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新年雖熱鬧,但到底也就那麼回事,林忘沒錢,也不可能不管不顧出去玩,便也大多時候在家歇息,偶爾上街遛一遛,花個小錢買點東西。
未到十五,街上又掛起了花燈,各色藝人到街頭獻藝,擊丸蹴踘、踏索上竿、猴呈百戲、魚跳龍門、吞鐵劍、碎大石、耍大旗,看得人眼花繚亂。
林忘覺得自己是個挺能入鄉隨俗的人,這日帶著幾人上街玩了會,買了盞最普通的八角燈,回家掛在了牆上。
一晃出了正月,生活又回到原本的軌道,陳升畢竟是成年人,倒也還好,吳大他們總歸是孩子,整日仍舊滿臉興奮,總覺得這個年還沒有過去。
整日有規律的生活,時間倒是過得飛快,白日一天比一天長,天氣一天比一天好,虞城本就是陪都,天一變暖,更加熱鬧起來,林忘發現,虞城一下子湧進了許多外地人。
吳大聽不懂外地方言,有時遇上了,急得夠嗆。
閒時,林忘就問:「是要科舉了還是什麼?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外地人?」
吳大吃驚地看了林忘一眼,那表情就好像以前林忘說些「不懂常識」的話,他道:「林小哥,今年是三年一舉行的大選,只要有女孩年滿十四歲,就要送進京城,層層篩選,分為三六九等,最高等的當然能成為妃子,差一點的也能嫁給皇親國戚,即便是無才無貌最差一等的,也跑不了能嫁個富商。」
林忘聽了吃了一驚,他調取了一下這具身體的記憶,原來真有「選秀」,但這種選秀是只限於女人,所以一開春,外地的人才都紛紛湧入虞城,因虞城離著京城近,物價比之京城低一些,所以一些不太富裕的人家都是先在虞城住一段時間,見見大城市樣貌,等到四五月份,美人選之前兩三個月再動身進京。
林忘聽了後,第一反應是想看一眼女人,可女人著實金貴,即便來了虞城,也都被家人藏著捂著,不可能讓一般人看見,經這麼一說,林忘發現街上的轎子多了起來。
雖是得到了解釋,可林忘總覺得自己好像落了什麼,心中七上八下的。
這一日晚上,店裡最後一桌客人結賬走人了,吳大麻利收拾桌子,林忘則把剛剛做好的飯端了出來,他剛將碟子放在桌子上,就聽見一個尖銳的叫聲:「如花你這個混賬東西,總算讓我找到了。」
林忘本名雖不是如花,但這個名字實在太特別了,所以那叫聲剛喊完,林忘就意識到是在叫他,頓時頭皮一麻,猛地抬了頭。
只見門口,紅燈籠下站著一個身形粗壯的中年小哥,他喊完後,喘著粗氣,邁著重步子,咚咚咚走了進來,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挽著髮髻的年輕小哥,面上也是副義憤填膺的表情。
林忘大腦有片刻當機,等他反應過來面前這倆人一個是如花的良張氏,一個是如花嫂子尤氏,林忘臉上露出了驚嚇的表情。
張氏一手掐腰,一手指著林忘,一聲九曲十八彎的哎呦之後,就開始哭哭啼啼的指責:「你這個狠心的孽子呦,你惹了禍,怎麼就拋下家人自個走了啊,讓我們全家被人戳著脊樑骨地罵,你這個沒良心的,當初將你送去給趙員外當妾,那是讓你享福去的啊,你自己不規矩」
此時,因張氏的吵鬧,店門口早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他們聽張氏說的都是些私密的事,一個個臉上俱是興奮神色,林忘聽他說的越來越不像話,趕緊一聲大喝打斷,衝著傻了眼的吳大說:「吳大,把門關上。」
「啊哦,哦!」吳大幾步走到門邊,衝著還在門口抻脖子往裡望的路人噓了幾聲,又狠狠瞪了一眼,這就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張氏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你還知道難堪?當時你跟趙家那個殺千刀的公子勾勾搭搭的時候,怎麼不知道難堪?」
