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可明從宮中秘室放出被哈絲麗和尼比斐囚禁的默延啜親隨。默延啜撫著移地建的頭對那十二三歲的少年說道:「小葉護你今日立了大功救了我的移地建的命要什麼賞賜只管說!」這名叫葉護的少年便是雪崩當日被沈珍珠無意拉住最終保得性命的那個士卒。原來默延啜一行遭遇雪崩後身得倖免的親隨衛士即刻趕到宮中向哈絲麗報默延啜遇險之事。誰想哈絲麗眾人飲用的酒水中下藥猝然難將歸來的全部親隨囚禁。唯有葉護年紀幼小當時出殿方便躲過這場劫難。才有了今日痛咬哈絲麗之事。
葉護答道:「葉護的性命本就是可汗所救不敢再求賞賜!」
默延啜道:「你堂堂回紇漢子又是小小年紀怎麼學起漢人的拐彎抹角、吞吞吐吐我說要賞賜就非得賞賜快說再不講別後悔!」
葉護眼珠骨碌碌轉動忽的改用漢語朝坐在一旁的沈珍珠拜道:「雪崩那日幸虧這樣姑娘拉住我的手讓我保全性命。咱們回紇人有句諺語鷹在空中展翔離不開母親的胳膀。葉護是孤兒今天有個不情之請想認姑娘做母親!」
沈珍珠大窘默延啜一時怔住繼而哈哈大笑:「你這想法固然不錯只是王……沈姑娘也不比你大幾歲怎麼能做你的母親?」
葉護正色道:「哪怕只比我大一個時辰葉護也會敬之如母待之如母!」
「好!」默延啜一拍桌子高聲讚道:「既然如此本汗就為你做主。不僅沈姑娘認你做子你救了移地建移地建該當敬你為兄本汗王也收你做義子從此以後你與移地建兄弟相稱。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沈珍珠雖不能見這葉護的容貌但聽其話語言止確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再說她救葉護在前葉護救移地建在後兩事之間頗有緣法在內自己何必忸妮作態當下微笑頷。
默延啜大喜立時吩咐宮人準備禮器敬天神實行拜母、拜父、拜兄長的禮儀。
這一覺如此酣暢淋漓無夢無幻無星無月也無憂無懼無思無慮。不知酣睡多久聽到遠處有一種聲音寂寂迴響四周靜寂深邃蘭香生煙好似長安夜雨密密沙沙月華瀉地。沈珍珠手往外一搭開口喚道「俶」。真的搭到他溫暖的手背手卻猝然一收連帶身子也坐起來睜眼面前灰暗青蒙聽到面前沉沉的聲音:「是我。」
沈珍珠沉默頃刻臉上慢慢浮起笑容說道:「夢裡不知身是客可汗珍珠見丑了。」
默延啜長吁一口氣良久才道:「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從未見過有人像你這樣能睡。」
三天三夜!連沈珍珠自己聽了都啞然面上起了羞赧之色看在默延啜眼裡只在她一貫而來的漠然凝重上增了嬌艷聽她自我解嘲道:「可汗的宮殿高床軟枕銅牆鐵壁怎能不讓珍珠放心安睡?」
「那你有沒有改變主意願意從此留在我回紇?」沈珍珠話音剛落默延啜已緊緊追問。
沈珍珠的眼睫閃動長長的睫毛下兩枚眸子明明不能視物仍是流動靈慧的光澤。而她的身軀如此瘦俏與回紇女人的高大健碩相比更顯微小。這樣的女子堪佩堪憐生該被強大的男子揉入骨髓疼愛。默延啜強自壓下心中渴望故作輕鬆哈哈一笑:「好了方纔我同你說著玩的。治好你的眼睛我就送你回去。不過——」
他頓一頓半蹲下身讓自己的眼睛正與沈珍珠的那對眸子平視說道:「下面我要說的話卻十分認真你要一字一句仔細聽清楚了:如果你願意留在回紇。不論是做我的可賀敦還是長期居於回紇我默延啜終此一生都會保你周全不讓任何人傷害你!若你願做我的可賀敦我將再不納姬妾只以你一人為妻而不像你的丈夫——廣平王三妻四妾哈哈!老實說要你與庸脂俗粉為伍真是糟踐了你!」
說畢不等沈珍珠回答拍拍手掌朝外喚道:「哲米依快來幫沈姑娘梳洗換衣!」
「哎哲米依來了。」高亢利落的回答聲快步跑進一名少女。
默延啜轉頭對沈珍珠道:「我要去大雪山請阿林為你診治眼睛來回得半月有餘。哲米依在哈刺巴刺合孫私學裡學過漢語讓她照顧你要嫌悶的話宮中、汗城都可以去走走。你放心我佈置周詳你安全無虞葉護也跟我去。哲米依聽明白沒有?」
哲米依似乎一點兒也不怕默延啜撲哧笑出聲來:「聽明白了!可汗交待事情哪一回像今天這樣明白細緻!」
笑聲中默延啜已經走了出去。可剛走至門口好像方記起來似的回頭對沈珍珠說道:「哦我忘了告訴你——廣平王已然抵達哈刺巴刺合孫。」
沈珍珠渾身一顫聽見自己的心掉落地上清脆的聲響脫口說道:「不我不要見他!」
默延啜似乎已料到有此回答回身走來手掌輕柔撫過沈珍珠烏黑長語氣中充滿寵溺:「好不見就不見。我已經部署周詳料他再多一千個探子也查不到你在宮中。不過你自己出入謹慎別讓旁人認出。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哲米依年輕活潑有問必答大概其漢語少有用伍之地現在來了個如假包換的大唐女子自默延啜走了後就嘰嘰喳喳說個沒完。邊梳洗邊說話沈珍珠方知在自己昏睡的三天三夜裡默延啜已經傳過哈刺巴刺合孫城內最出名的幾名大夫檢查她的眼睛均是搖頭而辭她的失明本是小事小病只因時日耽誤太久難以入藥。
哲米依為沈珍珠換上一襲回紇女裝挽起錐狀的回鶻髻聽她又問道:「那大雪山在哪裡?什麼是阿林?」
哲米依答道:「大雪山在咱們哈刺巴刺合孫以北終年積雪不化現在才是三月更是冰天雪地。阿林嘛也就是你們漢人所說的『學者』大雪山上住著那名阿林其實也是漢人精研醫術卻從不下山。不知可汗親自出馬能否請動他老人家。」
沈珍珠笑著心思恍惚。
這一路行來自己不是無時無刻盼望見到他麼?他的淺笑他的冷峻他的溫柔他的決絕瀰漫過她的整個天地。
他終於來了。
為什麼這樣害怕?是害怕他看見盲眼的自己還是自己怕面對未知的前程?如果此生下去注定要裝做眼盲心盲是否還有與他攜手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