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灑在綿長的長廊上,青色的石砌地板,木質迴廊,支楞的瓦礫,無處不再宣誓著這個地方的蕭條和敗落,大齊八年前擴建榮華宮,向東延伸二十多里,宮殿林立,花石繁盛,豹園、鶴園、汀蘭院、海村,林次比列,手工精巧,富麗堂皇,極盡華麗之能事。而這座十七年前的太學庭院,早就已經衰敗了,除了打掃的下人,只有夜宿的烏鴉,會偶爾從上空飛過。
長風從綿長的甬道吹來,捲起兩人翻飛的衣角、滿頭的青絲,像是糾纏的蝶翼一般,纏繞在一處。
青夏一身染血的白衫,秀披散,雙眸如水,鋒芒閃動,巨浪翻滾,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處,即便她有意掩飾,卻仍舊有不經意的波光流露而出,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在這個雙方都完全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破舊迴廊上,一男一女就那樣靜靜而立,恍惚間,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
風越的大了,月光忽明忽暗,四下裡,百草拂動,蟲鳴聲巨,鳥雀撲扇著漆黑的翅膀,飛掠過榮華宮的天空。歲月輪迴,時光荏苒,轉眼間,昔日的頑童已經長大,他們站在暗夜裡的夜幕之中,相對凝視,有那麼多年的牽伴和糾纏,在兩人的目光中隨著時光呼嘯流逝。
楚離面色幾次巨變,無數的疑問和喜悅卻終於還是化作了一聲長歎,緩緩的轉過身去,輕聲說道:「你隨我來吧。」
青夏站在原地沒有動,被風化了一般。楚離略走了兩步,就回過頭來,看向黑暗中面色蒼白的女子,然後緩緩的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緞披風,伸手繞過她的脖頸,披在她的背上。
「夜裡風大。」男子的聲音低沉,只說了這四個字就不再多言,他見女子垂著頭,竟然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白皙纖瘦的手掌。
頓時好似一股電流湧過青夏的全身,那只修長巨大的手,雖並不如何溫暖,甚至有一些冰冷,可是卻是那般的堅定、那般自然的握住了她,就好像他們曾經這樣做了千百遍一樣。
五年的歲月彈指而過,整個華夏大地滄桑巨變。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凌厲果敢、滿目冰霜的孤傲女子。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桀驁不馴、心狠手辣的鐵血君王。
歲月的磨礪,讓他們都褪去了年輕的青澀,轉而披上了穩重的濃妝,只是在心底,還潛留著那麼一塊誰也無法掩飾的柔軟,再一步一步的逼迫著他們,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兩個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的走在夜幕下的榮華宮偏西的太學迴廊上,夜裡冰冷的風吹在他們身上,就像是多少年前一樣,只是如今,物似人非,曾經那個嬌憨稚弱的女孩子在權利的戰場上敗下陣來,餘下這麼一個包含了太多思念的軀殼給那個凌厲果敢的女子,帶她完成這本該幸福美滿的一個人生。
冥冥中,誰也不知道,是哪只手在主導著這無良的宿命。
嘎吱一聲,滿滿的灰塵頓時飄散,年久失修的木門出刺耳的聲響,楚離抬起腿,跨過那道門坎。這個當年看來高高的門坎,如今已經輕鬆的一抬腳,就能跨過去了。
大殿裡漆黑一片,楚離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將一盞宮燈點燃,然後轉過頭來,看向門口處那個單薄消瘦的白衣女子。
青夏看著他,一顆心卻好像突然被人緊緊的抓緊,她陡然想起當初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皇陵裡,一身白袍的男子淡笑著站在自己的身邊,輕聲說道:「這條甬道,當時一共是二千六百七十七步,有燭台四百座,沒想到如今故地重遊,只需不到一千步就可以走完了,可惜當時我身上沒有火石,一個月下來,一次也沒有點亮過這裡的蠟燭,從那以後,無論走到哪,我都會帶著這個東西了。」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濕,她輕輕的咬住嘴唇,看著對面的黑袍男子,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
楚離面容沉靜的看著她,看著她不自覺下的動作,心底輕輕的抽痛,雖然只是兩步的距離,可是在他眼裡,卻是那麼的遙遠。
這座大殿很大,幾排小几單獨的放在大殿中央,像是學生的課堂一樣,楚離十分熟悉的走到靠後的一個小几面前坐下,高大的身材坐在那裡顯得有幾分滑稽,可是他仍舊坐在那裡,興致似乎很好。
