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護眼睛的紗布層層掀開她勉力睜眼往四周瞧。影影綽綽宮室簾幕滿室人影說話聲彷彿都是在輕風中搖弋那樣的不真切像是隔著千山萬山自己只在彼岸看花。
「珍珠看得見嗎看得見我麼?」李俶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她別過頭明明的近在咫尺身影卻模糊不定惟有他眼中血絲熾起叫她心中焦痛。長孫鄂話中有喜:「好夫人看得見了。夫人且別著急現在看不清事物份屬正常你且合上雙目歇息片刻再試試看!」李俶拉過她的手也柔聲道:「對珍珠不急不急。」
沈珍珠依言又合上眼良久才慢慢睜開眼。
李俶面容極為憔悴疲憊但堅毅鎮靜之氣毫未潰散眼底是無盡的溫柔和堅定似是隨時可在她虛弱倒下時穩穩的一把將她扶起。「不俶這一生我不會只讓你攙扶」她在心底默默說經過這樣的腥風血雨以紅蕊、慕容林致的性命和一生榮辱換得她的平安無恙此身非昨她已脫胎換骨再不會予人可趁之機讓自己輕易被擊中打倒。
安慶緒在收撿針灸具盒那麼一個對萬事都不在乎的人眼中彷彿也有著焦灼。他是在懷疑自己的施針手法還是懷疑其師的醫術?不過若是他再為人施針也像這三日以來的手顫心抖怕是無法承繼長孫鄂的衣缽將其醫術揚名諸世。
默延啜這創下不世功業的一代汗王竟然如此年輕。他英偉挺拔虎瞳色深邃下陷的雙目挺直的鼻樑面色白中泛青充滿懾人魅力。葉護尚不及他肩高這個少年碧深眸中已透出犀利而冷靜的光芒沈珍珠心中莫名一跳宛覺自己從葉護上看到了少年的安慶緒一種不安慢慢滋生。
再過來已然接上須盡白長孫鄂的目光長孫鄂拈鬚而笑:「好了夫人能看見了。」李俶喜極安慶緒抬頭默延啜微微而笑。
連日來的拷問阿奇娜遍體鱗傷一頭金黃的卷胡亂披在肩上綣縮於牢房一角。
沈珍珠慢慢走近俯腰抬起她的下頜雖然滿面血污依然是驚艷。這樣的美人仇恨既真的可以讓這樣的纖纖女子變得蛇蠍心腸那她沈珍珠也不妨狠心一回。
阿奇娜懨懨的睜開眼睛對上沈珍珠那晶瑩明眸不禁厲聲尖叫:「你你眼睛復明瞭?!」
沈珍珠淡淡笑道:「不錯讓你失望了!」
阿奇娜緊咬下唇眼中是獵獵恨意雖知方才一問一答間自己已輸了半籌卻絲毫不肯示弱人前直盯著沈珍珠的眼眸說道:「我知道你的來意想讓我說出我的同謀之人麼?你妄想阿奇娜就是萬死不復也不會說……」說話間已扶著牆壁站立起來嘴角一抹得意的笑眼珠有著妖治的光芒暗啞嗓子說道「我要你防不勝防要你知道就算我阿奇娜死了你還有敵人躲在暗處你那個敵人可比我強我了……我詛咒你死在那個人手中慘不忍睹哈哈慘不忍睹……」
又叫又笑一番見沈珍珠不動聲色立在原地只兩隻眼睛直勾勾望著她又譏笑起來:「你們沒有辦法罷?任是葛勒可汗廣平王哈哈天底下所有的英雄來審我也沒有辦法罷?阿奇娜死都不怕更沒有父母兄弟讓你威脅你還能怎樣?趁早送我去天國也省你們幾頓飯食。」
「你自小父母雙亡確是無父母兄弟姐妹」望著面前這個幾近癲狂的女子沈珍珠終於開口「我方才聽說過一個故事在特爾裡有一個女孩五歲時父母親同染時疫雙雙撒手西去。那女孩本會餓死幸得一名乞討為生的六旬老婆婆每日給她一塊撿來的吃剩的餅她才活了下來。」
阿奇娜咬牙罵道:「哲米依那個死妮子!」昂然抬頭語氣強硬:「你休想用老婆婆來威脅我。她年已老邁死又何妨我與她正好有伴!」
