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恆轉過身來,看向迎面走來的女子,眉眼含笑,神情溫柔,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她的身上,讓她白皙的臉頰泛著紅暈,彷彿帶著女子的嬌羞,唯獨一雙眼,烏黑發亮,就好似雨水洗刷過的夜空,乾淨的不染一絲塵埃。
安月恆微微失神,若不是那雙眼總是含著笑意,他幾乎就要以為那個女子沒有死,再看看沐寂北那溫軟的模樣,不由得覺得自己的想法好笑,那個女子向來堅硬,從來都是他說什麼是什麼,無趣的很。
沐寂北直視這個,她用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陪伴了十多年的男人,依舊是那般眉眼,丰神俊朗,彷彿透過這張臉,還能想到昨日的歡笑,卻不想,轉瞬之間,一切都物是人非。
「沐小姐。」安月恆笑的溫文爾雅,率先開口。
「聽聞攝政王大人在明年年初,就要迎娶伍家的小姐了。」沐寂北目光悠遠,卻因為笑著,讓人看不出端倪。
本該散去的眾人瞧見這沐府的五小姐竟然和攝政王大人在一起,不由得一時間神態各異,紛紛住了腳步,駐足觀看,只可惜,卻是沒有人敢上前打擾,更不會有人說什麼不合禮法。
當然,也有人將目光投向沐正德,在猜測是不是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安月恆看著眼前這個女子一時間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溫和的笑道:「不知沐小姐是對本王的親事有什麼看法?」
沐寂北越過安月恆,走在前頭,沉聲道:「看法倒是沒有,只是北北素來敬仰攝政王大人,如今看著王爺您就要娶親了,真是心有不甘。」
安月恆的腦筋轉的飛快,這是沐正德的意思,還是眼前這個女子的意思,她這話是不是表明丞相府也有意向同攝政王府結盟?若真是如此,他倒是不介意再多收一個女人。
安月恆沒有再開口,只是雙眼帶著審視,打量著那個女子的背影,長裙極地,美不可言。
沐寂北適時的轉過身來,與安月恆對視,嫣然一笑:「王爺以為如何?」
安月恆當即明白這個女人也是有意於自己的,隨即開口道:「王府似乎還沒有側妃。」
言下之意就是,攝政王妃之位已經許給了伍青青,這是不可變更的,不過本王倒是願意以側妃之位來迎娶你。
沐寂北聽了,笑著搖搖頭:「王爺,我且問你,這攝政王的位置你可滿足?」
安月恆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面前的女子,沒有作答,沐寂北知他向來謹慎,也不催促,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你自然是不滿足的,一個小小的西羅都不能讓王爺滿足,何況一個攝政王的位置呢?」
安月恆的心猛然一緊,這個女子竟然知道他想要的從來不是西羅,而是這天下!