這大殿是兩重門,外面的門已經關上了,縱使大殿已經長久不生火,仍舊溫暖了許多,青夏披著楚離的披風,靠在內殿的門柱上,頓時感覺是那般的累。現在終於見到了他,知道他平安無恙,毫無損,一顆心頓時就安寧了下來,鋪天蓋地的潮水般的疲憊像是層層海浪一樣翻湧了上來。她緩緩的坐下,靠著門柱,坐在那為了顯示皇家威儀而有意稍高的門坎上。
楚離的身體頓時一震,千百個畫面紛揚的閃過腦海之中,綵衣雙髻的稚齡孩子,托著腮坐在高高的門坎上,胖胖的小腳一蕩一蕩的,可愛的望著裡面那個正在讀書的男孩子,等待他偶爾回過頭來,兩個男人調皮的做一個鬼臉。
「這些年,你還好嗎?」
低沉的聲音從前面緩緩響起,青夏靠在門柱上,面色蒼白,嘴角卻輕輕的一笑,滄海桑田般的感慨,好不好?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她卻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
「秦之炎離開之前,曾來了一次南楚。」
青夏聞言頓時一驚,可是她卻沒有說話,只是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眼神斜挑著看著前面男子的背影。
楚離的聲音舒緩,像是溪澗的水,無聲的緩緩而流:「他說已經找到了商丘一族的下落,可能要去很久,托我照顧你。」
青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將額頭抵在門柱上,緊緊的抿緊嘴角,一行清淚緩緩落下,流過她蒼白的臉頰,滑進嘴裡。
「我派人探查幾年,始終沒能得到蛛絲馬跡。他是怎樣一顆七竅玲瓏心,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可能真的就找不到吧,你,也不要太過於耗神,順其自然,也許哪一天,還有再見的機會。」
青夏深吸口氣,抬頭說道:「謝謝你肯告訴我這些。」
「不必,」楚離說道:「事情是我應承下來的,我沒做到,本就是不信。」
青夏突然想起齊安的話,想要問,卻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外面的風順著敗落的門板和窗稜吹了進來,打在兩人的肩上,吹起他們烏黑的絲,青夏抿緊了嘴角,終於說道:「楚離,你終於征服了東齊,我該恭喜你。」
楚離低低一笑,笑聲略略苦澀,卻未回答。
空氣裡的氣氛是那般的沉默,有無言的尷尬橫在兩人中間,一直以來,似乎總是這樣的,青夏靠在門柱上,望著這一室淡淡的燈火,不知道楚離為何要帶她來這裡。
彷彿是心理感應一般,黑袍男子突然沉聲說道:「這裡是太學,我小的時候,就是在這裡和齊安他們讀書的,當年的青夏,就是坐在你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每天聽莊先生下裸。」
青夏一驚,就聽楚離繼續說道:「你之前坐的那個迴廊,就是我和青夏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當時她也是坐在你坐的那個地方,聽到我跑過來突然跳到我的面前,嚇了我一跳,我們剛才待的那個水缸,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那裡玩耍,有一次進去出不來,宮裡的人忘了我們,我們在裡面待了整整一個晚上,那時是秋天,天氣已經很冷了,我和她後來整整病了十多天。」
「這些事情,我以為我已經都忘記了,可是現在故地重遊,才現原來記得是這般深刻。當初在咸陽城外,也許你說的對,我真正愛的人,不是你,而是她,真正愛你的人,應該是宣王。」
楚離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青夏的面前,平靜的說道:「這些年,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你無需再覺得尷尬痛苦,宣王驚才艷絕,往往能夠化腐朽於神奇,你若是相信他,就應該寧心靜氣,好好保重自己,等待他回來,而不該屢屢至自己於險境。不然,即便是他有朝一日回來,見到的也是你的青塚一座,你已經長大了,不該仍舊如此任性。」
楚離的眼神平靜如水,在青夏的身上淡淡的掃過,目光最後定在她受傷的背脊上,眉頭緊緊一皺,說道:「跟我回南楚吧,他給你留了東西,說若是有朝一日你到了南楚,要我親手交給你。」
青夏微微動容,委頓在地上,看起來是那般的瘦小單薄。楚離伸出手去,想將她扶起來,可是手指屢次伸展,幾乎觸碰到了她的肩頭,卻仍舊收了回來。他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大海,在無星無月的夜幕下,隱藏了所有難以窺探的光芒。
大門呼啦一聲打開,冷冽的風順著殿門吹了進來,楚離一身長袍獵獵翻飛,墨在身後狂舞,劍眉星目,顯得十分英朗。
「你怎麼在這?」