尤氏雖知妾不如妻這個道理,可他看如花在趙家吃香喝辣穿金戴銀,自己則只能圍著灶台柴米油鹽的算計,他心裡還是嫉妒如花的,如今見他被趕了出來,只覺得心中痛快,便也跟著掉了幾滴眼淚,故意道:「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被趕走後沒幾日,這消息便傳回了村裡,我們一家受盡了別人的白眼,說我們家家風不正。」
吳大幾人站在一旁十分尷尬,想走,可門已經關上了,又不敢鬧出大動靜惹人注意,想留,可聽著對方的話,他們聽著都覺得不好意思。不過吳大他們都受過林忘的好處,相處一段時間也知道他為人,對那倆人說的話,他們是不相信的。
陳升扯了扯離他最近的三水,帶頭溜進了廚房,吳大、栓虎、四狗子見狀,也悄悄跟了過去,雖說廚房就在旁邊,根本不可能聽不見,但迴避下總比現在這情況好。
林忘被吳大他們的小動靜分了些心,但轉眼又將注意轉回跟前一唱一和的這兩人,心想都是演技派啊,原本自己還想裝個可憐哭一下,就將這事掀過去,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張氏再把他賣給別人當妾,但一對上倆人這麼一副嘴臉,別說是裝哭了,林忘氣得能忍住沒給他們趕出去就是他忍功強。
說什麼為如花好,給他「送」去趙家當妾,還不是貪那十兩銀子?若說這家真窮的過不下去,只能賣兒,那也情有可原,可這家明明就有幾畝薄田,日子不富裕,卻也能普通的過活,還不是因為因為如花有個小他五歲的妹妹,全家人為了那妹妹日後有個好前程,又是請教書先生,又是請教琴先生,又是好吃好喝地供著,這才把如花賣給趙姓員外。
林忘將這具身體幼時的記憶粗略捋了一遍,心中只覺更氣,忙打斷張氏尤氏接下來的戲,不冷不熱地說了句:「已經這樣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你!」張氏指著林忘的手都抖了,他想不到一向唯唯諾諾的二兒子會是這個態度。
「能怎麼辦?你明天就跟我回趙員外家,去給他磕頭認錯,還回他們家。」張氏咬了咬牙,尤氏雖沒說話,卻在旁邊點頭附和。
原來如花家人雖把他賣給趙員外,卻不是一次性付了錢,日後沒瓜葛的那種,趙員外每年還給如花家十千錢,如其說賣給趙家,不如說是租給趙家,所以當如花被趙員外趕出來後,林家人才著急,因為以後每年沒有那十千錢了。
林忘冷了臉,脫口而出:「不可能!」
「你你你,你這個孽子!」張氏嗷了一聲,差點跳起來。
林忘被那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身子一抖,慢慢倒也冷靜下來,他知對方好歹也是這具身體的親良,鬧得太僵不好,若真是翻臉了,挨罵名的還是身為兒子的自己,他幽幽歎了一口氣,用哽咽的聲音說:「良,您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我一像老實,怎麼可能做出勾搭別的男人的行為?那是那是趙家正室買通了人誣陷我的。」
張氏一聽,停止了嚎叫,躲在廚房的幾人聽林忘這麼說,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吳大,咬牙切齒,心疼林忘的遭遇。
林忘不等張氏說話,繼續道:「您若是讓我回去,趙夫人早晚還能使計給我趕出來,那會恐怕更落不得好名聲,而且您想,那趙員外也是個精明的,若只是趙夫人使計,他會看不出來?其實我在趙家待的最後那一年,他已經厭倦我了,他只不過是順水推舟,借這由頭給我趕出來。」
張氏大張著嘴,因他知道自己二兒子最是老實膽小,還真做不出跟別人勾勾搭搭的事情,所以對於林忘的話,慢慢的倒也信了:「哎,你這個孽子啊,你怎麼就不讓人省心,連攬住男人心都做不到。」
林忘聽他說得不像話,心中更是鄙夷,臉上嘲諷神色一閃而過。張氏雖然還鬧,可聲音已不像剛剛這麼激動了,他眼睛骨碌一轉,又說:「那你跟我回去,咱們村史老爺打從前一直看好你,你去他家,想來他是會接受的。」
林忘腦袋卡卡轉了會,總算在犄角旮旯裡想起了史老爺,原來這史老爺是個比趙員外年紀還大的男人,在這具身體年幼的時候,史老爺也表示過想納他當妾,但誰讓張氏看上了更有錢的趙員外呢?
