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是被扔在地上的,不,確切的說,應該是,——摔。
但她心裡清楚,燕瑾還是控制著力道的,否側她現在生疼的就不只是撞在地上的肩膀了。
風帽被甩到一旁,楚寧的臉分外真切,儘管燕瑾已料到是她,可此刻仍不禁眸光一深,腳下微動,卻立即又猛地頓住。
稍顯陰鷙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楚寧,看她揉著肩膀自地上掙扎爬起,看她雖吃痛但仍盡量自然的拍著衣上的土,看她站定後朝他投來一眼波瀾不驚的目光,然後深深福身說到:「見過燕將軍。」
聲音一出,燕瑾心裡立時如被明火點著的炮仗般,被灼地又怒又痛!
隔著五、六步的距離,他頗有幾分凶狠的盯著楚寧,好一陣子方舉步向前,步子踏的又慢又重,讓楚寧也不禁生出兩分緊張之感。
「竟然真是你!?」燕瑾在距她半步處站定,彎腰捏住她的下顎,語調諷刺而壓抑。
他手指十分用力,捏的楚寧牙床酸痛,只好抬頭與他對視,燕瑾咬咬後槽牙,一個猛勁兒將她自地上拎起,寒聲問:「這時刻,你跑到這軍中作甚!?」
他鬆開了楚寧的下顎,卻一手掌在她脖頸處,彷彿她這一句話答的不得他意,下一刻便要被掐死了去。
楚寧憋的臉色通紅,弱弱的喊了聲:「七爺。」
燕瑾掐著她脖子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顫:「竟還記得自個兒的身份?」
「七爺不是想知道我為何疾奔軍中而來麼?」楚寧避開他剛剛的問話,邊咳邊道。
燕瑾微微鬆開手,挑眉:「哦,為何?難道是知曉我在軍中,特來一見?」
「咳咳咳」楚寧撫著剛得解放的脖子大口喘氣,聞言立下嗆咳出聲。
燕瑾雙手抱臂冷眼睨她:「哼,看你這反應,似乎我說的不對。」
楚寧聽他語氣憤懣,心裡也是複雜,時隔近一年,卻不想要在此種情形下見面,趕忙努力壓下嗓子的不適,稍稍抬頭,溫言道了句:「燕七爺一向安好?」
燕瑾滿腔的沖天怒意如潑在一匹浸了水的濕絹上,一寸寸退了下來,心中一軟細細打量起眼前人的眉眼身段,這離開燕府的近一年來,她似乎豐腴了些許,眉宇淡淡,自有一種之前所沒有的開闊之態,心裡滋滋升起一絲澀意,看來,她在季家過的並不差青春驪歌。
口中無言,此時此刻,燕瑾竟不知該回她她一個「好」字還是「不好」,良久,方側了側身偏頭答道:「得你記掛著,總算還沒馬革裹屍。」
楚寧在來的路上已聽地明提過燕瑾是因上次被派至平城圍剿太子私軍有功,此次特被皇帝指派來此,想必燕家此時也是與有榮焉的,卻怎見他眉間隱有苦意?不過眼下她也顧不得,略一沉吟後便直接道:「我此時急著趕來軍中,實在是有幾句話不得不說與七爺聽。」
燕瑾仿似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側著身並未轉頭去看她,也沒答話。
楚寧稍加思索,開口道:「七爺一向是爽利之人,楚寧也不繞彎子,我在來時已聽地明簡略提過軍中形勢,現今季大人的五日之約已過三日,七爺想必憂心如焚,恐之生變,楚寧雖不懂兩軍陣前的用兵大事,但也想懇請七爺深思熟慮,等待季大人的消息再做定奪。」
話音兒方落,剛剛一直沒反應的燕瑾猛地轉身,兩步跨到楚寧跟前,逼著她步步後退,聲帶狠厲:「不錯,這近一年你真是長出息了!千里迢迢不分晝夜的奔至軍中,未曾問問瑤兒可好,未曾問當日之事,開口就為了另一個男人!你真是好的很哪!」
楚寧被他逼迫地連連後退,眼見他有暴怒的跡象,穩了穩心神,稍稍壓低聲音:「不,我此番來,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燕家。」
楚寧情知燕瑾心裡燕家利益重過一切,是以只能先以此穩住他,然而她話沒說完便是腳下一絆,向後便倒,燕瑾本下意識的伸手去拉她,卻不知犯了什麼性兒,伸到一半的手又停住了,然後好整以暇的看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竟然還在一旁自顧地笑了起來!