「回稟陛下,是樂松統領出宮找的微臣,說陛下不要下人隨侍,獨自外出,臣才進宮的。」明遠大司馬一身皓青四爪蟒袍,不卑不亢的恭敬說道。
楚離面色陰沉,緩緩說道:「你站這裡多久了?」
「很久了,微臣見陛下在說話,就沒有出聲打擾。」
楚離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沉聲說道:「安排好她的住處,招御醫給她診症。」
「臣遵旨。」
楚離一身墨黑長袍,只是一閃,就已經隱沒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姑娘,請隨再下來。」明遠十分恭敬有禮的說道,青夏緩緩站起身子,點了點頭,就跟在他的後面。
榮華宮真的很大,甚至比北秦的太和大殿還要大上數倍,明遠顯然在南楚極有地位,一路上遇到的宮人,不論是楚離帶來的楚人,還是前皇宮遺留的齊人,都恭恭敬敬的施禮後退。
安排妥當一切,已經很晚,青夏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央,只見八角銅爐四面各有一個,散著奢靡香氣的焚香帶著濃濃的熱氣,可是即便是這樣溫暖的環境中,青夏還是覺得陰冷。她不自覺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卻突然聞到一絲熟悉的氣味,不由自主的就頓住了動作。
「歐陽大人,太醫已經在候著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遠說道,待下人退下去之後,轉過頭來,對青夏說道:「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見到姑娘,真是在下的榮幸。」
青夏眉梢輕佻,沉聲說道:「我認識你嗎?」
「姑娘可能沒見過在下,不過當初在榮華宮中,在下卻見過姑娘很多次。在下是南楚的臣子,承蒙陛下信賴,方有今日的高宅大屋,富貴榮華,並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全赤誠之抱負。作為臣子,理當為陛下分憂,是以,有幾句話,微臣實在是不吐不快。」
青夏冷眼看著他,並無什麼明顯的敵意,卻也並無絲毫信任可言,男子絲毫不以為意,抬起頭來,淡笑著說道:「微臣早就知道姑娘被囚齊安手中一事不是虛假,但是卻隱瞞了陛下。原本想,姑娘是僥倖逃脫也好,是死在齊太子手中也好,只要不相見,都是陛下的福分。然而,如今姑娘非但無事,還與陛下見了面,那臣就不得不將一些事情告訴姑娘了。」
「以姑娘的敏銳和機警,我不相信這五年來你真的會一無所察。一千南楚隱士跟著姑娘行走大漠,一路上喬裝打扮,隱姓埋名,匿藏行蹤,保護姑娘的安全,最後回來的不過區區十四個人。剜下的那九百八十六人,全都代替姑娘,埋骨在關外的滾滾黃沙之中了。」
明遠笑容帶著一絲蒼涼,淡淡的說道:「這五年來,不論是在搖搖欲墜的九王之亂當中,還是在南疆複雜詭異的叢林血戰之內,不論是在和燕回對陣的兩軍利箭之下,還是在齊安太子層出不窮的暗殺毒害裡,陛下都一直堅持著親自處理關外的文書信件,安排隱士們的一步步守護計劃。姑娘看似無意的一個去向,卻往往牽動了整個南楚朝野的心,姑娘行蹤飄忽,每到一處,我們都無法得知姑娘下一步的去向,只能在所有可能的路途上提前安排,耗費國力財力人力心力數不勝數。很多時候,赤地大漠方圓百里沒有客棧酒家,陛下就命人事先搭建,還要盡量仿舊,以防被你現,為的,無非就是讓你住的更舒服一點。」
「可是說,這五年裡,姑娘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腳踩著南楚戰士的白骨,踩著陛下不眠不休的心血。你住的店,吃的飯,喝的水,問路的路人,隨行的商隊,搭乘的馬行,都是我們事先安排妥當的。除此之外,還要掃平前方的一切障礙,流寇、匈奴、馬賊、叛亂,不然,茫茫萬里大漠,直達西域海邊,姑娘只用了區區五年就走了一個來回,就不覺的太順利了一點嗎?」
青夏的臉色漸漸變得青白一片,連呼吸都稍微有些困難,明遠笑著說道:「我和姑娘並無私交,也不像樂松徐權他們那樣推崇你,在我眼中,姑娘除了是一個不負責任,任性自私,所到之處必生禍患的禍星,還是一個自欺欺人,忘恩負義的女人,何順是隱藏在楚宮中多年的齊國密探,他在偷盜姑娘前行的路線書信時被陛下抓獲處死,那麼,齊安就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在暗中保護著你。就算你真的沒有現有什麼異常,難道也沒從他嘴裡得知一二嗎?可是你卻絲毫沒有詢問於陛下,是不敢面對事實,害怕若是真的,無法報答陛下的情意嗎?」
「姑娘一生執著於自己的內心,堅持自己心中所愛,本是好事。只可惜,你既然無法回應陛下,何不早早斷了他的念頭,你明知他一生孤苦,為人執著,何不決絕一點的傷他的心,讓他了卻了這些俗世凡念,姑娘為了一個男人,踏遍天下,走遍四海,孤身遠赴他鄉,苦苦追尋五年,卻不知,在你的背後,也有人耗盡心力,苦苦的守護了你五年,宣王的情,你無法償還,陛下的義,你就要置之不理嗎?
