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恐怖到極點,反而叫不出來,林忘現在就是這樣,好像喉嚨裡有東西堵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林忘瞪著眼睛渾身僵硬,現在別說讓他掙扎了,就是讓他把眼睛閉上都做不到。
那人看見林忘後楞了下,表情有些和緩,嘴裡吐出一句:「是你?」
聽那口氣竟好像認識林忘一樣,林忘見他久久不下殺手,也沒有別的動作,各種感官重新回到身體,他有心思打量這人,見男人臉上線條很堅硬,目光如炬,下巴上蓄著青叢叢的胡茬,只覺得這五官有些眼熟。
林忘來到這個世界還不足一月,所以他本能地以為是這具身體原本認識的人,於是開始在腦海裡回憶以前的事,可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這麼一號人,他再次重新打量,尤其盯著他鬍子瞧了老久,然後猛然想起,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是小霸王的舅舅!」
那人記憶極好,早在撲出來看見林忘的那一刻,就想起了他是誰,正是幾天前,在街上與他外甥撲賣香囊那小哥,男人一時錯愕,可因戒備也不敢輕易鬆手,所以仍舊騎在林忘身上想看他接下來的反應,在看著這人盯著匕首快要鬥眼的時候,男人真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之後聽他認出他,這才收起了一半的戒備,握著匕首的手也放了下來。
「呵,原來你管如鑒喊小霸王,倒也符合。」
林忘見他放下匕首,哪還顧得上自己失言,頓時爆發一股力氣,一口氣從男人身下掙脫,倒退著蹭出去老遠。
男人直起身子,盤腿坐在地上,耷拉著肩膀,隨口說:「你一個小哥怎麼敢一個人來這荒郊野外?今天是我,若換了歹人,你今天怕是要死在這裡了。」
林忘這會才知道後怕,他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起來,男人的話他聽了進去,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知這男人剛才雖先出手攻擊,但應該沒有別的心思,否則早下殺手了,不會放過他再警告一番。
「嗯。」林忘僵硬地點點頭。
男人看他臉色白的跟張紙似的,就知自己剛嚇到了他,這會也不看他,淡淡地說:「你走吧,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再有四五里地,就能回虞城了。」
林忘反覆攥了幾下拳頭,雙手慢慢恢復知覺,他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邁了幾步,才想起剛才被撲倒時,籃子跟著扔了出去,裡面的野菜灑了一地,他這會反應還有些遲鈍,竟跑過去蹲在地上,一點點將野菜拾回去,其實林忘現在的行為完全沒經過大腦。
若是一般人,這會怕是早撒丫子跑了,男人沒想到他還有心思回來拾籃子撿野菜,真不知是他心寬還是太傻,男人這會被氣樂了,歪著脖子看著他。
林忘撿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不對,硬著頭皮抬頭看了眼男人,見對方也看著他,他當時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想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顧著籃子野菜,就是將身上所有錢都留下,自己能好胳膊好腿的回去就不虧。林忘尷尬地咧了咧嘴角,剛要收回視線,正巧看見男人後背上的衣服都破了,後背上有好幾道傷口,還在汩汩流著血,因男人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乍一看沒有看出來。
「你的後背!」林忘猛地抬頭,再次對上男人的眼神。
這會林忘才反應過來,怪不得男人不走呢,這荒郊野外,又快天黑了,他總不能是坐在地上看風景。想到這裡,林忘再次打量男人的臉,見他果然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了。
「你你受傷了。」
男人咧了咧嘴角:「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一是知道男人受傷了,真拼起來自己也不是沒有勝算,另一個是見男人放他走,還給他指引方向,所以林忘這會倒是不怕他了,於是脫口道:「那你還不趕緊起來回城找大夫,坐在這裡等著血流乾?」
男人見他說得直白,忍不住再次打量他,眼前這小哥雖然還怕的臉色發白,可又不像別人那樣避之唯恐不及,總覺得渾身透著股和別人不一樣的勁,硬要說卻說不出來。
「剛剛發力過猛,傷口裂開了,一時有點暈。」男人說的雲淡風輕,好像不是失血過多,只是沒吃早飯一樣。
林忘閉上嘴巴,再次看他背後的傷口,粗略數來有七八道,都是利器所傷,有深有淺,其中多半還在流著血,將男人整個後背的衣服都染成了深色,他想這傷口若換了一般人,怕是早昏過去了,哪還能這樣像沒事人一樣跟別人對話。
在順著男人衝出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地上、野草上,沾滿了斑斑血跡,跟兇殺案現場似的,看著就讓人發毛。
兩人大眼瞪小眼有這麼一會,林忘見男人後背的傷口還有幾個不停地流血,真怕他就這樣死過去,而且這裡距離虞城還有四五里地,就是男人等傷口凝固了,也不知他還能不能走回去。
林忘閉了下眼,在心裡狠狠臭罵自己一頓,再睜開,已拿定了注意,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然後蹲在他旁邊,男人這會有些虛弱,歪著脖子看著他,也不說話。