沈珍珠直盯她半晌忽的冷笑搖頭道:「你怎麼這樣想?我怎會傷害老人家的性命?」
「不會?你們當初可以用我的性命脅迫阿布思再故伎重施又有何難只是我不會再受你脅迫。」阿奇娜不得沈珍珠說完已咄咄說道。
「不會」沈珍珠分明感到自己的話語漸漸殘忍陰毒「我只會每日將老婆婆請到這監牢中奉以高座每日好茶好飯款待讓她日日看著獄卒歷數你的罪狀再將你狠狠鞭撻。如此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直至——你肯全然招供!」
阿奇娜的眼珠慢慢紅了直瞪著沈珍珠彷彿不可置信:「你好——毒——辣!」
沈珍珠冷冷一笑回道:「承蒙誇獎卻比不上姑娘萬分之一。你現在是否心中萬分不甘卻又莫可奈何?」
阿奇娜將下唇咬出血來一滴滴落在骯髒的緋紅衣領上尤為猙獰可怖。
「我說。」她往後退一步軟軟靠在牆上嘴角浮起笑容竟有譏誚之意「老實告訴你我也不知那與我同謀之人到底是誰。」見沈珍珠有些震驚呵呵怪笑起來「那日下午我正在客棧尋思如何報仇卻收到一封書信讓我到香茗居一行。我去了那香茗居在內室中就見著了昏迷不醒的你們三人。我那時並不識得你是誰旁邊一名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竟說你是廣平王妃。我大喜之下只想手刃而後快那丫頭不知為何竟然知曉我復仇的心思勸說這樣太便宜出了主意讓我把你們弄到西涼國。甚且她們還知道西涼國原來的通譯患病正缺一個通譯。我果然謀得那個通譯職位連夜弄了馬車把你和慕容林致由香茗居帶出了長安城。」
香茗居香茗居!好周詳的計劃好歹毒的心思。香茗居那眉目俊俏的少女當時報茶名之音如今依然清脆在耳那聲音彷彿一掉落在地上便會斷為兩截此時憶及只會汗透衣背。緊問道:「紅蕊呢是你殺了她?」
「你說那個侍婢」阿奇娜哼哼笑兩下面上儘是得意之容。「我倒沒有動她我要她來何用?不過我聽茶樓那丫頭說了一句——」
「什麼?」
「她說姐姐說了那侍婢身懷武藝若留著只會壞事趁早一刀結果了她!」
「姐姐?她說的姐姐是誰?」這茶館少女也是奉「姐姐」之命行事這「姐姐」是誰?
「我怎麼知道我也不覺得有必要知道。」阿奇娜懶懶一笑目光直挑沈珍珠。沈珍珠凝視她半晌直至終於確信她沒有撒謊這才回身緩緩走向牢門。
「等等!」阿奇娜叫住她「告訴我你們把婆婆怎麼樣了?」
沈珍珠歎口氣目光憐憫對她說道:「你一心念著報仇想是有很久沒有回特爾裡了。你那婆婆早在兩個月前已經年老病死。」
阿奇娜愣了半晌方慘笑出聲:「好好好這一仗你贏得漂亮。只是你也切莫過於得意我不過一死解萬愁綿綿一生恐怕你受的折磨還久長著呢。哈哈哈————」
沈珍珠走出牢門。人與人存在世間本就各有艱難卻偏還要相互為難。阿奇娜以一杯毒酒了卻此生但香茗居的「謎」尚沒有解開。然而沈珍珠確信離解謎之日已然不遠。
正午眩亮的日光映得腦中一陣昏腳下趔趄間已被守候在外的李俶穩穩攙住。她苦笑道:「俶今天你是見識了我是不是陰毒無比?」李俶怔了怔攬過她的肩輕輕說道:「我寧肯你真是陰毒無比只要不再被旁人所傷。你若要下地獄我陪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