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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章 :試勞香袖拂莓苔(上) 文 / 滄溟水

    侍女小心翼翼在前領路似是惟恐腳步聲響驚醒這沉寂的庭院。已值初夏庭院裡不見草木蔥籠唯有隱約衰微氣味。

    門扉深掩慕容夫人停下腳步不到半年時間她頭盡白由雍容華貴的大學士夫人變成鳩形雞面的老婦。「進去吧」她蒼老的聲音淡如死水。

    侍女推開門沈珍珠和長孫鄂一先一後踏入房內。

    尚在外室已聽到慕容林致溫柔婉轉的說話聲「你略有暑熱須得以六一散、鮮荷葉、金銀花、藿香、佩蘭、薄荷葉、杏仁、連翹、鮮蘆根用水煎服。」內外室之間簾幕疏薄見慕容林致著一襲素淡的家常裙裳纖細裊娜淡掃娥眉由雕花小窗前立起攜了面前侍女的手「來我把方子寫給你你自己去照單抓藥」走近几案坐下拿出一張小箋調了墨一絲不苟的寫了起來。內室由外飄出縷縷蘭香慕容林致神色嫻雅自若寫藥方時嘴角笑意盈盈。

    沈珍珠慢慢走近隱隱覺得不妥那侍女隔簾望見沈珍珠嘴角一裂透出苦笑。

    「寫好了拿去吧。」慕容林致放下筆再細細檢查一回藥方遞給侍女。「謝小姐。」侍女作喜笑顏開狀福了福。

    「林致。」沈珍珠開口喚她。慕容林致聞聲望來一對明眸清澈無垢歡喜的叫了聲掀簾而出。沈珍珠上前就要握她的手豈料她竟視同未見裙裾一飄錯身而過。

    「師傅!」慕容林致直撞入長孫鄂懷中大嬌嗔:「你怎麼捨得來看我?」

    長孫鄂慈愛中蘊涵萬千憐憫抬臂輕輕撫過慕容林致絲強作笑顏「致兒想師傅了?」手已不動聲色搭上她的脈搏。

    慕容林致盈盈笑著點頭「師傅上月回洛陽囑咐我看的書林致已全部看完了還寫了一大摞筆記。落雁快把筆記找來給師傅過目。」那侍女神色尷尬唯唯答應站著不知所措長孫鄂朝她使了個眼色她才又走回內室。

    慕容林致這才看見站立一旁的沈珍珠非常客氣的朝她點頭笑笑向長孫鄂道:「好美麗的女子師傅你又新收弟子了?」沈珍珠滿腹辛酸忍淚回以一笑。此時方知李俶所說的「大異常人」是何含義。

    「你愈聰明這正是為師新收的弟子姓沈名喚珍珠比你年長你得喚作姐姐。」

    「沈珍珠?」慕容林致念了一遍名字目中閃出怔忡之色「這個名字好熟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以手支額苦苦思索似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漸漸的眼皮打架掩口打個哈欠十分倦怠的笑對長孫鄂道:「我這段時間也不知怎的彷彿總睡不夠老是睡意沉沉……」說話間人已歪歪倒倒沈珍珠急上前扶住她。長孫鄂眉頭深皺勉強放鬆語氣:「夏日睏倦不足為奇快去睡一會。」慕容林致「嗯嗯」的答應聲中那侍女已上來將她扶入內室頭方挨著枕頭便已沉沉睡去。

    「致兒雖然命苦但如今這種模樣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慕容夫人不知何時已入房中床塌上女兒睡容嬌媚安詳似乎仍是當初待字閨中美名遠播的慕容二小姐一切從未生一切從未經歷若世事皆能翻過重來該是何其之好「她得了失魂症與倓有關的所有全然不記得了仍以為這裡是洛陽舊居。」

    「倓來看過她麼?」沈珍珠問。

    慕容夫人冷冷一笑「別提那負心薄倖之人若不是他這般絕心絕情致兒不會至此老爺也不會……」聲音哽咽「你們可知安慶緒將致兒送回建寧王府當晚李倓便將她逐出遣回娘家。我可憐的孩子方踏入府門就一頭倒下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來後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沈珍珠心中陣陣冰涼。慕容林致受辱之事安慶緒和德寧郡主定會嚴守秘密李倓何至如此啊若他真心愛護慕容林致又能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經歷?妻子失節固然再不能舉案齊眉又何苦將她往死路上逼迫?所謂情義所謂愛戀竟然這般難過風雨這般易碎堪折原來慕容林致與李倓的愛戀不過如宮殿裡的鎦金鏤花瓶高貴絢爛卻不堪一擊。從高處跌下旁觀眾人除了驚歎婉惜的只是它的價值而不是為何跌落。與林致相較自己何其幸運。喟歎道:「林致種種苦楚都因我而來。珍珠一定要找出幕後之人還林致公道。」

    慕容夫人搖頭「我慕容家已經這樣是是非非再作計較也無助於事只是……」對長孫鄂道「先生方才也看到致兒別的還好只是精神不濟每日除了早上還能看書寫字外大半時間皆在睡覺。這讓我頗為擔憂。」