安月恆沒有開口,只等著女子的下文。
沐寂北再次開口:「西羅的皇位您尚且不能滿足,區區一個側妃之位我又怎麼會滿足?」
安月恆依舊是沒有說話,卻是在心理衡量伍家和丞相府哪家的權勢更大,伍家女子眾多,全都分散在各個權貴家中,大多佔有重要地位,只不過,女子卻終究只是女子,很多時候,並不能完全左右男人的思維,但是,伍家錢財眾多,若是想要蓄養軍隊,卻是最好的選擇。
丞相府權勢並不及伍家之大,只是沐正德手下卻有一批實打實的追隨者,六部以及御史台中都有很多丞相府的人,貴在穩重,另外,當年老太妃在宮中險些奪得後位,也有一批擁護者,而沐正德雖然與沐府分家,但是很多時候兩家還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
安月恆一時間有些猶疑不定,不過他在潛意識裡還是認為沐寂北不過是個庶女,一個側妃之位已經足夠,況且若是將來自己登上帝位,那麼她怎麼也會是妃位,這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知王爺在想些什麼,我也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知王爺是否願意聽聽。」沐寂北淺笑著,這個男人,從來都是把權勢放在第一位,不過伍青青也確實是有手段的,是真的在這個男人的心中佔有了一席之地。
「沐小姐請講。」安月恆一副溫文有禮的模樣,卻是沐寂北最厭惡的。
「如今王爺的權勢實在過大,若是再想加持怕是不易,父親如今歸順於皇帝,但是也許有朝一日,利益夠大,不見得不會倒戈,王爺以為呢?」沐寂北侃侃道來,聲音不含一絲力量,說出的話卻是讓安月恆思索了好久。
安月恆依舊沒有做聲,沐寂北的話說的很對,如今他的權勢過大,想要再大實屬不易,似乎已經到了瓶頸,而沐寂北的意思則是,先把沐正德放在皇帝手中養著,讓皇帝努力壯大丞相的勢力,而最後自己若是能許給丞相府足夠的好處,那麼丞相府會在關鍵時刻倒戈。
現在丞相府是皇帝的人,皇帝為了加大自己的權力,必然會扶持丞相府,擴大相府權勢,只是,如果可能,皇帝做的這些最終都是在為他安月恆做嫁衣,今日皇帝對丞相府加的籌碼越大,將來輸的便也會越慘,因為一旦倒戈,來日那些便都是屬於自己的!
安月恆也終於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女子,和他以往認知的並不一樣,雙眼在旁人瞧不見的地方微微瞇起,她想要什麼?丞相府又想要什麼?
沐寂北遲遲不作聲,安月恆也靜默不語,兩人之間相處的看似極為融洽。
遠處的沐正德則是始終將目光投在兩人身上,不知在想些什麼,可是趙於江卻有些想不明白了,這如今丞相府歸順了皇帝,那麼這五小姐又會同攝政王商量些什麼呢?
而殷玖夜自從聽見沐寂北對安月恆的第一句說出口後,便面色陰鷙,雙唇緊抿,他怕是已經知道她想要什麼了?
安月恆緩緩開口:「你想要什麼?」
沐寂北淺笑,一雙黑眸帶著無限的光彩,:「我要萬民臣服在我腳下,我要登及後位,要我所言無人敢忤,要我的兒子成為這天下的主宰!攝政王大人,你說我想要什麼!」
安月恆的心猛然收緊,瞳孔微縮,他從未見過這般狂妄的女人,也從不知一個女人竟會有這等野心,真是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氣魄,竟然敢要這天下萬民來朝,這樣的話,就是他,也從不敢隨意出口。
卻也因為這,讓他莫名的心生期待,就如同自己那壓抑了數年的野心被一朝被人體會,不再是深埋心底,而是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拿到了日光之下,這讓安月恆從心底開始激動,久久不能平復。
沐寂北明亮著雙眼,眼中儘是懾人的光芒,讓安月恆的心為之一震。
她從來都知道他想要什麼,所以前世才會那般為他打拼,只是他卻從未放在眼裡。
沐寂北不知道,此刻的她竟帶著莫名的神采,彷彿已經將天下踩在了腳下,那柔和的面龐,淺淺的笑意,不知讓多少人就此沉淪。
「你們家小姐在和攝政王說什麼?我瞧著攝政王的眼神都變了。」白竹摸了摸下巴,眸色深深,看著遠處的兩人。
青瓷則是守在琳琅院的門前,冷冷的看了一眼白竹,「想知道?」
白竹點了點頭。
「自己過去聽!」青瓷一句話甩下來,然白竹接不下去。
白竹無奈搖搖頭,目光卻始終未從兩人身上移開。
而殷玖夜的臉色卻是更黑了,滿身孤冷的氣息讓人不敢靠近,她竟是不知道她想要的是這些?
