輕哼一聲,「好狗不擋道。」
「你!」那青年聞言當下便斂眉,剛欲上前斥責,卻被身旁的主人攔下,「莫忘了咱們還有事,別跟個孩子計較。」
次話說出,倒像是他寬容對待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氣得納蘭玖璃險些當街發作。
蹬鼻子上臉,看本少不削你。
眼珠子轉了兩圈,思索著用什麼整蠱人的法子才好,身邊的葉微涼卻開口了,「分明是你將他撞倒在地,你竟還有理由責備他。」
歐陽赫聞言,斂了斂眉,面上是不加掩飾的不悅,冷睨了一眼葉微涼,好似要說話,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直接越過她邁步走了。
他身側的青年也跟了上,似是不願意再搭理納蘭玖璃等人。
這下子連葉微涼都氣得磨牙,唯有珍惜,面上毫無表情,眸中卻有著些許的波動。
身為自小訓練有素的宮廷暗衛,她的聽力是毋庸置疑的靈敏,就在方纔那一老一少經過葉微涼身旁幾尺之後,她聽到了他們刻意壓低的聲音中,幾個能辨別出的詞——
地下黑市、永陵宮……
那青年男子稱那藍色大氅的男子為家主。
「玖璃少爺,你先勿輕舉妄動。」同納蘭玖璃吩咐了一聲,珍惜悄然跟上前頭那二人。
下午的日頭並不大熱,街道上人頭攢動,一藍一紫兩道身影步行之間,並未注意到身後的人群有一黑色身影悄然靠近。
「家主,是先去皇宮還是地下黑市?」
「你認為二小姐還敢躲在黑市裡麼,黑市什麼人都能進,皇宮則不同,先去皇宮罷。」
「是,但家主,我們若要拜見湘王,該以什麼身份呢?亦或者直接說明來意?」
「老夫自有法子讓她親自相迎。」
珍惜腳步頓住,眸光一沉。
如此膽大狂妄的口氣……究竟會是什麼人。
「啊,爺爺,不要丟下我,爺爺,嗚……」正陷入沉思之中的珍惜,乍一聽此聲音,萬年不變的平靜面容出現一絲龜裂,轉過頭,便見納蘭玖璃哭喪著一張精緻的小臉奔向了前頭那二人,那小身板跑的速度倒是跟兔子有的一拼,他上前便拽住了那藍色大氅,「爺爺,我知錯了,不要不理我……」
珍惜有些無奈地望著他,不知他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珍惜,別管他,他不報仇今天的飯大抵是吃不下。」葉微涼走上了前,同她道。
珍惜點了點頭。
她原本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如今她大抵也摸透了納蘭玖璃的性子,莫要看他年紀小,卻心高氣傲,報復心強,決不願受半點氣,想來是被父母自小捧在掌心,方纔那男子口氣那般囂張,他定是要整他的。
整便整,那男子說什麼要殿下親自相迎的話,真是目中無人。
再說歐陽赫,正與屬下走的好好的便聽身後撕心裂肺的男童嗓音,原本只當是哪家的孩子氣了爺爺,未想到,那聲音竟越發近了,直到自己的大氅被人扯上,他才驚覺,那聲『爺爺』叫的正是自己。
他斂起眉頭,他膝下一兒一女,長子歐陽墨還未娶親,女兒犯了族規生下孽種,他哪有什麼孫子?
然此刻,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卻是讓他不得不轉過了身,這一看,竟是方才被自己撞倒的孩子。
「爺爺,夫子的功課我會好好完成的,我不過才休息了半刻鐘,你怎麼就這麼生氣呢,你怎麼就將我丟在大街上呢,我怕……」男孩精緻的小臉上竟是委屈,眼角似有淚水要溢出了,那模樣好不可憐。
「怎麼有這樣的爺爺,這般狠心!」
「看他爺孫二人的穿著,定然是富貴人家的,都說富貴人家家教嚴,這孩子當真可憐,才休息半刻鐘都要受罰。」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就不能待他寬容些,這麼大一把年紀,還不曉得疼孩子……」
歐陽赫聽著周圍儘是指責他的人,終於開口厲聲,「放手,誰是你爺爺!」
「爺爺,我真的錯了,我以後會聽你的話,再不偷懶了。」納蘭玖璃依舊抓著他的大氅不放,仰著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喂,我說你這孩……」紫衣青年擰著眉頭正要開口,然不等他話說完,便見那撲在家主身上的男孩一下子又竄到他身前,伸手抱上他的腰,「爹,我錯了,你同爺爺說說,原諒我行麼?」
說話間,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銀針,直接刺入青年腰間。
青年身子募然一僵,想要開口,卻忽覺沒有力氣。
這孩子!
