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忘聞言,眼中有了些光彩,但他並不是因為聽顧子青要資助他才有反應,反而是顧子青說他有本事,就是這一句話,林忘心中竟有些釋懷了,自己畢竟不是山窮水盡,比之剛來到這個世界那會,現在身上還有三四十兩了。
林忘之前像是鑽進了死胡同,如今一旦想開了,倒也好多了,總算有了點精氣神,因心中確實真心感激顧子青,這次便和他多說了些:「多謝顧二爺好意,您已經幫了我很多忙了,我手裡還有些錢,也還夠用,只是我不想這麼快就重新開張,畢竟我店裡是吃死了人,生意肯定會有影響,而且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我想著去別的城市闖一闖,或是先在城外置上幾畝薄田,等過個一年半載人們逐漸忘了這事,再重新將飯店開起來。」
林忘自個還在考慮是去別的城市還是先在城外置田,要說去別的城市,他能立刻再將飯店開起來,別的城市的物價比虞城低,成本也少些,可他畢竟剛在虞城有些熟了,而且虞城是陪都,物價貴機會多,人們消費水平也高,可若留在虞城,就像他說的,至少要等過過,人們忘了這件事,否則即便他換個地方,人們也能認出他。
顧子青一聽林忘要離開虞城,心中猛地一跳,又怕他真的走,話就脫口而出:「你不要走。」
林忘的思緒被打斷,下意識看了顧子青一眼,只見他眼睛極亮,正一瞬不瞬盯著自己。
顧子青抬手咳了一下:「虞城畢竟是陪都,這裡的人比其他城市的要富裕,你好不容易混的有了起色,總不能丟下就走吧?即便這事發生了,可你之前走動的關係還在,以後你想再開店,也比你去別的城市從頭來過要容易,就像你說的,你想等人們淡忘這件事,也大可不必離開虞城,或是先找出地方住下,或是先找個活計也好。」
林忘攤攤手:「除了燒菜,我也沒有別的一技之長,就是縫縫補補,我也不拿手,虞城房價太高,就算不去別的地方,我想著不如先在城外置些田,靠著租子過活,過個一年半載的,再重新來過。」
顧子青還是搖頭:「最近幾年天災不斷,虞城附近的土地價又高,不少農民都去應募當兵,而且你的錢,不是還要留著日後做買賣了嗎?如今剩的想來也不多,都置了田,萬一這一兩年裡又賺不上佃錢,等日後你想再把田賣了,怕是指不定是升是落了。」
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林忘咬了咬牙沒說話。
顧子青又說:「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為人勤快,在虞城找個活計不難。」
林忘挑了挑一邊的眉毛,隱隱地明白了顧子青話裡的意思。
顧子青看他臉上有了表情,就知他慢慢想開了,又見他一邊的眉毛挑起,很是有意思,臉上表情也忍不住柔和起來:「你也知,我愛吃你燒的菜,極為對我胃口,連酒樓裡的大廚都比不上你,不如你來我府上,負責我的飲食,當個廚郎。」
林忘用狐疑戒備的眼神看著顧子青,雖沒說話,但那意思已明白了。
果然,顧子青不可能讀不懂林忘的表情,他說:「我自認為還算是個正人君子,雖也確實是傾慕你,但並不是讓你到我府上後就強迫於你,我只是想日後能天天吃到你燒的飯菜,而且你來我府上當廚郎,也是規規矩矩簽訂典身契約,約定好幾年,你住在我府上不僅能省了日常開銷,我發你的月錢你還能存下來為你買賣資本,豈不兩全其美?」
說實話,林忘是真心動了,因顧子青一向信譽極好,他說的話林忘信了,而且林忘也有點私心,想著和顧子青打好關係,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好,誰知道林忘要是拒絕了顧子青,顧子青會不會惱羞成怒,畢竟林忘之前可拒絕他多次了。
顧子青見林忘心動了,加把勁勸道:「你可以打聽打聽我的信譽,從沒幹過強迫別人的事。」
林忘知道,過了今天,自己八成找借口推脫的,白白錯失了這次機會,而且話又說,自己和顧子青,肯定是後者身份高,今天他開口相邀,若林忘說考慮一下,倘或之後答應了,反而顯得自己太過拿大。林忘是個挺現實的人,他知在顧子青府上當廚郎,確實百利無一害,而且自己簽的並不是死契,於戶籍來說還是良民,至於顧子青對他有意思什麼的,這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如實質的利處明顯。
所以林忘只考慮了一會,便點頭道:「多謝顧二爺給小可一個機會,日後在貴府定當全心效勞,只是顧二爺可否容我半個月,我將身邊的事處理完畢。」
可能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麼都能往好處想,套上個優點的詞。顧子青見林忘仔細考慮後答應下來,只覺得他做事果斷,不拖拉不矯情,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狀況,並非打腫臉充胖子。
