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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鳳吐流蘇帶晚霞(上) 文 / 滄溟水

    三月十六經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聖上頒下詔令:冊秘書監沈良直長女為廣平王妃;冊大學士慕容春次女慕容林致為建寧王妃。

    三月二十八行親迎之禮。當日長安城人頭攢動萬人空巷。此番皇家大張旗鼓為兩位皇孫選妃驚動甚大。一般而言由冊命至親迎一番繁文縟節下來總得一年半載沒想到不到一個月就要娶過門來。莫非皇家也等不及了皇帝這麼急著納孫媳婦?當然這是市井的笑言。

    二位皇孫都是太子之子廣平王居長建寧王居三;尤其廣平王誕下時便被玄宗皇帝封為「嫡皇孫」算得上天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

    廣平王俶身材適中姿表飄逸容光煥然眉宇間自有帝王家輝輝氣度著上繡日月星辰的大紅袞冕乘御賜玉輅車未時三刻便自廣平王府起行執燭、前馬、鼓沖、待從、護衛逾千人浩浩蕩蕩過永興、崇仁、勝業、道政四坊親自赴常樂坊沈府迎娶正妃是為「親迎」。至於建寧王則會遲一刻鐘由建寧王府起行迎親。

    這是長安城市民第一次親睹廣平王的風采雖被層層侍衛所攔只能遙遙相望仍紛紛讚歎不已「龍興鳳舉」要怎樣人材的妃子才堪配上如此的皇孫?可見這沈妃福澤榮厚非常人可及。

    頭幾日已有宮中尚儀局女官來沈府專為教授大婚禮數。()本朝尋常百姓對於婚禮已經極為講究更何況是宮廷大至布席、設甒醴、進筵、降席、拜叩、受觶、設洗的方法小到叩、拜分儀都一一演練不可出半分差錯。

    沈珍珠此際正端坐於閨房之中一方輕薄的紅色皂羅掩住了她的花容月貌卻遮不住她的胡思亂想。從三月以來她經歷了人生的最大選擇。她一向不相信命運但總會有意無意的思索:一生在這一個月在短短的三十天內已經完全改變了。假若沒有被冊妃她現時在哪裡?在返回吳興的路上?裝潢豪華的牛車侍者如雲的隨從理所當然會引來路人的側目但僅此而已從此她就湮沒在歷史之中沒有人知道在天寶年間曾經有一個名喚沈珍珠的女子。這未嘗也不是好事。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皇家的玉牒已記上她的名字、籍貫、父母她注定要與那個陌生的世界同生死共進退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三月初三她晚歸後與父親夜談一宿具體什麼內容她彷彿全都模糊只有一句話她記在了心上數次午夜夢迴翻來覆去的還是那句話:「人生宿業纖維必報。孩子欠了人家的總歸要還。」多少有些可笑父親是典型的儒生臨到勸說女兒居然用到佛學那一套。

    紅蕊輕手輕腳的進來附在沈珍珠耳側說道:「我剛從安府打聽到安二公子被安大人捆在范陽過不來京城了。」紅蕊和素瓷是陪嫁的侍女在闔府上下忙得上躥下跳的今天反而格外輕鬆才被沈珍珠派出打探消息。

    沈珍珠一直為安慶緒惴惴不安聽了話大鬆口氣心想這就好只要他別在這親迎大禮中造亂就謝天謝地等成了親塵埃落定再鬧也無濟於事。

    沈珍珠的大哥沈介福在這時慢慢的踱了進來他一向最疼自己這個妹妹父親迂直母親不過是繼母自從妹妹冊妃以來府外車如流水馬如龍攀結交納者盈室而坐自古禍福相倚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天降橫禍。再說這門親事殊實勉強。朝內外莫不議論貴妃的姐姐韓國夫人一心要把自己女兒也嫁給廣平王聽說選了正妃是沈珍珠哭哭鬧鬧擾了皇上貴妃好幾天貴妃倒也罷了據說她不太理事只是編歌排舞也有些嫌惡她那刁鑽占強的外甥女;反而是皇上心中不安幾乎要改了主意最後竟是廣平王的父親——一向溫順和善的太子殿下在聖前了極大的脾氣甚而摔碎了楊國忠送的玉杯這才定了下來:沈珍珠為正妃韓國夫人女兒崔氏為孺人同一天迎入王府。這樣的開端楊氏一門聖眷正濃妹妹今後日子怕是難過。(唐制:孺人為親王妾二人視正五品媵十人視從六品。)