安月恆的心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不知是為了眼前的女子,還是為了自己那無限膨脹的野心。
「我知道王爺現在離不開伍家,我也不是只知相夫教子的女子,既然伍家能夠讓王爺少花個十年的時間,我又何苦執拗於這區區數載?」沐寂北再次對著安月恆開口。
安月恆的眸子瞇起,沐寂北的意思雖然表達的隱晦,但是他還是明白了,她同意他先娶了伍家的女子,把持住伍家的權力,只是當事情即成,卻是要廢掉伍家,轉立丞相府。
這女子好狠的算計,偌大的伍家在她眼中不過也只是個跳板,而在皇帝扶持丞相府的過程中,自己可以暗中放寬自己手下人馬的打壓,同時壯大丞相府的勢力,這樣一來,丞相府的勢力將是空前的強大,將來倒戈的時候便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安月恆的眉頭微微蹙起,可是這樣做的風險實在是很大,若是丞相府最後還是效忠於皇帝,那麼自己可是滿盤皆輸,這是一個天大的豪賭,若是贏了,坐擁天下,若是輸了,一無所有!
眼前這個女子,是否可信?安月恆在心中反覆估量,不過不管是否可信,最起碼這件事對暫時的局勢不會有影響,他還是會照常迎娶伍青青,許伍家一個未來。
「這件事,本王要好好考慮,輕率不得。」安月恆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事關重大,生死存亡,他是不會輕易做出決定的。
「這是自然,不過若是王爺同意了,我還有一個條件。」沐寂北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什麼條件?」安月恆看向面前的女子,卻第一次覺得看不清她的心思。
「待到伍家沒了作用,我要那伍青青生不如死!」沐寂北的雙眼閃過一絲狠厲,宛若兩把明晃晃的大刀,劃破了這夕陽斜暉之下的寧靜。
安月恆心中一凜,那目光中的恨意絕對不是作假,難道說,這個女子真的如她所言那般傾心於自己?
「王爺也不必擔心,我素來聽聞王爺心軟,若是王爺到時下不去手,只管交給北北來做就是。」沐寂北笑的明媚,說出的話卻是陰寒。
這天下,沒有一個女子能容忍自己所愛的男子始終陪在另一個女子身邊,所以她這副恨伍青青入骨的模樣才更容易讓安月恆信以為真。
事實也確實如此,安月恆已經把沐寂北定位成了一個嫉妒心極強,卻也有著極大野心的女子,能夠為了讓自己早日登基帝位,不惜讓別的女子霸佔自己心愛的男子數年,當然,一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個女子會毫不猶豫的把曾經礙眼的東西清掃殆盡。
一時間,安月恆竟然覺得這個女子對及了他的胃口,她的思維竟然和他是如此的相似,這不由得讓他有些躍躍欲試。
「此事我會仔細考慮,沐小姐不必憂心。」安月恆莫名的有些興奮。
「這是自然。」沐寂北也不多做停留,轉身離去。
走出幾步,沐寂北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首一笑:「對了,我都忘了,我現在的身份還是秀女呢,想來王爺一定有辦法讓我擺脫了這個身份。」
安月恆的雙眼閃過一絲啞然,這個女子,自己還沒有同她結盟,卻已經開始利用起自己來了。
不錯,沐寂北確實是利用安月恆,這惱人的事就交給他來做好了。
走到沐正德面前,沐寂北微微淺笑:「怎麼還沒走?」
「這不是多日未見北北,想和北北說說話麼。」沐正德並未詢問沐寂北同安月恆說了些什麼,只是有些委屈的開口。
「用不了多久,就會出宮了。」沐寂北一雙黑眸中倒映出沐正德的身影,看的沐正德一愣。
沒等沐正德再開口,沐寂北便也轉身進了琳琅院,經過的時候瞧見了始終跌坐在地上的伍伊人。
微微弓下身,在伍伊人的耳邊開口道:「我會經常探望娘娘的。」
伍伊人驚恐的看著沐寂北,一時間卻好似有東西堵住了喉嚨,酸澀的說不出話來。
躍過白竹,沐寂北直接回了寶琅閣,徒留一些看熱鬧的人在外面久久沒有散去。
「小姐,你是要安月恆愛上你?」青瓷似乎知道沐寂北的想法。
「我等著有一天,安月恆為了我殺了伍青青,再殺了她兒子。」沐寂北笑的詭異,眼中帶著絲瘋狂。
「可是…」青瓷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你是想說,前世我守在他身邊十餘年,他卻從未愛上我,今生又怎麼會輕易愛上我?」沐寂北反問道。
青瓷點了點頭,雖然現在的小姐很美,可是她總覺得這事並不那麼簡單。
「安月恆最愛的從來都是權勢,至於前世,他能那般毫不猶豫的捨棄我,則是因為他從未正眼看過我。」沐寂北的目光帶著絲悲涼,透過青瓷燒傷的面龐,不知看到了怎樣的過往。
前世,寂晴沒有足夠的身家,他從未同她平等的對視,對於安月恆來說,她不過是一個可利用的工具,這樣的人,安月恆又怎麼會放在眼裡,而從未放在眼裡,他又怎麼會愛上?