青夏面色慘敗,卻仍舊直直的站著,歐陽明遠的話,像是一根根利刺一樣紮在她的心裡。
「我原本想,姑娘若是死在何處,不再回來,那就是最好。沒有你,陛下不會傷心難過,也就可以有精力去面對很多事情,更不會被人所制,有致命的弱點。可是今日姑娘已經回來,明遠不得不改變以前的所有想法,大膽請求姑娘,做事最起碼要公平一點,姑娘連齊安那樣的人也會憐憫,為何卻從來都不肯憐憫陛下呢?」
「帝王也是人,他隱忍了太久,就在剛才,還要為了你的感受而說謊話隱藏自己,這一切,你真的不明白嗎?」
明遠緩緩歎了口氣,說道:「姑娘,也許臣今天多嘴了,但是我所說的,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連秦宣王在最後關頭都知道來見陛下,怎麼姑娘就是不明白呢?」
明遠說完,就退了出去,青夏久久的站在空曠的大殿上,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不知該作何表情。
三天之後,青夏的傷勢已經大致痊癒,面色也紅潤了許多,這是她五年來次這樣平靜的休息,靜靜的,什麼也不去想。
三天之中,她一次也沒有見過楚離,聽宮女說,楚離近日忙著處理南方動亂,經常深夜召開朝會,已經幾天沒有合過眼了。
這天下午,外面陽光正好,突然外面一陣嘈雜,青夏眉梢一挑,細細的聽了一會,突然掀開軟椅上的錦被,跳了下來,穿上鞋子奔出殿門,就見埃裡克斯四人幾里哇啦的跟一旁的士兵們正在交涉,一邊慢吞吞的向著大殿而來。
青夏頓時大喜,大聲叫道:「約翰,埃裡克斯!」
四人聽到她的聲音,頓時轉過頭來,加裡法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隨即大聲叫道:「哦我的上帝,上帝顯靈了,上帝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引領我們帶來了阿夏的面前,為我們帶來了福音。」
「真叫人嫉妒,上帝賜給了阿夏無窮的智慧和好運,永遠都是可以化解危機的。」彼得喃喃說道。
四人頓時跑上前來,圍著青夏開心的哇哇大叫,連連在胸前畫著十字,感激上帝的恩典。
青夏抬起頭來,剛好見到朱紅色大門處,一角黑色的衣衫下擺飄了過去,再就看不到蹤影。
知道了青夏的近況,找到四個四處流浪滿嘴上帝耶穌的洋人就並不困難,楚離還答應他們一回到南楚就給他們建立教堂,允許他們在華夏傳教,四個傢伙感動的眼淚汪汪,恨不得大哭一場來表達自己的喜悅。青夏在為他們高興的同時,也微微有一些失落,如果這樣,那麼以後若是再要出海,他們就不會跟著自己了。
轉眼又過了兩天,離回楚的時間也不遠了,當天晚上青夏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西洋大餐,埃裡克斯幾人吃的險些將自己的舌頭也一口吞了下去,就連大黃,也捧著圓圓的肚子,愜意的打著嗝。
自從大黃回來之後,就徹底的無視了青夏,整日除了吃飯的時候絕不回來,昨天聽說,它甚至還跟著楚離上了朝。
青夏有意拉攏它的心,吃完飯後,為它洗了個澡,正在用扇子給它扇干白毛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有聲音,就緩緩的走了出去。
只見加裡法和埃裡克斯正團團的圍住一個正在擦地板的老宮女,用鱉腳的中文不斷說道:「姐妹,我們不是番僧,我們是上帝的使者,是傳播福音的,只要你信仰上帝,就會得到生命的救贖,得到心靈的安寧,請相信我們,我們是受到教皇的囑托,遠赴重洋,來解救你的靈魂的。」
「起來!起來!」老宮女不勝其擾,怒氣匆匆的說道:「別打擾我幹活,什麼狗屁上帝,有玉皇大帝大嗎?再在這糾纏不清,我到領事那裡去告狀,哪裡來了這麼幾個番僧,一點規矩也不懂。」
「迷途的羔羊啊!請不要摒棄上帝向你伸來的友好的雙手,上帝告訴我們,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哎呦!」