珍惜將納蘭玖璃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很是配合地上前扶那青年,「公子,是奴婢沒有看好少爺,您要罰罰奴婢就是了。」
紫衣青年:「……!」
「爹爹不說話,就是不怪罪我了?」納蘭玖璃放開了紫衣青年,再度抱上身邊的富態男子,眸中劃過一絲嫌棄,心道一聲怎麼腰上全是肉。
「放手,老夫根本不認識你!」歐陽赫怒斥。
「爺爺,我真的錯了……」納蘭玖璃一邊嚎哭著,一邊從袖子裡摸出兩支銀針,直扎歐陽赫腰間!
一支銀針,足以讓人虛軟無力,兩支,足以讓人昏睡不醒。
歐陽赫察覺腰間一疼,反應過來自己遭人算計卻已是來不及,眼前一黑便栽倒。
「呀,爺爺,爺爺你沒事吧?葉姨,快來扶一扶……」
這一頭這上演著慈孝孫子的戲碼,殊不知,正對面的酒館二樓,兩雙漆黑的眸子將這一幕收入眼底。
「堂堂歐陽家家主,該是料不到自己會有這一天,不過這是哪家的孩子,這般厲害。」
「師尊可是對那孩子起了興趣?師尊不是想再納一個關門弟子?依弟子之間,這孩子是個不錯的人選。」
「容為師想想。」「爺爺,爺爺你慢著些,我這就帶你回去看大夫。」
「少爺,還是奴婢來扶吧。」
眾人眼見黑衣女子將那藍色大氅的男子扶著離開,那小男孩則是牽過了一邊的紫衣青年,紫衣青年看上去似乎有些病弱,由著男孩牽著離開了。
「多孝順的孩子,這下子他爺爺該原諒他了,再責罵那可真是老頑固了。」
「我們家娃有這麼聽話就好了。」
納蘭玖璃聽著身後的誇讚聲,眉毛一揚,轉過身,看著紫衣青年蒼白的臉色,朝他無害一笑,「大叔,老實一點哦,否則我可不保證不拿小銀針扎你。」
紫衣青年此刻終於是體會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笑裡藏刀。
從未想過有生之年竟會被這麼小的孩子擺了一道。
一行人七拐八彎地到了一處窄巷,納蘭玖璃鬆開手,輕輕一推就將紫衣青年扔到一旁,而珍惜也將歐陽赫放下擱在了牆邊。
「死老頭子,死魚眼,讓你們得罪了本少,再瞪,再瞪削你。」納蘭玖璃雙手環胸,冷聲一哼。
歐陽赫此刻昏迷過去,怒視他的自然是如今有氣無力的紫衣青年。
「說!你們是什麼玩意?」納蘭玖璃居高臨下地問話,心裡卻盤算著,如何敲詐對方一筆。
上回湘王給的二十萬兩揮霍的所剩不多了,若是再開口找她要爹爹肯定又會說他,本想省著點花,未想到今日上街碰到肥羊,這穿著,這造型,怎麼看都像是有錢的,他便找他們要那什麼,精神損失費。
「看你小小年紀如此滑頭,我們不是你們惹得起的人物。」紫衣青年聲線雖弱,卻不難聽出傲慢的語氣,「你將我們放了,我們便不與你追究。」
「死到臨頭還嘴硬。」納蘭玖璃冷笑一聲,只覺得與他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索性不理他,只頓在了歐陽赫的身邊,伸手望他懷裡探去。
「你做什麼!」紫衣青年怒聲,想要爬起,卻被葉微涼抬腳壓住了肩。
「你們讓本少爺收到了驚嚇,總得給點補償,本少爺也不是惡霸,二三十萬兩也就行了。」納蘭玖璃說的不鹹不淡,手在歐陽赫懷裡掏呀掏,卻沒摸到半張銀票,反而摸到一個硬邦邦的冰涼物體。
什麼東西?