可是今時今日卻是不同,她有足夠的身家,那些東西是安月恆夢寐以求的,而她又足夠的瞭解他,知道他喜歡什麼,愛什麼,知道什麼能引起他的興趣,那麼讓他甘願為她殺掉伍青青,豈不容易?
她還能記得,自己那麼多次將伍青青救回,替她擋下後院中女人的謀害,可其實,自己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伍青青的手乾淨的很,可那些髒了手的事卻儘是她在做。
既然如此,不如再髒一點,她是十分想看看,有朝一日,伍青青瞧見,自己心心唸唸愛著的那個男人,為了別的女人,不惜殺了她的痛苦模樣,僅是想想,這就讓沐寂北不由得感到週身舒暢。
瞧,她就是這樣一個惡毒的女人,生為復仇而來,死也要拉著他們一同下地獄!
青瓷閉了閉雙眼,瞧見小姐這個樣子她的心微痛,前世的小姐即使身處道刀光劍影,卻也暢快,可是如今,心心唸唸的算計都是因為那個男人,安月恆,你何德何能,竟然毀了小姐兩世。
青瓷知道,滿心仇恨會讓她和小姐走上一條不歸路,沒有人知道她們會在這條路上失去什麼,可是青瓷卻也更明白,小姐已經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在失去的了,若是不解決了安月恆,小姐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暢快。
所以,與其懷揣仇恨活個幾十載,最終得個暢快日子,也好過日日心生不甘,鬱鬱寡歡來的要好。
沐寂北似乎知道青瓷在想些什麼,目光中帶著絲少見的悲涼,幽幽開口道:「我曾聽聞一句話,若你想同猛獸搏鬥,只有你先變成猛獸。而今,我要殺的人是安月恆,是熱衷權勢,冷血無情的安月恆,所以我若想同他搏鬥,便只能比他更冷血,更無情。」
青瓷沒有開口,只是默默的為沐寂北披上一件外衣。
當日夜裡,沐寂北罩著一件天藍色斗篷,走出了寶琅閣,在朱紅色的宮牆下緩緩前行,前面是提著小燈的青瓷,為沐寂北照亮腳下的路,而青瓷前面帶路的人正是白竹。
晚間寒風陣陣,吹的裙擺飛揚。三人前前後後,都沒有開口。
走了約半個時辰,幾人才住了步子,坐落在幾人面前的不是旁的,正是沐寂北曾經來過一次的天牢。
天牢四周守衛森嚴,火把通明,架起的大鍋裡燒著煤炭,戒備的侍衛神情嚴肅,一絲不苟。
白竹帶著兩人徑直走了進去,那些侍衛卻都好似沒有瞧見一般,目不斜視。
沐寂北跟在後面,挑了挑眉,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白竹一番。
白竹舉著火把,在前面引路,帶著兩人轉了幾個彎,才停在了緊裡面一處空牢房面前,打開鎖頭後,白竹率先走了進去。
沐寂北和青瓷也緊隨其上,白竹看了看沐寂北,而後蹲下擰動了牆角處的一隻破碗,這牢房的牆便移開了,白竹回頭看了看沐寂北的神色並未有波動,彷彿早就知道他會在裡藏有密室一般,邪肆的笑著:「你要的人就在裡面。」
沐寂北點點頭,算是道謝,逕直走了進去。
房間不算大,但是裝下幾個人卻也是足夠的了,地面上堆砌的儘是些乾草墊子,整間屋子漆黑,有些發潮,牆壁上有不少油燈,只是都沒有點亮。
青瓷四處打量了一番後,點亮了不少牆壁上的油燈。
一瞬間,屋子便亮了起來,雜草堆上正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子,面容猙獰,氣息不穩。
察覺到屋子裡突然的變化,孫露緩緩睜開了雙眼,卻又微微閉上,有些躲閃這刺眼的光芒,瞧見來人是沐寂北,孫露露出嘲諷的一笑,她說她明明被賜死,為什麼卻會被藏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原來是這個女人,還當真是手眼通天呢!