林忘使勁地咬著後槽牙,面上還要假裝一副悲傷的樣子:「我不回去。」
果然他的話剛說完,張氏立馬變了臉色。
林忘趕忙說:「我沒臉回去了,別人還指不定怎麼看我呢,良,我在虞城找了個活計,每月也有些錢,您就別讓我回去了。」
張氏一聽林忘找了掙錢的活計,到嘴邊罵人的話吞了回去,但還是氣不順地道:「你?你在趙員外家享了這麼多年的福,你能幹什麼?一個月能掙多錢?」
「我在這飯店裡當廚子。」
一直沉默的尤氏嗤笑了一聲:「我的好哥兒,你在趙家這麼多年,哪裡還會做菜?你的手藝怕是連我都趕不上,虞城會有飯店要你?」
「我雖然有幾年沒下過廚,但手藝並不生疏,況且在趙家的時候,經常看從城裡買來的菜譜,倒是學會了不少新菜色,又怎麼能是一般人家誰都會做的那種普通菜色可比擬的?」
尤氏被嗆了一句,臉上鐵青一片,抿著嘴立在張氏後面不說話了。張氏雖對林忘的話還有些懷疑,可剛剛確實是看見林忘從廚房出來,手裡還端著盤子,但他其實根本不在意林忘手藝如何:「你一個月能掙多少?」
林忘垂頭:「這的老闆管吃管住,每月給一千錢。」
林忘報的這數,在城裡真不算多,甚至有些少,但對於出身小村子的張氏來說,這個價錢不低,他扳起手指頭算了算,一個月一千錢,那麼一年就是十二千錢,比趙員外給的都多。
張氏長吁口氣,臉上原本皺成一團的褶子頓時舒展開來,笑道:「我的好兒子,你倒是有本事,在這也挺好,至少是自食其力。」
林忘真他媽佩服張氏。
張氏走到林忘跟前,拉起了林忘的手,林忘本能地一躲,奈何張氏手勁大,林忘沒抽開,張氏以為林忘是怕的,於是又衝他笑了笑:「花兒,為良的生氣,也是恨鐵不成鋼,而且你這一走,你知道我們多擔心嗎?」
林忘被那聲「花兒」叫的身子一抖,聽了他的話後手心癢癢,真恨不得給他一把推開。
「你走了也有半年了,掙來的錢呢?你也知你妹妹要上京,到時又要給他打扮,又要打點關係,咱家正是缺錢的時候,你拿出來先給你妹妹使,等她日後有了好前程,定會加倍還給你,而且你以後還是要嫁人的,到時讓你妹夫給你找個好人家,咱們全家就都飛黃騰達了。」張氏一邊說一邊樂,眼睛都看不見了。
「沒準妹妹有大造化,花兒哥日後還能成為某個大官的舅爺呢。」尤氏掩嘴輕笑,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尤氏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一句話說的讓張氏大黃牙都露了出來。
林忘錯愕地看了眼尤氏,他記憶中妹妹長得是挺漂亮,但還算不上美若天仙那種,也真虧張氏尤氏敢想,他忍不住潑兩人冷水,故意喝道:「這話是能說出來的嗎?嫂子你怎麼這麼沒有分寸?」
張氏尤氏被林忘一喝,頓時愣住了,倆人都沒想到一向軟弱的如花如今怎麼變得這麼膽大,尤氏忍不住抬頭打量林忘,只見他渾身打扮幹練,兩道眉毛擰了起來,眼珠子極亮,毫不躲閃地看著他。