他想也不想一把掏了出來,竟是一塊金製的令牌。
紫衣青年神色驟然一遍。
「歐陽世家第八任家主歐陽赫之令……什麼鬼東西,不過是金子,看著能賣幾個錢。」納蘭玖璃嘀咕著,卻沒看見珍惜也變了臉色。
歐陽世家——
這不正是殿下一直在暗尋的隱世家族麼?雲霞沉沉,日頭將落,瑾玉睜開惺忪的睡眼,入目便是一張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顏。
眨了眨眼,望著眼前的人笑了笑,天天帶著這張面具,已經好一段時間沒看見他的真面目了,不過不管事什麼時候,他睡著的時候總是那般恬靜而無害,單薄又有些脆弱,讓人心生疼惜。
趁著他未醒,在他唇邊偷了個香,而後便見他睫羽顫了顫,好似要醒過來。
忽有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愈發近了,來人走到門口,下一刻,有熟悉的女子聲音傳入,「殿下,屬下有事與你說。」
瑾玉聞言,下了榻去開門,「何事?」
「殿下,玖璃少爺把歐陽家的家主綁回來了。」
「什麼?!」
同一時,永陵宮,與廚房相鄰的柴房裡——
「你這冥頑小兒,既然得知了老夫身份,還敢綁老夫。」歐陽赫醒過來之時,全身連帶著雙手被縛,望著週身的環境險些再次氣暈過去,這算什麼?被一個七歲小兒劫持?
「什麼身份?歐陽家主,歐陽家很了不起麼?」納蘭玖璃斜睨著二人,一副無謂的模樣。
「無知小兒,得罪我豪闊一脈歐陽氏,你可知你全家都會因著你的舉動受到牽連?」紫衣青年冷笑,「無論你是商人富甲,還是朝中權貴,我們都能輕而易舉讓你全家再無好日子可過,你若經商,我們一句話便能壟斷你家所有生意。」
「是麼?嚇得我都坐地上了。」納蘭玖璃輕嗤一聲,「可惜了,我家既不經商,也不是權貴,而是混跡江湖的黑道中人,黑道白道曉得麼?白道維護正義,黑道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你說本少現在把你二人殺人滅口了,你們家找的上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歐陽家算什麼蔥蒜,我納蘭家是什麼人物你曉得,你哪來的優越感?」納蘭玖璃說話間,雙手抬起,八枚銀針已握在手,「要麼留下命,要麼留下錢買命,一千萬兩。」
紫衣青年臉色驟沉,「你!」
「成交,一千萬兩便一千萬兩。」歐陽赫忽的開口,「老夫一言九鼎,你現在便放了我們。」
「我改主意了。」納蘭玖璃收起銀針,「兩千萬兩。」
歐陽赫面不改色,「可以。」
「三千萬兩?」納蘭玖璃繼續道。
紫衣青年怒,「休要太過分!」
歐陽赫眸光一沉,「你到底要多少,老夫沒空陪你耗。」
納蘭玖璃挑了挑眉,「五千萬兩?」
這下子饒是歐陽赫也斂起了眉,才要開口說話,卻聽柴房外想起一道冰冷的女子聲線,「一兩不收,只要歐陽家主同意一紙契約。」
話音落下,柴房的門被人推了開,歐陽赫抬頭,所見的便是先前大街之上陪著那男孩的黑衣女子,手中是一疊白紙黑字,「這上面的協議,大抵意思便是十年之內,歐陽家的每一筆生意,抽成出一成給納蘭家,歐陽家主請過目。」
「你這與趁火打劫有何區別?」紫衣青年低聲斥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竟要我們簽這樣的契約。」
他算是明白了,今日這綁架事件是有預謀的,所要的便是歐陽家的生意分成,要說幾千萬兩倒真不是難事,可這十年之內的生意所得銀兩,卻是一筆天文數目了。
豪闊一脈,沒有一絲誇大的成分,歐陽家的生意遍佈各大國。
「你們別無選擇。」珍惜走上前,讓歐陽赫看清白紙黑字上的內容,「兩份契約,兩家各執一份,歐陽家主的性命,難道還不值一成的生意抽成?」
身後,納蘭玖璃眸光不解,雖說白白給家裡掙錢是好事,但是怎麼哪裡好像不大對勁。
「老夫每頁都要看。」歐陽赫眸色一沉,心下盤算著簽了這契約也無妨,待離開之後尋人將這納蘭家全家滅口,這契約收益人死了,那麼便不是他不守信。
「沒問題。」珍惜笑了笑,將白紙黑字所擬的契約一頁頁全翻給他看,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殿下說了,務必要親眼看著這歐陽家主簽下,只需一個簽字,有些事情便能有翻天覆地的改變。
然,這紙契約看似受益最大的納蘭家,其實卻是——景王殿下與望月皇室。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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