「你身上有火折子嗎?」
男人見林忘又回來了,心中有些吃驚,強打起精神:「幹什麼?」
「我幫你止血。」
男人低低樂了一聲,可能因扯到了傷口,面容有片刻扭曲:「用火折子止血?你不要告訴我用火燒一下就能止住吧?」
林忘出手幫忙,心中本就有些矛盾,所以他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快點,血再流下去,你就死了。」
男人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個火折子扔給他,林忘撿起火折子看了會,然後又說:「把匕首也給我。」
男人這次可沒這麼輕易就給林忘匕首,反而因他的話而渾身戒備,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我若真要害你,在旁邊等著你血流光不就好了嗎?」林忘這會是真的有些煩躁,他知這人不簡單,在虞城有些身份,他也知自己今天救了他不會白救,但相對的,他也可能會被牽扯進什麼麻煩之中。
男人看了林忘一會,說實話,林忘之前給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再加上這次又見他一個人跑到這荒郊野外來,真不知該說他膽大還是其他,說放他,他又不立刻走,又說要給他止血,一時間,男人反而看不透林忘了。
可能男人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或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知道眼前這小哥不會是跟他仇人一夥的,心底也真好奇他到底想如何止血,猶豫片刻,就將匕首反著遞了過去,嘴裡還打趣道:「你不是想刮骨療傷吧?我這是刀傷,可不行。」
林忘接過匕首,這匕首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刀柄纏的線都起了毛邊,刀身呈柳葉狀,鋒利無比。
林忘一把解開自己梳起來的頭髮,如墨的長髮頓時披散在身後,林忘的這具身體長得本就不錯,散了頭髮後整個人更顯得年輕稚嫩。
早在男人遞出匕首的時候就在猜測林忘要幹什麼,可他怎麼想也沒想到他第一個動作是扯散了頭髮,於是他滿臉驚訝地看著林忘。
林忘將頭髮從後面捋到了左側,一隻手攥著,另一隻手拿著匕首,齊肩割斷。
「你幹什麼?」男人一聲大喝,他不知眼前這小哥為何要削去頭髮,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林忘看了他一眼,一手攥著頭髮,這就用火折子將頭髮燒著,空氣裡頓時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音,還有一股焦臭味。
「這個頭髮灰,止血效果很好。」看著燃燒著的頭髮,林忘的口氣好像事不關己。
林忘知道頭髮灰能止血是他聽一位老家阿姨說的,說是那會在村子裡住,晚上有幾個村裡的無賴潑皮來她家偷東西,沒想到竟讓她爹爹撞見,一時間惡向膽邊生,那夥人竟連捅了他好幾刀,那時村子交通不發達,也沒車,又是大半夜,眼看著當家爹爹血流不止,還是那位阿姨的娘臨危不亂,剪了女兒的頭髮燒成灰,敷在傷口上,這才堅持到縣裡的醫院,終究搶救了回來。
林忘沒有古人那種重視頭髮的思想,他想削了就削了,反正還能長出來,甚至他恨不得長不出來才好,林忘膩味一個大老爺們留這麼長的頭髮,尤其是夏天,腦袋上一團,就好像戴了頂毛帽子,洗的時候不方便,還要很長時間才能幹。
男人挺直身子還在看著他,眼裡有藏不住的疑惑和震驚,他下意識伸手要摸摸林忘的頭髮,被後者躲了過去,他這才想起林忘梳著已婚的髮髻,顯然已經有男人了。
男人想起眼前這人剛才削斷頭髮時的果斷,絲毫沒有扭捏做作,心中生出一股異樣,這樣的小哥,他家男人會是什麼樣的?
想到這裡,男人心裡覺得心裡有點堵,越是如此,他越是提起:「你剪了頭髮,你家男人怕是會生氣吧?」
林忘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麼會提到這個話題,當然,他也不可能跟男人解釋一通自己的遭遇,於是淡淡說了句「沒什麼。」
「不可能沒什麼吧。」男人聽出了林忘不想多談,他自言自語歎了一聲,也沒指望林忘回答。
「好了,我現在幫你把灰抹在傷口上。」
男人點了點頭,微微側了側身子,當然,他不會將整個後背露給林忘,而是讓林忘的身影能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
林忘原本想走到男人的後背,可隨著他動,男人也跟著動了動身子,反覆了兩三次,林忘意識到男人故意如此,他也不強求,就這麼在男人的側面幫他把後背的傷口抹上頭髮灰。
男人這會整個後背幾乎都麻木了,別說是疼了,連還流沒流血都感受不到,但不知怎麼的,他能感受到有一隻小手輕輕地摸著他的後背,那動作很輕,一下一下的,撩撥的他心裡都癢癢了。
要說土辦法真的很管用,頭髮灰抹上沒一會就止住了血。
林忘的手上沾了一層血和灰混合的糊糊,觸感噁心極了,他揪了一把野草,擦了擦手。
「我只能幫你這麼多了,你要是撐不回虞城,我也沒辦法了。」林忘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男人咧了咧嘴角,卡巴卡巴轉了幾下脖子竟慢慢站了起來:「我若是撐不下去,不是浪費了你的頭髮了嗎?」
說完,他直勾勾地盯著林忘的齊肩短髮。
這回換林忘滿眼驚訝了,他沒想到男人竟然還站的起來。
男人搖搖晃晃走了幾步,他哼了一聲,看著前方,目光湛湛如電:「走吧,回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