    沉默良久他終於開口道:「珍珠你這一去千萬要珍重——」他嘎然而止除了囑咐珍重他還能做什麼?一切早成定局百無一用是書生他枉為人兄長難怪自小父親總會指著他的鼻樑怒罵性子如此懦弱恨鐵不成鋼竟比不上妹子萬分之一。

    「哥哥不必擔心你看妹妹我從小到大哪裡任由人欺負過!」沈珍珠掀起皂羅不慌不忙的笑道:「不過哥哥和嫂嫂今後要多來看望妹妹才好!嫂嫂近日可有書信幾時回長安來?」

    提起妻子沈介福不由苦笑:「二娘胡鬧成日家瘋瘋顛顛到處遊歷前日來書信說到了黃山連姑子大婚也不來真是豈有此理!」沈介福的妻子公孫二娘正是劍舞名家公孫大娘的嫡親妹子。

    「我倒是羨慕嫂嫂嫁得哥哥這樣的好夫婿。」沈珍珠既是打趣也有由衷之感。

    還待再說幾句聽得外面鼓樂喧天便知道是廣平王已經到了。沈介福無言沈珍珠笑笑伸手微微握哥哥的手心輕聲道:「哥哥你放心。」

    「妹妹你要記住凡事須得忍讓莫要強出頭更不可鋒芒畢露。切記切記!」臨出房門沈介福按耐不住最後叮囑道。

    接下來就是冗長而繁瑣的婚禮不停的叩、拜、揖。饒是珍珠天資聰穎短短十日博聞強記沒出過一絲差錯真正行起禮來仍然輾轉不知方向任由陪嫁的素瓷和紅蕊扶持指點。

    這或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吧。她的夫君廣平王或在對面或在左側她看不見他的容顏相貌奇異的是她似乎能摒開紛雜的禮儀清晰聞到他均勻溫和的氣息;垂下眼瞼能看見他流光溢彩的衣袂。她和所有新娘一樣充滿了嬌羞。

    最後一拜別父母由素瓷扶將出大門素瓷在耳畔提醒「該上輅車了」她暗自點頭。皂羅下依稀可見輅車輪軸雕龍畫鳳從未見過的精美。玉輅車素來只有太子納妃時才有尋常親王本無先例這回由皇上御賜一輛算是異數了。

    「請王妃登車!」司儀官的高聲唱喝未落從輅車上已猝不及防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這是禮儀中沒有的啊!她聽見身畔觀禮人叢起了微微的喧嘩司儀官的聲音有些打結彷彿半空鳴箭但不過瞬息間的事很快一切恢復如常。這手溫厚如玉又強勁有力被他稍稍一帶竟輕輕鬆鬆登上了輅車「有我別怕!」他低沉的聲音似近若遠沈珍珠臉上居然一紅心裡暖暖的目光低垂又落在他流光溢彩的衣袂上。

    驀的想起十年前她從溺水的昏迷中悠悠醒轉全身酸疼難禁慢慢睜開眼華美裝飾的房間陌生的貴婦人陌生的空氣陌生的世界八歲的她從懵懂中生出恐懼尖叫著蹦下床往外跑。原來這竟是她向所未見的一艘龍舟無比廣大的空間反叫她心中虛虛的無所適從斜喇裡一雙少年的手伸出扼住她的手:「有我別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起行羅———」鼓樂聲填滿了長安城整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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