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黃昏碧森森的一帶林子裡繚繞著一團團黑雲左右不見別的人影。沈珍珠很是失悔貴妃邀她郊遊她很久沒有出府一時貪戀景色怡人竟然與大隊人馬走散闖入這個從未進過的林子。所幸的是紅蕊仍跟在身旁彼此可以依仗還不至於驚慌失措。
時已至五月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這個林子裡也是悶熱難禁沈珍珠和紅蕊臉面上都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紅蕊性急想見這林子極大天色已暗如果不早些走出去只怕得在這林子裡野宿了心中叫苦不迭對沈珍珠道:「糟糕我曾聽說南郊有一片黑松林足有幾百畝地大小其中密道形如蜘蛛網定是這裡了!小姐這有三條叉道我們走哪條?」
沈珍珠思忖著這林子越走叉道愈多闖入時那條叉道雖然還記得但往回走又有叉道難保不會迷路當然可以做記號以為指引偏天色已暗此法行不通。想到自己與大隊人馬走失貴妃現後必然會遣侍衛四處呼喊尋找在此處卻連一絲呼喊的聲音也未聽到莫非已與他們南轅北轍?還是另有蹊蹺?
猛的一陣櫜櫜蹄聲前面林木間閃出一騎寬大的粗布袍中等個頭的老者滿面長髯眼角皺紋畢現那坐騎卻是一匹老青驢。那老者半瞇著眼晃晃悠悠的在驢背上直朝沈珍珠二人方向走來。紅蕊又驚又喜衝上去作個揖道:「老人家好!」那老者慢慢張開眼來饒有興致的將面前二人打量一番乃笑道:「好俊的兩位姑娘敢情是迷路了吧!」紅蕊仍著男裝卻被他一語道破。
沈珍珠忙上前施禮道:「我們姐妹貪玩在林中迷了路還請老人家指點哪條路可通外界?」
老者呵呵一笑道:「這黑松林條條路都可通外界若碰上不會走的人只怕一年半載也走不出去!」沈珍珠聽他語帶雙關不禁暗暗稱奇。又聽他說道:「老朽正無事指引你走一段吧!」扭過驢頭沈珍珠二人連忙跟上。
一騎兩人前後走了二十來丈路沈珍珠見那驢的鞍座後掛著個大葫蘆開口問道:「老人家可住在這附近?家中有幾個兒女?」
老者頭也不回的答道:「老朽雲遊四海家中無兒無女。」
沈珍珠「哦」一聲道:「那小女子和老人家算是有緣葫蘆裡可有水小女子口渴得緊可否借用一口?」紅蕊暗裡嘀咕小姐向來愛潔怎麼肯開口向別人借水喝當真是渴得厲害了。那老者聞言回頭取下葫蘆遞給沈珍珠。
沈珍珠捧著那葫蘆慢慢的喝了一口又遞與紅蕊道:「好喝你也來一口!」紅蕊接過葫蘆聞那葫蘆裡竟隱隱透出酒香甘醇中雜有辛辣正在遲疑中忽聽沈珍珠附耳低聲道:「小心此人有詐!」抬頭見那老者已猛的回過頭來驢鞍微動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已握在他的手上。
紅蕊反倒沒有懼意喝問道:「你想幹什麼?」
老者一聲冷笑道:「老朽無奈也是奉人之命取你二人的性命。不過老朽倒不明白我處處小心哪裡露出破綻讓你知曉了?」
沈珍珠秀目一揚道:「你說雲遊四海當是長年騎驢遊蕩拿葫蘆喝水是常事何能如此手笨還得特意回頭拿取?你手掌上虎口處繭少五指處繭多分明是長期舞劍之人;至於那葫蘆內的酒以小女子拙見竟不是世面上普通佳釀……」頓了頓抬頭說道:「而是宮中御制的胡酒!」
「好好!」那老者一時驚詫沉聲道:「可惜可惜廣平王妃好個精細的女子。」明明要殺人倒歎起可惜來。
紅蕊已抽出纏在腰際的長軟劍吒道:「先別忙說可惜且先問問我手中這把劍說不定倒是我們來為你歎息!」說著已與那老者游鬥起來。
那老者劍法剛猛凌厲招招皆是咄咄逼人紅蕊劍法柔韌自如無絲毫滯頓剛開始二人方是平手。但時間一長因紅蕊劍法主講守勢且紅蕊到底年紀輕氣力不濟漸漸的落了下風紅蕊只得邊對沈珍珠喊「小姐快走」邊繞樹不斷遊走以期纏鬥。老者聽了陰笑一聲說聲「一個也走不了」一忽裡向紅蕊連刺出十餘劍劍劍不離她幾處要害轉瞬間紅蕊臂上便添了幾道傷痕。紅蕊冷汗涔涔而落當機立斷左手拇指疾的一扣一彈「嘶」一響一道指風應手而出老者虎口流血劍墜落地上老者微微怔了怔道:「小姑娘手底下倒還有兩下子!」
