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還真是讓陛下你很痛恨呢,痛恨到連瑾玉你都可以捨棄。」凰音這般說著,又漫不經心地撥了幾下琴弦,如魔音一般的旋律迴響在大殿之中,頓時讓蕭皇后難受地摀住耳朵,東方珩則是屹立不動,只冷眼看著對面的少年。
「老傢伙有兩把刷子。」望著那站的筆挺的明黃色身軀,凰音鳳眸冷冽,隨即便是不屑地笑了,「想要我的命,你以為是那麼容易的事,即便沒有你,我依舊能將瑾玉帶走,你這老傢伙想以她威脅我,那麼我將你挾持了如何?」
東方珩許是猜到了會有這麼一日,他方才說他若是死了瑾玉也活不了,莫不是早已對看守牢房的人吩咐了什麼,他即便是死也要拿瑾玉當墊背?
凰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阿瑾,我們的境遇多像,在所謂的父皇眼中,都不過是螻蟻而已。親生骨肉在他們心中的份量也不過如此。
「皇宮的暗衛只為主子而活,你拿朕要挾他們亦是無用,朕早已下了死命令,將看住她視為第一要務,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管,即便是朕的性命受到威脅。」東方珩冷笑,「沒有朕的命令,她永遠別想出那個鐵牢。」
凰音倏然抬高了眸子,瀲灩的眸子裡頭蘊含的森冷仿若冬日裡的雪,陰冷之餘不乏銳利,饒是東方珩看了心下也微微一驚。
才這般年紀,如何能有這樣凜冽的眼神?像是久居高位之上的人,自己如同他這般大的時候,怕是還沒學會用這樣的眼神去看人。
對於凰音的存在原本就十分介懷的東方珩,現下心中又存了幾分警惕。
他的幾個皇兒中還沒有人具有這種令人膽寒的凜冽威勢,雲若國如今雖是幼主執政,但那年僅十三的顧子墨已是不容小覷,輔政的十一皇子已是個難纏的人物,如今再加上這麼個十二皇子,怕是再過幾年,望月的地位不及雲若了。
除去了眼前的這個少年,亦是為望月除去了一個隱患,那麼他也可以放心地將江山交給那個孩子了。
「你與你母親除了長得像,倒是沒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東方珩並未將心中所想的表現在臉上,只淡淡地道,「至少她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別人,大多的時候她都是那麼友善,平和。」
在他身旁的蕭皇后許久沒有說話,聽得他這話不禁又是攥緊了鳳袍之下的拳頭,心中盡不是滋味。
她從不相信世界上又那麼美好的女子,但是東方珩總是那般誇獎幽若,這讓她一方面覺得他是魔怔地無可救藥了,另一方面不由得也開始懷疑。
她見慣了宮廷險惡人心叵測,難道這世上真有那麼好的人,好到能讓一個帝王都癡迷至此?
但是他若真那麼惦記她,為何想方設法要殺她的孩子,就不擔心會引來憎恨麼。
同一時,聽著東方珩的說辭,凰音眸子微微一瞇,裡頭的冷冽收斂了幾分,漫不經心地開口,「陛下莫非很瞭解我母親?」
「你母親……」東方珩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底神色柔和了幾分,「她是十分善良的女子,就是因為她太善良太天真,才會什麼人都信,到最後……」
話未說完便又是冷笑一聲,只讓人覺得他變臉太快。
「我母親如何哪用得著你多說。」一聲冷笑,夾雜著細小的破空之聲,東方珩只覺得腰間一緊,一根極為細小的蠶絲勒上了他的腰際,但他並未躲閃,只由著那蠶絲緩緩收緊,收緊,甚至於劃破了他的衣衫,勒進了他的皮肉之中。
只不過短短的幾句話,凰音便察覺到了東方珩對於他母親歐陽幽若的情意。
說是情意,也不僅僅是,還有那一分怨意,話語之間透露出的那種情緒,他隱約猜得出來。
那怨恨之意起源於求不得。