尤氏撇撇嘴,又開始做戲:「花兒哥,難道你不看好自己的親妹妹嗎?你說說咱家玉兒,聰明漂亮,溫柔體貼,我就沒見過比她俊的人,我說她有大造化怎麼就錯了?」
張氏聽了,果然也用責怪的眼神看著林忘。
林忘哼了一聲,道:「我也知玉兒妹妹是好的,可這話能往外說嗎?這裡是虞城,不是村子,日後你們進了京,也這樣跟人到處說?這不是給妹妹惹事嗎?」
張氏就是個牆頭草,聽了林忘的話後跟著點頭附和,責怪的眼神又給了尤氏,嘴上叨叨:「沒見識的東西,這是城裡,不比咱們村子,以後這種話你心中想想就好,可別再給我說出來,小心禍從口出」
尤氏呃了一聲,無法反駁林忘的話,只能裝作知錯地低了頭,雙手狠狠絞著衣擺。
「好了,不說這個了,你的錢呢?」張氏又拍了拍林忘的手。
「我也不是一到虞城就找到活計的,存到現在,只攢了三貫錢,都拿給您,只願妹妹有個好前程。」林忘早料到得給張氏些錢才能把這事掀過去,所以報出錢後也不怎麼心疼,就當破財免災了。
張氏一聽只有三貫錢,心中有點不樂意,但好歹那也是錢,這就催促林忘趕緊拿給他。
其實櫃檯就有錢,但為了做足戲,林忘上的樓,從屋裡取了三貫錢給張氏。
張氏接過錢,怕被人搶走似的這就塞進了懷裡,他說:「我們就住在同福店,三樓第三間房,你爹和你大哥、妹妹現在在店裡,等你關了店就過去,也好看看他們。」
林忘知躲不過要見一面,便點了點頭。
尤氏這會抬起了頭,說:「我和良原本是出來買吃食的,這虞城不愧是陪都,什麼都貴,正好花哥兒你在這是飯店當廚子,不如就從你這拿點吧。」
張氏眼睛一亮,也跟著點頭。
林忘現在是死膈應這倆人,並不是心疼給他們食物,只是巴不得他們趕緊走,又不想趁了他們的意,於是裝作為難的樣子,偷偷指了指廚房,小聲道:「若這裡只我一個人,你們想吃什麼我就給你們做什麼,可你們也看見了,店裡還有別的夥計,我們老闆當時定了規矩,若是偷偷將食物送人或是帶走,輕則加倍罰錢,重則直接給人轟走了。」
張氏一聽罰錢,又聽趕人,哪還敢提讓林忘給他們做吃食,責怪地看眼尤氏,說:「這裡哪能跟咱們村子裡比,城裡人規矩大著了,你別讓花兒哥為難。」
尤氏再次得了埋怨,氣得肝都疼了,卻什麼都不敢說,低頭應聲是。
「你們既然是出來買吃食的,那趕緊去吧,別讓爹爹、大哥、妹妹餓久了,妹妹是女孩兒,禁不住餓。」
張氏現在簡直是給林家小女兒當成菩薩供著,一聽說讓她餓著,又差點跳起來,火急火燎說:「可不是嗎,可不能讓玉兒餓著,那我們先走了,在店裡等著你,你可要早點過來。」
林忘點頭,親手去給他們開門,看著倆人急匆匆走遠,尤氏跟在張氏後面,邊走邊回頭看,林忘當著他的面狠狠關上了門,又給尤氏氣了個仰倒。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事出去,提前放出來,就不一一回復大家評論了
很足的一章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