沐寂北拿著一隻火把,蹲在了孫露面前,火苗在孫露的臉上躍動著,為她帶來了一絲生氣。
孫露刺痛的睜開雙眼,看著沐寂北,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卻聲音。
沐寂北言語溫柔,幫著孫露捋順了一縷粘在臉上的髮絲,幫她別到而後,隨後在孫露的耳邊不輕不重的道:「你的父親不要你了。」
孫露的兩隻手一下子就緊緊握成了拳頭,喘息也漸漸加重。
沐寂北繼續開口,帶著蠱惑人心的意味「他從來就沒愛過你。」
「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你只是個棋子罷了。」
「你死了,他可以得到更大的權勢,更多的財富,可以再生幾個比你更乖巧的女兒。」
「你沒有用了。」
沐寂北一句一句的輕聲說道,帶著絲惋惜,卻越發殘忍,重重的敲打在孫露的心上,孫露雙目欲裂,憤怒的望著眼前容顏美好的女子,發出一聲嘶吼「啊!閉嘴!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沐寂北果真沒有再說,只是靜靜的等待著孫露平復自己的心情,終於,半盞茶的時間之後,孫露沙啞著嗓音緩緩開口:「你想要我做什麼?」
沐寂北莞爾一笑,站起身來,「我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若是能成,我便留你一命。」
孫露沒有說話,顯然是在聽著沐寂北的下文,沐寂北將一個香包扔到了孫露面前,開口道:「過兩日,我會讓你的母親來看你,你只要讓她把這個戴在身上即可,當然,不要忘了將你父親是如何捨棄你的事一併告訴她。」
孫露緩緩的伸出那只指甲盡斷的手,撿起沐寂北扔下的那只沾染上泥土的香包,緊緊握在手中,她知道,那是她救命的稻草。
沐寂北冷眼看著孫露,這就是人呢,為了活著什麼都能捨棄。
沐寂北不再看孫露,轉身走了出去,卻在門口的時候頓了一下,再次開口「別忘了,你和你父親只能活一個。」
孫露深深的閉上眼,房間裡的油燈也盡數滅掉,恢復成了之前的一片黑暗,沐寂北的意思她明白,是讓她利用母親對自己的憐憫殺了她的父親,只有她的父親死了,她才能活著!
只是這只香包裡到底是什麼,孫露並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將她戴到自己母親身上會是什麼後果,她不敢去問,她只能照著沐寂北的話去做,因為她還想活著,即使苟延殘喘的活著!