    「這並不是大事」長孫鄂收回搭在慕容林致脈搏上的手面上極有憂色「只是有一層不知夫人想到沒有?」

    「什麼?」

    「失魂症病起通常有兩個原因。一是頭部受劇烈撞擊損傷;二是由心而起經受劇烈刺激和打擊後心中逃避過往乃得此病。可無論是哪一種原因皆有恢復記憶的可能若致兒到了那一日不知如何自處?夫人你又如何自處?再說你又怎能永遠守護她她也不能一生一世呆在這一間屋裡。」世上的事總歸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這先生的意思是要幫致兒恢復記憶嗎?」慕容夫人一時躊躇但隨即堅決搖頭「不我寧可她像現在這樣能得一日快活便是一日。」

    長孫鄂微微歎氣。這般的境地的確是不易勸說何況慕容林致真的恢復記憶面對層層打擊和李倓的薄情寡義焉知不會再度崩潰?只盼時間能讓心智更加成熟磨平創傷。

    沈珍珠心中一動驀的起了個主意。

    從慕容府出來李俶將沈珍珠接上肩輿問道:「如何?」

    沈珍珠道:「我勸說長孫先生將林致接去回紇慕容夫人已經答應。」

    李俶見沈珍珠仍怏怏不快乃笑著寬慰道:「這不失現今最好辦法若林致能承繼長孫先生衣缽說不定成為一代名醫震古鑠今。」

    沈珍珠凝眉答道:「若真能如此或可稍減我心中負疚我欠林致的總歸此生也難以償還。林致遠避世外隱姓埋名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見。」

    廣平王府一如從前巍峨莊嚴李俶攜了沈珍珠的手穩穩踏入府門。

    府內是這樣寧靜平和。巡邏的侍衛躬身行禮似乎二位主人只是閒暇遊玩歸來毫無詫異之色;僕役修剪花枝婢女端盤拿物四處忙碌迎面碰見李俶和沈珍珠的不過家常的欠身施行。

    沈珍珠遲疑的望向李俶李俶笑道:「你看我們這不是回家了?一切如常和你離開時一樣。」說話間已至清頤閣已有侍婢端來飯菜點心悄然掩門退下。

    「來你餓了一天先吃塊點心。」李俶隨手拿起盤中一塊小點心送入沈珍珠口中。沈珍珠慢慢吃了口神色略露愀然李俶看在眼中問道:「怎麼?不合口胃?」撿了剩下的半塊吃了心下明白幾分喚了聲「來人」一名侍婢應聲而入聽他吩咐道「把點心都撤了」。沈珍珠連忙阻擋:「這又何必總歸是她一番心意。」李俶卻道:「你既不愛吃何須勉強全部撤了。」

    看著那侍婢將點心一樣樣的撤完沈珍珠才苦笑道:「我這樣沒有容人之量傳出去你可要遭人笑柄。」

    李俶一笑「我就要讓天下人知道廣平王愛妻如命故而也懼其如虎。讓那些市井流言不攻自破!」

    「只怕攻城易攻流言難。」沈珍珠忽的冒出一句。

    李俶眉宇一收聲音柔和:「珍珠你怕嗎?」

    沈珍珠沉默一雙晶亮的眸子掠過緋紅地毯茶釜茶盞珠玉門簾淡雅帳帷。她憶起新婚那日他攬了自己的手登上輅車「有我別怕」那聲音一遍遍迴響經歷生死離別前塵往事錯亂交加。假若假若從未愛從未用心一生無心無肺就如彼時新婚明知與她人分享他也不過坦然處之無怨無艾她仍做她自己旁觀世事的沈珍珠。然而終究是愛了是怨了。她的心何嘗未動搖默延啜會將她護在掌心寵溺呵護而回返長安卻有無盡的風雨要與他共同去擋。原來自己氣也罷嘔也罷終歸在心底最深處早已原諒他。

    竟如有一個世紀那樣長。李俶心懸若墜忽的她抬眸開顏一笑說道:「我信你。」

    這三個字仿若天籟之音李俶驚喜交加不可置信的攥住她手「你信我?你不再氣我惱我?」深深笑意已在嘴角彷彿再不控制就會裂放而出。

    沈珍珠目光如水般柔軟輕輕抽手撫上李俶眉頭笑道:「人人都說廣平王睿智深沉機警識人原來竟是誤談。……我的夫君原來也是這樣傻。」

    是啊他是這樣傻只為他是那樣害怕失去她從回紇將她尋到再一路回家這樣小心翼翼這樣如履薄冰生恐一轉眼的功夫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生恐她生氣惱怒對他淡若止水忽遠忽近。

    此時彷彿所有疑竇都消失了。她離自己這樣近不僅是她撫在額角的纖纖細指不僅是她袖袍幽幽淡香不僅是她耳鬢廝磨呼吸細碎更是她的心。

    李俶的心室此時如同陰雨後的光風霽月只剩下舒暢的寧靜溫馨的快樂和更熾的愛戀。

    他與她緊緊依偎。微風吹拂窗帷霞光即將退盡室內彷彿湧進了深藍色的雲靄一切都猶如罩在浮動的交疊的薄紗之中似清非清似見非見如夢幻般朦朧如微醉般酣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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