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青指著桌上的粉色錦盒,慢悠悠地說:「你把這個給林哥兒送去。」
吳憂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林哥兒」,指的正是灶下廚郎。吳憂慢慢長吐一口氣,原本見二爺給自己單獨叫到書房,還以為有什麼鋪子裡的重要事情要交代,或是之前自己做的事有不妥的地方,猛地聽他說的是件私事,這讓吳憂鬆了口氣。
林忘進了顧府後,身邊時時刻刻有人,又沒有機會單獨見面,顧子青若是光明正大將東西送給林忘,必定會給他引來麻煩,固然眾人見他重視林忘,表面上會對他越發客氣,可這樣一來,又會讓林忘的處境變得微妙起來,顧子青甚至不放心將此事交給小華哥兒和弘哥兒,這倆人貼身伺候了他幾年,心態早已經有了變化,這點子事情,顧子青一眼就明白。
只能說小華哥兒和弘哥兒還是不瞭解顧子青,若他真想找個暖床的人,隨便找個樣貌好、身材好的人就行,斷不可能將身邊用慣了的人收了房,再重新培養,可以說顧子青身邊的這些下人,他是不可能生出別的心思的。
吳憂能成為顧子青身邊第一得力小廝,那股機靈勁兒是必不可少的,吳憂也是公子,同樣不方便直接送東西,既然找他來,那實際上的意思是讓他通過自己的弟弟吳語,給那位林小哥送過去。
顧子青輕輕抿了口茶,具體的根本不用說出來,他輕輕問道:「明白了嗎?」
吳憂將錦盒揣進懷裡,點了點頭:「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是以,才有了吳語敲開林忘的房門,將錦盒交給他的情景。
林忘雖不知道這其中具體的事情,可猜也猜出是顧子青通過吳憂吳語兩兄弟,將東西送到他手上,林忘一被吳語那雙平淡無波的眼神注視,就覺得不自在,對方真要是有個態度,林忘沒準還能解釋一兩句,偏偏吳語一副淡定的模樣,甚至連點好奇都沒有。()
林忘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該說什麼。
吳語見林忘仍舊不接,這就將錦盒放在了桌上,嘴上囑咐道:「東西我給你了,你歇著吧,我出去了。」
然後轉了身,自己走了,出門後,還幫林忘關好了門。
林忘站在屋中,聽著吳語慢悠悠走了幾步,然後腳步聲停止,之後就聽另一個聲音問:「誒,語哥兒,你這是去找林小哥了?」
吳語嗯了一聲,沒說別的,那人乾笑幾聲,然後倆人一起走遠了。
林忘皺著眉頭長歎口氣,他走到桌邊,有點粗魯地抓起錦盒,將其打開,見裡面躺著一串端午節時興的長命縷,五色絲線編成的,週身還有小件裝飾,有用絲線編成的花朵、小鳥、魚、鈴鐺等,林忘見過周圍其他小哥自己編的,這串長命縷顯然更加奇巧精緻。
端午時節,人們習慣將長命縷佩戴到頭上,或是手臂上,林忘腦補了一下頭上戴著這麼一串東西的樣子,自己先被那情景雷了一下,長命縷在他手中像燙手山芋一樣,林忘搖著頭將它重新放回錦盒裡。
盒子裡還墊著一塊靛青色布料,和粉色的錦盒行程鮮明對比,林忘拿長命縷的時候順勢摸了一下,只覺觸手柔滑細膩,顏色純正瑰麗,就連林忘這個不懂料子的都知道是真的好,搜索一下這具身體的記憶,結果讓林忘嚇了一跳,這塊料子貌似是雲錦,就這麼巴掌大的一小塊,就已經比盒子裡的長命縷值錢多了,林忘想顧子青應該不會拿這麼一塊料子只為當襯布,於是拿起來抖了下,只見雲錦底下還壓著幾根繡線。
林忘皺著眉將這兩樣拿起來,若是光有雲錦,林忘還揣摩不出顧子青的意思,可那幾根繡線一出來,再結合端午節的習俗,林忘反應過來顧子青這是想讓他給繡個香囊。
越想越是這麼回事,林忘幾乎被他舉動逗樂了,可之後又化成苦笑,再看著雲錦,那抹青色不免讓人心生壓力,林忘趕忙闔上了蓋子,順手塞進了櫃子裡。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林忘壓根不會佩戴顧子青送的長命縷,更不可能給他繡香囊,他想這幾日顧子青必然找理由見他,到時看他沒有佩戴長命縷,應該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果然,沒過兩天,顧子青便給林忘叫到了前面偏廳,前者剛吃完晚飯,弘哥兒正伺候著他喝茶。
弘哥兒很少去廚房,林忘少有機會看見他,弘哥兒模樣生的秀氣,說話也慢聲細語,他將茶端到顧子青跟前,一抬手,林忘正好見他手上戴著一條樣式繁瑣的長命縷,這再一看,屋中伺候的小哥,多數佩戴著,樣子各不相同,有繁有簡。
顧子青抬頭看了眼林忘,見他頭上、手上並無自己贈送的長命縷,雖然早猜到會這樣,可心裡還是有些失望,又有些氣。
「再過幾日就端午了,吃食可都準備好了?」
林忘以為他問的是粽子的事,於是點頭道:「餡料都準備好了,有豆沙、蓮蓉、蜜棗、蜜豆、鮮肉。」