笑聲甚為爽朗,一點兒也無方纔的怒意,楚寧稍怔之下翻了個白眼,隨即自己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帳外幾個一直伸長耳朵聽牆腳的漢子聽這笑容都有點莫名,陸生撇嘴瞪了一眼,地明地隱心裡卻是一鬆又一緊,這反應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帳內兩人笑了一記之後,氣氛奇異的鬆緩下來,楚寧隨手撲拉撲拉身上的土,蹦起來道:「七爺看夠了我的笑話,可能認真聽我幾句了?」
燕瑾肩膀仍在聳動,橫她一眼,倒沒再打斷。
楚寧稍整神色,看著他緩緩說:
「七爺心裡實則清楚,有瑤兒在,楚寧斷無害燕家之理。方才在等七爺回帳之時,我見軍士士氣高昂,來往有素,又兼之有大炮重器,想來這一仗七爺是勝券在握的,以大炮相加盡滅此城,得勝回京自是軍功得顯,萬人矚目。
可是,七爺可否想過這康城中的百姓?因此一役,城毀人亡,百姓流離失所,痛失至親,家不成家!試問,這裡有多少孩童年紀如昱哥兒、荀哥兒、瑤兒一般?七爺難道忍心見他們小小年紀就失去親人,為人所賤?!」
燕瑾朗眉微微蹙起,卻聽得楚寧又說到:
「另有,現今大元是內政不穩,而至外戰頻發,自然對有功者大加賞賜,可七爺可曾想過,這戰事終有停的一日,那時朝野安穩,再沒人記得你們的卓越戰功,有的只是那些士大夫的批駁!今日滅城之功,恐就是日後殺戮之罪!言官一根蘸墨筆猶如一把鋒利刃,燕家經了上次的事,七爺難道還要讓人握柄在手麼!」
一番話不但語氣誠懇更是鏗鏘有力,直刺人心。
燕瑾本是側身負手不動,聽了這話瞳孔陡然一縮,攸地轉過身來,盯著楚寧問:「這話是外面那個家僕教與你的?嗯?」
楚寧沒反應過來:「哪個家僕?教我什麼?」
見她不似說謊,燕瑾心下實實一驚,不由瞇眼將她從上到下從新打量一番韓娛之天王。
不僅燕瑾,帳外剛被提及的倆家僕,——地明地隱,也是臉現驚詫。
倒不怪幾人微微一驚,實在是楚寧方纔的一番言辭竟與季桓前幾日所說如出一轍!
燕瑾興許還有所懷疑,地明地隱卻清楚楚寧離府的時間,季桓沒可能那時就對她說過這樣一番話。他倆默默對看一眼,都暗暗對楚寧多了份讚賞。
帳內,男人端詳半晌卻是驀地一聲長笑:「我倒小看了你,不想一個內奼女子,竟有如此見地。」這話不是諷刺,而隱含幾分可惜。
「凝兒」燕瑾止了笑,突然這般喚了一聲,低沉輕柔,仿似夢囈自語。
楚寧心口一緊,剛還慷慨陳詞,聽得他這一聲登時有些發虛,吶吶的沒了聲響,眼睜睜看著燕瑾向前兩步,抬手在她的發上撫了兩下,柔聲說:「如此為燕家計,可見你心裡還是有所掛念的。這將近一年,你過得可還好?」
說著他似有點懊惱,微微一頓:「啊,你看我,你今日不是好端端的站在我跟前,我怎生還要問這蠢話。」
楚寧有點凌亂,剛才明明不是這個氣氛的呀,這廝先前不是還一副盛怒嘴臉麼,怎麼一轉眼哀怨起來了?弄得她心裡也開始有點不是滋味,想往旁邊移一移,才發現已被迫的無處可退了。
「燕、燕將軍」,楚寧有點磕巴了,此刻這人臉上的痛惜和絲絲悔意是幾乎不曾見過的,他在楚寧說完這幾個字就立即用手摀住了她的嘴,「你還在怨我、恨我是不是?怨我當初為了燕家將你送進季府,怨我不曾同母親力爭將你保全下來,是不是?」
這話是問向楚寧,可燕瑾此時的情態更像是捫心自問,悔不當初。
楚寧睜大眼睛看他,猛然被勾起傷心事,有點不知所措,儘管時過境遷,但此際由燕瑾口中提起,仍讓她百感交集,心緒難平。
氣息起伏,口不能言,即便能言她或許也說不出什麼來,看著燕瑾,看著看著,竟生生滾下兩行清淚。
燕瑾心中「咯登」一下,慌忙鬆開手,不知為何又有兩分高興,她哭,說明終歸是在意的,總比沒有反應的好。
「莫哭莫哭」,他胡亂幫她擦了兩下淚,在楚寧輕輕擋開他的手時又有點訕訕,然後歎口氣道:「我當日並不知你被送去了季府,事後三日方知曉」
見楚寧愣愣,燕瑾略微緊張:「你不信我?」
「信」,楚寧經淚水洗刷過的眼睛更顯清亮,燕瑾不是擅長說謊之人,此事上也不屑說謊,更何況按地明所說他後來還曾去過季府要人,這得需何等勇氣?只可惜,今非昨日,信與不信,又有何用呢?
燕瑾卻猶自停留在她那一個「信」字上,眉間瞬時一展,一把將她攬進懷裡,重複道:「你信我便好,信我便好。」
楚寧本就堪堪被逼到帳篷一角,此刻二人極靠近帳篷邊緣,燕瑾這一攬一抱,在楚寧是料所不及,但從外面的影子看來卻是兩人親暱相擁,加上之前燕瑾捂著楚寧的嘴和給她擦淚的動作,便像是情人間重逢之下,激烈爭執後冰釋前嫌。
楚寧背對帳布,自然看不到那被陸生帶離的身影,燕瑾卻是環著她隱隱勾唇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十分感謝紫荊羅蘭妹子扔了一顆手榴彈!還有之前茶葉蛋妹子、kan5918妹子、可愛莫妹子、灑灑妹紙、瓶子妹子還有夢之天使妹子的地雷!再次感謝!妹子們別破費了,正版閱讀我就很高興,話說雙十二要來了,妹子們準備去血拼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