顧子青一想到日後林忘天天在他府裡,心中莫名的期待,又有一陣輕鬆之感,他說:「這是自然,我知你還有不少瑣事要處理,不如就定下月十五,你來我府上找我。」
林忘很規矩地行了個禮:「多謝顧二爺。」
顧子青想著來日方長,便沒多說其他的話,只囑咐他寬心些,就走了。
林忘想自己至少沒有山窮水盡,便也真的寬心了許多。
夜裡,林忘發起了燒,那感覺就好像渾身的毛孔緊閉起來,而肉裡面有股涼風,正拚命要往外鑽,林忘躺在床上忍不住□出聲,輾轉反側。
天亮後,他也不見好轉,只不過人清醒了些,他又在床上躺了會,直到樓下傳來敲門聲。
林忘慢吞吞地下樓,給吳大他們開了門,吳大他們年紀小,想像力豐富,幾個人在門外等了半天,心中生出惶恐,怕林忘一個人想不開。
他們見林忘開門後先是鬆口氣,然後見林忘臉色十分不好,嘴唇都爆了皮,臉頰不自然地紅著,陳升第一個反應過來:「林小哥,你發熱了!」
林忘點點頭,有氣無力道:「嗯,夜裡發起來的。」
林忘也不是那種委屈自己的人,不等他們說話,他又說:「勞煩幫我請個大夫來,折騰了半宿,一直捂著被子,也發不出汗。」
吳大一邊轉身,一邊說:「旁邊不就是藥鋪嗎,我這就去請大夫來。」
林忘是有點糊塗了,竟忘了旁邊就是藥鋪。
不過片刻,就將隔壁的大夫請了來,那大夫摸了摸脈,又看了下林忘舌苔,說是因心火引起的寒症,因是鄰居,那大夫也知林忘這幾日發生的事,便說:「小哥這樣能將火發出來,其實是好的,萬事切忌憋在心裡,一日兩日看不出什麼,時間久了,身子都虧了。」
付了診金取了藥,趁這會功夫,林忘決定將自己要去顧子青府上當廚郎的事說了,畢竟幾人相處一場,林忘不是拖拉之人,總不能一直瞞著。
林忘上樓又取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他坐在凳上,半個身子倚著桌子:「你們先別忙著煎藥,都坐,我有事要跟你們說。」
幾人一聽林忘這個口氣,心中都咯登一聲,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四狗子和三水年齡最小,這會袖子裡的手都忍不住有點抖了。
「這次發生的事,雖主責不在我,但我難免擔個失察的過失,而且這次的事不同於其他,是在咱們店裡吃死了人,日後怕是對咱們生意很有影響,你們知我並不曉得那是什麼油,可別人不會這麼想,他們只當我無奸不商,是故意為之。」
眾人聽了林忘的話,都有點坐不住了,在凳子上動來動去,幾次想張口打斷林忘,但林忘這會表情很嚴肅認真,讓他們一時無從開口。
「這個店,我準備先關了他。」
「啊!」四狗子一聲驚呼,又是心疼又是自責又是為日後擔心,眼圈立刻紅了。
「等過個一年半載,人們淡忘了這件事,再重新將飯店開起來。你們也知,這次的禍事我幾乎將所有錢都賠進去,只剩下一點銀子,所以這段時間,我在外面找了個活計,也不瞞你們,是顧二爺府上當廚郎,你們也不必為我擔心,之前我和他有過幾面之緣。」
陳升是知道顧子青這次幫了林忘,所以他聽林忘說要去顧二爺府上當廚郎,倒是不驚訝,但心中確實難免可惜失望,他也猜出顧二爺對林忘有些意思,他想這次林忘進顧府,怕是出不來了。
吳大他們從沒想過林忘和顧二爺有交情,一個個驚得瞪著眼睛吐著舌頭,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尤其是吳大,心中難過、嫉妒、焦急、自責等等混合在一起,他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一直飄在社會上,很是早熟,心中想法和陳升的差不離,他以為林忘這次是來跟他們告別,嘴上說日後開店的話也只是好聽,吳大看林忘的眼神裡面就帶了濃濃的不捨和悲傷。
因吳大的眼神太過露骨,林忘這次瞧了清楚,他又說:「你們畢竟跟了我一場,對我又多有幫助,我不可能自己走了,撇下你們不管不問,我是這樣打算的,你們四人也都還小,便是吳大也只是個半大孩子」
林忘故意咬重孩子的發音,意為提醒吳大,自己只是將他當成個孩子看,林忘繼續道:「你們看對什麼感興趣,我送你們去當學徒,學個一技之長,日後也好討生活,至於陳先生,不知日後你有何打算,我並不是想趕你走,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想回家鄉,我可以給你些路費。」
陳升這會也有些動容了,他哽咽道:「因我的無能,牽連家裡祖墳被人強佔了去,家鄉原本已無親屬,我又始終沒臉回去,今天既然小哥提了,我也就厚著臉求小哥一二,陳家不肖子孫,也該回家一趟了。」
說完,竟是淚如雨下。
眾人勸了好一會才給他勸住。
吳大幾人一聽林忘對他們都有安排,心中總算鬆了口氣,不再為未來擔心,可仍舊舍不得林忘,一時間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