佛語有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當所愛之人成為那一種求不得,便能引發出人心底深處的反面情緒,這寫情緒一旦積累的過多,便成了怨。
他未想到這望月的皇帝,竟然對他母親有這般深的執念。
「求而不得,真是活該。」像是故意刺激東方珩一般,他這麼說了一句,滿意地見對面那人抬起了頭,望著自己鷹眸驟冷。
但下一刻,卻聽東方珩一聲冷笑,「你可以再用力一些,朕身上受著什麼樣的疼痛,玉兒便同朕一起。」
這話一出如他意料般的,腰間的力道鬆了幾分,凰音望著他道:「你什麼意思。」
同一時蕭皇后望著他腰間被那蠶絲勒出的血跡,伸手扣上了他的肩頭,力道狠的幾乎要掐碎,「你又對她做了什麼?」
「雙生同命蠱,你可聽說過?」像是察覺不到肩上與腰間同時承受的疼意,望著此刻站在他對面面色陰冷的絕色少年,淡淡地笑了,「說來這事要感謝念琴,她聽說了玉兒的事情,原本是想來御書房問的,哪知正好撞上朕與榮辰在談話,談及關於你的事,她便躲在了外頭偷聽,朕與榮辰豈會察覺不到她的存在,便假意告知她玉兒身上所中迷藥的解藥所藏地,如朕意料般的她去偷了那解藥,並且設法拿給了玉兒,不管她是為了玉兒還是為了你,朕的目的達到了。」
東方珩說到這兒眸色漸顯猙獰,「那解藥中有雙生同命蠱,她身上的是子蠱,朕身上的是母蠱,二者的寄主同生共死,所承受的身體上的疼痛亦是等同的,這就是此蠱的妙處,朕不介意你再用力一些。」
「東方珩,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為什麼,為什麼!」蕭皇后鬆開了手,想要捶打他,但想起他所說的話,卻又不敢下手,只能無力地軟倒在地上,「你一點也不在乎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無藥可救了!」
對於她的咒罵,東方珩仿若未聞,只是唇角噙著笑意望著正前方的凰音,看著他將蠶絲收了回去,懷抱著琵琶步步走近。
「我若不死,你便不肯放過她麼。」在離東方珩不到一丈的地方,凰音停了下來。
「這本就是你的錯,你若不出現,她便不用受這些苦。」東方珩淡淡道,「要怪便要怪你不僅出現了,還招惹了她,不如此對她,朕如何讓你妥協。」
「呵。」凰音冷笑一聲,而後靜默了許久,終而抬眸,靜靜地望著東方珩開口道,「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如何?」
東方珩望著凰音片刻,道:「隨朕來。」
言罷,轉身便朝著鳳儀宮外而去,凰音在他之後跟了上去,留下身後的蕭皇后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咬緊了牙根。
漪卿宮。
淡粉色宮裝的俏麗少女坐在檀木製的桌旁以手肘撐著桌子托腮,神色分外安靜,彷彿陷入了思緒之中。
不過短短幾日的時間宮中竟發生了這麼多的變故,應該是任誰也沒有想到那素來眾星捧月般的六皇兄,不,現在應該是六皇姐了,身上竟背負著那般大的秘密。
女子之身?除了那好看的有些過分的臉龐,教尋常男子更為精緻一些。從未覺得她有哪裡像女子。
再則,這世間好看的連女子都不及的男子也不是沒見過,因此她從不在意這一點,記憶裡她傾慕的那人一襲絳紅色衣袍,容顏好看得連她都自愧不如。
但是——那個人似乎並未多理睬過自己。
以前連瑾玉凰音走的近,只當他們之間的是兄弟情誼,但到了如今,她算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心中原本對瑾玉隱瞞身份的事諸多不滿,其中原因大多是因為那二人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衍生了感情。
她想知道父皇會如何處置她那位六皇姐,遍忙不迭地奔去御書房想要詢問,哪知卻聽見了父皇與三哥的對話,他們並未談及要將瑾玉如何處置,談的卻是要以瑾玉迫凰音就範,將他的性命留在望月。
父皇為何殺凰音?