紅蕊見機攙起沈珍珠便跑卻聽林間忽哧哧響動七八個蒙面人從林中竄出將二人團團圍住方知這些人原是埋伏好的這老者不過是引她們入津罷了。這幾人武藝不弱雖那老者旁觀不參與打鬥紅蕊仍是左支右拙十分吃力。這等性命相搏最忌分神紅蕊方得個破綻飛腿將一名精瘦個頭蒙面人踢出老遠扭頭見沈珍珠已被兩名蒙面人縛住一個恍惚被另一胖胖的蒙面人點中臂上曲池穴身形一滯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已架在頸脖之上。她望了眼沈珍珠面如土色頹然將軟劍擲於地上道:「你們到底是甚麼人奉了誰的命來?叫我們主僕也做個明白鬼!」幾名蒙面人上來將她縛得結結實實。
那老者陰笑不答再半瞇眼睛沉默一會兒忽的睜眼目中精光四射雖此時已近天黑仍是炯炯精神與方纔的落魄閒逸大不相同對紅蕊道:「待老朽結果了王妃再來與你理論!」說畢左手握劍直直的向沈珍珠刺去。紅蕊只恨不能以身替沈珍珠唯有暗自歎聲「我命休矣」閉目待死。
「鐺」電光火石間一把劍斜插裡進來堪堪將那老者的劍格開。沈珍珠驀的張開眼:格開那柄劍的人霍然竟是李俶鐵青著臉鬢略有鬆散想是急急忙忙起來的眼中的驚慌之色還未散盡。在他身後已有一名全身青衣的蒙面人與那老者打鬥起來那青衣蒙面人身手矯捷之至一時難分勝負。
不知為甚那些圍困沈珍珠、紅蕊二人的蒙面人見了李俶似是為他氣勢所迫均囁嚅著不敢上前挑鬥反倒不由自主的各自退了幾步任由李俶將沈珍珠身上繩索割斷。李俶一言不俯身察視沈珍珠有無受傷一滴汗珠由額間緩緩掉落沈珍珠不由心隨意動身在其中伸袖為他拭去汗珠又順手綹起他散落的絲淡淡一笑低聲道:「俶沒事不用擔心。」
「哈哈好快的劍!」忽聽那老者一聲長嘯收劍而立青衣蒙面人也只得還身回劍猶疑的看著這老者。老者上前對李俶一揖到地道:「老臣參見廣平王殿下。」一拂臉面取下假髯露出真實面目李俶一愣之下見禮道:「原來是張九齡大人。」沈珍珠不禁大奇張九齡原是本朝左相自從開元二十四年因李林甫牛仙客進讒罷相後不是聽說當年便病逝了麼?怎麼卻還在此處現身。
張九齡想是明白沈珍珠的心思仰天呵呵一笑道:「廣平王妃聰明絕項須知生寄死歸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空老朽現今脫王妃雖人在局中卻總有領悟的一天。」沈珍珠細細嚼咀這幾句話仍是似懂非懂。
張九齡一拍巴掌跟著他的蒙面人鬆開紅蕊身上繩索各自解下外罩黑衣內裡皆著深綠明光甲銀帶九銙竟然全是內廷內飛龍使的侍衛。內飛龍使素來由皇帝親自指揮李俶和沈珍珠都不由得大吃一驚疑雲重重。
聽得張九齡呵呵笑道:「老臣此行全奉皇上之命皇上果真沒有哄騙這趟差使暢快淋漓之至。」附在李俶耳畔說了幾句李俶狐疑全消對張九齡揖道:「請大人回稟陛下孫兒仰叩天恩」。張九齡搖搖頭:「那得殿下親自去拜謝老朽辦好了這椿差事真的要雲遊天下四海為家不知幾時再回返西京。」省視佇立在側青衣蒙面人一番說道:「峨眉門下高手頻出回去跟你掌門講我張曲江問他的好!」青衣蒙面人恭身答是也不多言。
說話間張九齡已收劍入鞘牽過驢頭順口對隨同他來的飛龍使侍衛道:「你們且先護送殿下出林再自回內廷覆命罷!」
跨上青驢回抱拳與李俶和沈珍珠唱喏道:「殿下老臣去也!王妃——有緣——再見——」說到「見」字時身影已在林中消散惟有他吟頌的詩隨風飄送:
「萬木柔可結
千花敷欲然。
松間鳴好鳥
竹下流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