時隔三日
這輝煌無比的紫禁城中開始紛紛揚揚飄起清雪,將一切金雕玉砌都裹上了一層銀白,倒是聖潔了不少。
一神色憔悴的婦人正緩緩行駛在巍峨的宮牆之內,滿身綾羅之上已經覆了層薄雪,那婦人前往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新一屆秀女居住的地方,秀女宮。
而此刻寶琅閣中,一方紅木軟榻斜放在正中,上面鋪就著厚實的絨毯,女子斜靠在上面,雙腿微蜷,腳邊放著一個燒的通紅的火爐,身上披著厚厚的白狐大氅,一手端著熱茶,不急不緩的小酌著。
女子神情慵懶,似乎有些昏昏欲睡,讓人一瞧,不由得就會擔心手中那只茶碗裡的水是否會傾斜出來,灑在那露出的白玉般的皓腕之上。
屋子裡的熏香散發著陣陣古老厚重的香氣,讓人的心神不由得寧靜下來。
青瓷推開窗子,屋子裡滲出幾絲涼意,看了看窗外紛飛的清雪,伸手輕輕接過,細小的雪晶剛一落到手心便沒了蹤影,像是頑皮的孩子。
沐寂北放下手中的茶碗,看了看青瓷,似乎因為那一絲突來的涼意清醒了許多,柔聲道「冬天來了。」
青瓷回過頭,看向自家小姐,笑道:「是啊,離出宮的日子也不遠了,安月恆總會給小姐想辦法的。」
沐寂北還沒再開口,門外便有壓低著聲音的宮女通傳:「沐秀女,孫夫人來了。」
「嗯,進來吧。」似乎是極為捨不得這方軟榻上的溫暖,沐寂北並未起身。
門被推開,飄灑進不少的小雪花,一落在地上,便都化了,那宮女走在前面將孫夫人引了進來。
沐寂北微微抬眸,打量起來人,一身藕荷色的中萃小襖,配著青白色的百褶羅裙,倒都是好東西,只是來人面容有些蒼白,任是那金玉置於頭上,卻只是更顯的疲憊和憔悴。
「孫夫人請坐。」沐寂北也不急,緩緩開口。
那婦人也不推脫,只是看向沐寂北的眸子中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明的恨意:「不知沐小姐請本夫人來所謂何事?」
這孫夫人也就是孫露的母親,曾經的澄江候夫人,沐寂北讓沐正德給她傳了話,請她進宮來有事相商。
本這宮中也不好進,可是對於曾經輝煌一時的孫家來說,也並非想像的那般困難。
據說這孫夫人也是個曾經也是個跋扈心狠的,只是到了如今這種狀況,似乎也被磨平了稜角,向來這些日子碰了不少壁。
沐寂北笑道:「只是想問問,孫夫人近況如何?」
孫夫人的臉色並不好看,她是丞相府主母柳芝蘭的親妹妹,當年嫁到孫家,互相鞏固勢力,姐弟四人的感情都算是不錯,只是前些日子她便聽聞,說是自己那個無往不勝的姐姐,竟然屢次失手,除不掉一個庶女。
這不由得讓她多少有些不信,不過後來,等到大哥柳知園,柳夢,柳旺接連倒台,她才意識到這個女子似乎真的不簡單,只是沒想到,不過短短幾日,便落到了自己的頭上,自己的女兒和相公也在她手上慘敗。
「近況如何,沐小姐難道不知?」孫夫人有些自嘲,卻是不明白今日沐寂北請她的來意。
「看樣子,似乎孫夫人的日子並不如意?」沐寂北抬了抬眼,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對面的婦人。
其實在沐寂北看來,這個孫夫人的涵養已經算是不錯了,畢竟自己搞垮了她的兄弟,丈夫,女兒,她還能坐在這裡和自己說話,真的已經很難得了,原本那麼跋扈的一個人,現在也不過如此。
「澄江候被貶為庶民,想來孫夫人您的兒子也只能是個庶民了。」沐寂北一語中的。
這正是這幾日來孫夫人最為頭疼的事,自己的相公這一倒台,自己兒子的前途也是堪憂,所以這幾日她四處奔走,卻不容樂觀。
沐寂北拿出一摞東西,交給孫夫人,開口道:「夫人且瞧瞧這是什麼?」
孫夫人猶疑的看了看沐寂北,卻是開始翻動手中的紙張,只是臉色越來越蒼白。
「孫夫人可看清楚了?」沐寂北反問道。
「這些東西你是從哪來的?」孫夫人的聲音有些顫抖。