顧子青輕輕冷哼一聲:「香糖、果子、蜜餞、糕點也都準備好了?都準備的什麼?」
林忘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顧子青。
顧子青也不信底下人能這麼大膽,端午的這些東西會沒準備,想來應是沒跟林忘說。
只聽咚的一聲,顧子青已將茶杯重重扣在桌子上,側頭看著小華哥兒和弘哥兒,冷冷地說:「下人們是怎麼辦事的?這些東西還沒準備?」
比起弘哥兒,小華哥兒更主要負責這些瑣事,他連忙上前,說:「二爺息怒,這些東西當然已經備好了,想來林小哥這幾日太忙,底下的人忘告知了。」
按理說林忘專職二爺的飲食,一切跟顧子青有關的吃的東西,林忘不可能不知道,可話又說回來,這些都是採買在外面置辦的現成的吃食,也不用加工,即便林忘不知道,也不礙著什麼,這不過是顧子青趁機遷怒。
果然,顧子青冷笑一聲:「再忙,連說幾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顧子青現在確實因長命縷的事情有點氣林忘,可無論如何,他私心還是回護他的,見其餘人不著痕跡排擠林忘,這氣就轉移到別人身上了。
他這句話,並不是指代林忘,林忘一聽,便明白廚房裡還有人沒將所有事告知,這就收回了視線,低著頭一言不發。
顧子青又不想給林忘再拉仇恨,於是沒再發火,只道:「最近府上開銷增加,讓蘇管家一會把賬本送過來。」
眾人心中一緊,知道二爺這是要查賬了。
顧子青捏了捏額頭:「這內院沒個人管是讓人為難,否則這些瑣事哪用得著我?」
他說的可並不是管事一類的,要說顧府上的管事的人還是不缺的,眾人一聽,都聽出了二爺的弦外之音,一致放柔了表情,含羞帶怯的媚眼像不要錢似的拚命往顧子青身上招呼。
林忘無意間瞄到了其他人表情,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於是更加壓低腦袋,一言不發。
顧子青看了將腦袋扎到胸前的林忘,逃避的姿態又讓他覺得好笑,輕咳了一聲,說:「底下的人必定已經備好了匣盒,每個餡料的粽子裝上四隻,再拿一盒拼上虞城的一些果子蜜餞,這是要給京城我姐姐家送去。」
林忘反應過來這句話是衝他說的,於是點頭應是,顧子青也沒什麼事,就讓林忘下去了。
虞城離京城雖近,但到底需要一天半的行程,給顧子青姐姐送的粽子禮盒,必定要在端午之前,幸好之前他已經準備好了餡料,今天就包出來,明天讓人送去,也不耽誤。
林忘沉著臉回到了廚房,一言不發開始淘洗糯米,眾人見他這樣,就知在二爺跟前肯定挨了教訓,其中有個採買,人人喚一聲趙大哥兒,在顧府有些年頭,之前三巧哄著他認了干良,兩人於賬上經常做些手腳,如今三巧被調走,林忘又是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這趙大哥兒進賬少了許多,自然看林忘不順眼,如今見他這樣,心中一陣竊喜。
只是他沒喜多久,小華哥兒就怒氣沖沖走了過來,也不顧有其他人在場,當下就大聲斥責道:「趙大哥兒,你是怎麼辦事的?採買的果子、糕點、蜜餞也不跟林小哥說一聲?你什麼心思我清楚,只是你別忘了,現在可不比從前,你若是幹不好,多的是人頂替你,不如給你也調去狄哥兒那裡,正好和三巧做個伴!」
趙大哥兒立馬變了臉色,衝著小華哥兒點頭哈腰,嘴上一個勁兒說:「我這是太忙了,忘了,恕我告個罪!」
小華哥兒冷哼一聲,用顧子青的原話反問他:「忙?再忙連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我來時見你不也只是倚門跟人說話嗎?怎麼正事就沒功夫了?」
趙大哥兒臉上一陣臊,支支吾吾又分辨了幾句。
林忘心情本就不好,被小華哥兒那句夾槍帶棍的話堵得更是心裡憋屈,要說話中夾著諷刺,林忘也會,可他給小華哥兒他們都當成了娘們,真要讓他說,他也懶得跟他們費口舌。
小華哥兒也知點到為止,之後沒再說別的,只是警告了趙大哥兒一番,等小華哥兒走後,趙大哥兒面上雖對林忘一個勁地陪著不是,可眼中卻掩不去濃濃的氣憤。
林忘嗯啊敷衍了幾句,愛答不理,一直對你客氣,倒真當我是軟柿子了,林忘指揮其他人幫著剪綵線,自己則在灶前包了起來。
趙大哥兒忍著氣,在一邊看了會,然後借個由頭就出了廚房。
林忘手小,粽子個頭比以前他包的小了不少,但他手快,一卷,一盛,一蓋,一折,一轉,右手線繩麻利的繞了幾圈,一個小巧的菱形粽子就包好了。
紅線的豆沙,青線的是蓮蓉,黃線的是蜜棗,白線是蜜豆,黑線是鮮肉,五色的線代表金木水火土,很是講究。林忘先將要送出去的粽子包好,然後擺在匣盒裡,果子蜜餞又裝了一盒,晚上之前就都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