她對此萬般不解卻不會笨到直接去詢問他們,不經意間聽起他們談及瑾玉身上所中迷藥解藥的所在地,她便趁他們談話之時去藏解藥的地方,所幸的是解藥並不是只有一顆,而是許多顆得裝在瓶子裡頭,她偷偷順走了一顆並找上了東方榮辰,衝他表達自己對瑾玉的不滿,趁著教訓瑾玉時偷偷將藥丸塞給了她。
她已經無暇去顧及瑾玉與凰音之間的關係,她只知道凰音有難,那麼她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她所希望的便是瑾玉服了解藥能尋到機會離開,不至於成為東方珩計殺凰音的籌碼。
她最是不捨的凰音離開皇宮,卻又不得不與瑾玉說讓他不要回來。
「凰音,這次你若走了,我們何時能再見。」有些悵然地歎了一口氣,東方念琴眉目之間劃過淡淡的愁緒。
「八殿下,該用膳了。」忽有清脆的宮婢聲音響起,而後便是端著各式各樣菜色的宮女魚貫而入,將菜擱在了桌子上,然而東方念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道:「本宮不想吃,撤走罷。」
宮人們愣了愣,然而她既然這般說了,自然也只能按著她的吩咐辦。
有陸陸續續地將菜盤撤了回去,然而這時卻有一人走到了她的跟前,東方念琴原本是低著頭,互有陰影籠罩下來便抬起了頭。
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宮婢眉清目秀,但她對她卻沒有一分印象。
她道:「你不是我漪卿宮的人。」
「公主,奴婢是今日來調過來的。」那宮婢朝她笑了笑,而後微微俯身在她耳旁道,「御花園的假山之後,皇后娘娘在那兒等候您。」
東方念琴霎時明白了過來。
這宮婢約莫就是鳳儀宮的,但皇后不明著找見她,而是將地點定在了御花園,向來是要說關於瑾玉的事,且她們的會面還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皇后娘娘不是被軟禁了麼?」
「今兒皇上已經允許娘娘出宮,不過走到哪兒都有人看著罷了。」那宮婢道,「請公主殿下自個兒前去御花園,荷花池旁的假山之後。」
那宮婢說完便福了福身退下,東方念琴也起了身,抬步邁出房門。
皇后身旁如果有人看著,那麼該如何與自己說呢?
按著那宮女說的一路行至了荷花池旁,抬眸便見了那層疊的假山,她邁步走了進去,果真看見一道背對著她的女子身影,鳳袍披身,可不就是皇后。
她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
哪知話還未說完,面前的女子便轉過身毫無預警地抬手迅速甩了她一個耳光——
「啪」巴掌聲清脆地迴響在耳畔,東方念琴一時只覺得被打的右臉頰火辣辣地疼,她抬手摀住了臉,朝著身前的女子道:「為何打我?」
「為什麼打你。」蕭皇后冷冷一笑,而後厲聲道,「為了你的蠢笨和你的自作聰明而打你,你以為你拿到的那勞什子解藥真的管用?你父皇和你皇兄是什麼人,你偷聽他們的對話你當他們就沒有發覺麼,可笑你這蠢笨的丫頭竟還覺得自己做了件正確的事,你可知你的舉動反而害了玉兒?」
說到這兒,她又笑了一聲,「還有你喜歡的凰音。」
「難道那並非解藥而是毒藥?」顧不得臉頰上的疼,東方念琴眸中驚愕。
想不到自己此舉竟是弄巧成拙。
「那是雙生同命蠱,本宮這麼跟你說吧,玉兒若是真吃了你給的解藥,那麼她與凰音,必死一人。」蕭皇后冷冷道,「你約莫還不知道,凰音已經主動找上你父皇了。」
「什麼?」對於皇后所說的蠱她自然不明白那是什麼東西,但凰音回到了宮中這個事已經足以讓她驚慌。
「怎麼?現在才知道自個兒錯了?」蕭皇后望著跟前的少女,唇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但是來不及了,凰音此次,難逃一死。如果他願意為了玉兒去死那就罷了,若他不願,本宮也不會讓他活著離開望月。」
蕭皇后說到這兒,秋水明眸之中劃過一絲猙獰,眸光對上了東方念琴眸中的驚愕,她忽地斂了笑意,抬步逼近了一分。