青瓷收回了孫夫人手中的紙張,沒有忽視孫夫人那泛青的手指。
「孫夫人似乎不該考慮它們的來處,而應該考慮這東西若是傳到了陛下的耳中,昔日的澄江候府也不知是否還能健在。」沐寂北不急不緩的開口。
「你想如何?」孫夫人的手一直抖個不停,一時間有些慌亂。
沐寂北淺笑:「這不是我想如何的問題,而是要看孫夫人想如何?」
孫夫人半響沒有開口,沐寂北抬了抬眼,又垂下眼眸,從軟榻上起了來:「孫夫人,我這裡有一個人,想必你一定十分想見。」
孫夫人一時面色有些不解,隨即彷彿想到了什麼,滿眼震驚,一下子從凳子上站起了身,化成水珠的雪水滾落了一地。
青瓷幫沐寂北圍上了一件大氅,嚴嚴實實將給裹住,沐寂北這才抱著個暖爐在前面帶路。
孫夫人的心情此刻是真的很複雜,沐寂北給她看的東西竟然是澄江候同夜寒國使者信件往來的證據。
這夜寒國的使者不過才到帝都半月,可偏生澄江候在這個時候要偷皇城守衛圖,這心思便有些不言而喻了,最主要的是,沐寂北手上這些證據足以證明了澄江候把皇宮中的消息私傳給夜寒國使者。
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是要滿門抄斬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孫夫人的心一直是七上八下的。
而沐寂北的目的,則是要讓她做出一個選擇,那就是殺掉澄江候!如果在沐寂北將這些東西遞給皇帝之前,澄江候就已經死了,那麼皇帝想來不會過分追究,自己的兒子還會留有一命。
可若是自己遲遲下不去手,等到沐寂北將這些證據交給皇帝,孫家怕是要滿門抄斬了。
孫夫人的心很沉,可是她有一點想不通,那就是為何沐寂北不直接將東西交給皇帝,這樣一來,孫家全族覆滅,豈不是少了許多麻煩!
雪晶鋪滿的道路上留下一排排小巧的腳印,沐寂北將孫夫人帶到了天牢門前。
「沐小姐。」守門的兩個侍衛一見沐寂北便立刻開口道,想來是今日白竹吩咐過了。
「這是孫夫人,今日來探監,你們且帶她進去瞧瞧,我就在這裡等著吧。」沐寂北對著兩名守衛開口。
孫夫人面色猶疑,可沐寂北卻是面不改色,糾結再三,孫夫人還是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只覺得一股子霉味讓人作嘔,滿地的餿水飯食不堪入目,被關押起來的人一個個蓬頭垢面,讓人避而遠之。
偶爾傳來的幾聲驚悚怪叫,讓孫夫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兩名侍衛在前面帶路,走到一處牢房之後,先是打開了牢房的大門,只是那牢房中空空如野,不由得讓孫夫人住了步子。
「難不成你們是要把我關在這?」孫夫人厲聲質問兩名侍衛。
一名侍衛只是看了她一眼,卻是扭動起了牆角處的一隻破碗,牢房的牆緩緩移動,孫夫人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
兩名侍衛退了出去,開口道:「你要見的人在裡面。」
孫夫人久久沒有動作,直到兩名侍衛都走遠了,才小步子試探的邁進牢房,走進那暗室之中。
「娘…」虛弱的聲音傳來,孫夫人向地上看去,那裡躺著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心愛的女兒!
孫夫人立即放大了步子,蹲下身去:「露兒,露兒,是你麼?你竟然沒死,你竟然沒死?」
似乎連日裡承受了太大的壓力,在得知孫露還活著的時候,孫夫人竟然泣不成聲。
看著自己女兒滿身的血污,以及奄奄一息的模樣,孫夫人的心都狠狠揪了起來,這是她身上的一塊肉啊,當年她代表柳家同孫家聯姻,對澄江候並沒有感情,不過對於這一雙兒女卻是投入了全部的心血,是真心疼愛的。
可如今,向來張揚的女兒竟然成了這副樣子,這讓她怎能不恨!