她此刻的神情與眸光看的東方念琴有些心驚,見她走近,東方念琴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真是個傻丫頭,你今天若是不來多好。」將手伸入廣袖之下,蕭皇后淡淡道:「淑妃那賤人平日裡便與我不合,但你跟玉兒關係卻不錯因此本宮也從沒為難過你,但如今你害了玉兒你認為本宮還能放過你?」
言罷,她伸出一手攬過了身前少女的肩頭,另一隻手露出廣袖之外,攜著一道銳利的銀光便朝跟前人的腹部刺去——
「哧」利物刺入皮肉的聲音響起,東方念琴愕然地望著身前女子的冷漠面容,腹部承受著強烈的痛感,有溫熱的液體流出,順著那只白皙玉手上握著的匕首淌落在地上。
她沒有想到,從漪卿宮到御花園的這條路,竟是她走的最後一條路,走向黃泉的路。
低頭望著地上以她的血液形成的朵朵血色之花,腦中愈發地混沌,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
將死時刻,她已經不去想其他,腦中掠過的依舊是那人的身影。絳色的衣裳,絕世的容顏,傲然的眉眼。
「連玉兒他都可以不在乎,再少一個女兒想必於他而言也沒有多大的影響。」耳畔響起皇后的冷笑,隨即她感覺腹中的利刃被抽了出來。
又是一陣痛感席捲而來,然而卻不如上一次的清晰,混沌的意識讓她逐漸陷入了黑暗。
磕上了那雙明艷的雙目,東方念琴緩緩軟倒在地。
蕭皇后一揚手將匕首擲入荷花池中,隨即漠然地轉身,離去之際,卻聽到身後少女細弱蚊蠅的聲音——
「凰音……」
未想如東方念琴這般驕縱的少女竟也會如此動情,瀕臨死亡依舊念著那人的名字。
「果真如同他母親一般,是禍害人的東西,帶給別人的都只會是災難。」低喃了一句後,蕭皇后又低低一笑,沒有轉過身,只淡然地道,「本宮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地下,你喜歡他是麼,讓他去陪你罷。」
言罷,緩緩邁出了假山,頭也不回。
假山裡頭,粉色宮裝的少女奄奄一息,臉色蒼白如紙,手指卻還在有意識地顫動著。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那緊閉著的雙眸中,卻有淚珠淌出,但並未落在地上,而是被一隻修長的指接過。
「唔,女人果真是水做的,這妞兒長得不錯。」朦朧之際,耳邊響起一道低沉而帶著笑意的男子聲線,「年紀不大倒是個癡情種,你是小玉的妹妹麼……」
那男子後面又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腦中愈發朦朧,意識逐漸被黑暗吞沒……
蕭皇后一路走回鳳儀宮,半路之上,遇上了正在與一名黑衣影衛纏鬥的希夢,淡淡道:「別打了,回宮罷。」
希夢聞言將手中動作撤了回來,而那黑衣影衛見蕭皇后回來,亦是撤回了手,落地之時,以沉冷的聲線對著她道:「陛下有令皇后娘娘不能夠離開屬下的視線。」
「本宮不過隨便走走,還得看著你這個礙眼的東西麼?」蕭皇后冷笑一聲,甩袖而走,「你要說給東方珩聽便去說罷,如今本宮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背對著身後的兩人,她的唇角勾起一絲涼薄的笑意。
淑妃,你也得意不了太久了,我蕭家即便失勢,也不會讓你岳家好過,與本宮作對的,本宮勢必十倍討回來。
還有那位——幽若。三日之後。
陰暗無光的鐵牢之中,瑾玉正磕著雙目養身,倏然間有開鎖的聲音傳入耳中,她緩緩睜開了眸子,看到的便是兩名侍衛走了進來。
她微一挑眉,這是做什麼?
「六殿下,先隨小的們回永陵宮罷,待沐浴更衣之後,便要送殿下去御陽宮了。」
瑾玉聞言,自然不解,「去御陽宮做什麼?」
那是東方珩的寢宮,莫不是現在才想起要審問她?
「陛下有令,讓殿下衣飾整齊地前去,飲鳩酒。」
「鳩酒?」募然抬眸,桃花美目裡頭一片訝然。
這便是東方珩最終對她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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