「娘。是爹。是爹啊…」孫露有氣無力的在孫夫人的耳邊開口道。
孫夫人不敢置信的聽著孫露的話,半天沒有動作。
孫露見此,再次費力的張口:「我本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可爹卻決定犧牲我換取利益,最後置我於死地的人是爹啊。娘。」
孫露眼中的淚水一滴滴滾落下來,這是她永遠的痛,不過此刻的孫露卻並非真的這樣虛弱不堪,這幾日都有人來給她送藥,她的身子似乎也好了許多,可是,為了博取自己母親的同情,她卻不得不這樣做。
孫夫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不由得自責道,她怎麼會就相信了那個男人的說辭,被他的三言兩語哄騙。
孫夫人本是看著澄江候也被貶為庶民,體諒他心情不好,沒有一直追問露兒到底是怎麼死的,澄江候也只是簡單的告訴她,露兒是著了沐寂北的道,才會死於非命,卻不曾想他真是好狠的心啊,卻是他親手將親生女兒逼到如此境界。
「露兒,你怎麼會在這裡?」孫夫人一時回神,轉移開了話題。
「我也不知道。只是醒來就在這了。」孫露佯裝不知,滿懷希冀的對著孫夫人開口:「娘。你不要也拋下我。娘。」
孫夫人的淚珠一滴滴流淌下來,看著自己的女兒滿身血污,心痛的無以復加。
「露兒不怕,露兒不怕,娘會帶你出去的!」孫夫人拍著孫露的肩膀,輕聲安撫道。
孫露狀似純真的睜大了雙眼,看著孫夫人道:「娘,你說真的嗎?」
「嗯,娘說真的。」孫夫人繼續安慰道,只當孫露還是以前那個孫露,哪裡知道經過這一番變故的孫露早已變了一副模樣。
「娘,這是我之前給你繡的香包,一直放在懷裡,想著什麼時候能親手給娘,本以為沒有這個機會了,卻不曾想,竟然還能再見。」孫露虛弱的開口,拿出了那只沐寂北扔給她的荷包。
孫夫人顫抖的接過那髒兮兮的香包,貼在臉上:「露兒的手真是巧,繡的真好看,娘一定天天帶著。」
孫露的心一緊,卻沒有開口多說什麼。
「露兒,娘有空再來看你,娘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你且再忍耐幾日。」孫夫人站了起來,眸子中閃過一絲狠厲,卻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孫露自然沒有錯過孫夫人的表情,心中雖然有一絲愧疚,但卻並不影響她的決定,在她看來,雖然她的母親並沒有為了利益捨棄她,但是她仔細想過了,若是自己和哥哥孫青相比,母親也早晚是會捨棄她保全哥哥的,既然她們都能如此不仁,她又為何不能不義?
孫夫人走後,沐寂北從側面的一間牢房緩緩走了出來,看著在地上苟延殘喘的孫露,笑道:「戲演的還真不錯。」
孫露只是發問:「什麼時候放我走?」
沐寂北狀似驚訝的挑挑眉:「我何時說過放你走?」
孫露瞳孔猛然收縮,不敢置信的看著沐寂北:「你出爾反爾?」
沐寂北惋惜的搖了搖頭,笑道:「雖然我向來喜歡出爾反爾,不過這次還是不會的,我只是答應留你一命而已。」
------題外話------
話說,我瞧見了一群夢遊的孩紙喊著讓偶二更~偶就在想,要不把萬更拆成兩章~哈哈,快表揚我吧,看我多聰明~
囧,明天又是週一~桑不起啊
麻麻說,潛水的孩紙不是好孩紙,所以乃們要記得經常冒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