還沒說完,突然踩在宮女剛剛擦好的地板上,腳下一滑,就重重的摔在地上。
青夏見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眉眼彎彎,剛想說話,那名宮女卻突然好像見了鬼一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叫道:「參見陛下,奴婢不知陛下駕到,罪該萬死。」
只見陽光照射進來的門口處,男子一身墨綠色蟒袍,面目英挺,劍眉星目,十足的俊朗丰神,大黃懶懶的賴在他的腳邊,正拚命的想要蹦起來去咬他腰間下垂的玉珮。
「啊!南楚皇帝,您好,我們正在向您的宮女傳教。」
加裡法和埃裡克斯連忙行禮說道。
楚離點了點頭,對著那名宮女說道:「這裡的活你不用幹了,以後跟著這兩個教士,做他們的信徒吧。」
宮女連忙磕頭道:「是是,奴婢遵命。」
加裡法兩人登時大喜,來中國混了多年,半個信徒也沒展起來。登時拉著宮女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楚離緩步走到大殿上,早有乖巧的宮女奉上茶點,楚離坐下,也不多話,只是靜靜的喝茶。青夏站在一旁,一時之間竟也找不到話來說,想了好久,見楚離的茶碗空了,就走上前去,為他倒了杯茶,說道:「你近來很忙吧。」
「嗯,」楚離點了點頭,說道:「南邊有人煽動百姓叛亂,東面有倭寇不斷饒邊,朝中有些大臣甚至提議在東齊搶掠一番,就捨棄這個混亂之地,回到南楚去,而且還有人上書贊同,簡直氣死聯了。」
這還是楚離第一次在青夏面前以聯自稱,剛剛說完,他頓時察覺口誤,連忙看向青夏。
青夏倒沒覺得怎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順著他的話題說道:「倭寇?日本國嗎?」
「你知道日本?」」楚離眉梢一挑,不過轉念一想,她走遍大江南北,也不以為奇,突然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我帶了個好東西,你看看。」說罷,從腰間解下一把長刀,遞給青夏,道:「知道你武藝好,偶然得到一柄削鐵如泥的好刀,送給你吧。」
青夏接過來,唰的一聲拔了出來,頓時眼眸一瞇,只見滿室毫光,鋒芒畢露,刀身即薄且利,上面雕刻著盤龍細紋,栩栩如生,寒芒銳利,實在是一把好刀。
「倭刀?」青夏一愣,喃喃說道。
「你認識?」楚離一喜,說道:「這是海域剿匪的將軍們進獻上來的,我見刀鋒銳利,比我們的刀不知好了多少倍,就踅摸著讓兵造庫研製出來。若是我南楚士兵人人都能配上這種兵器,就不怕區區饒邊的倭寇了。」
青夏聽了,輕輕一笑說道:「南楚士兵人人佩戴,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楚離一愣,問道:「為什麼?倭人小國都可人人佩戴,為何我朝不可?」
青夏手撫著刀身,解說道:「這種刀的鍛造技術倒不是很難,名曰包鋼,需要精鋼極多,耗時也極長,且精鋼多產自西域,有西川阻擋,南楚很難大批買進,再加上精鋼造價極高,且一旦損壞,就成了廢鐵一堆,無法再生利用,入不敷出,實在是不划算的買賣。反之日本,是精鋼的產地,再加上他們地小人少,政權又林立,雙方打仗能出動幾千幾百人,就是需要載入史冊的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是以他們人人佩戴此刀,倒也不嫌浪費。」
楚離說道:「你怎麼對日本國這樣瞭解,他們國土真是那樣小嗎?」
青夏點頭說道:「我的命就是丟在那裡的,怎會不瞭解?」
楚離眉頭一皺,沉聲說道:「那你的仇家是誰?可還找得到嗎?」
青夏一笑,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在蓬萊谷說了一番欺騙那裡人的話,那不是我瞎說的,我的家鄉就是那樣,只是和這裡相隔了幾千年,你說什麼人能活那麼久,除了喝了秦始皇的不老藥。」
楚離一笑,說道:「這個世上真的有不老藥嗎?」
青夏喃喃道:「若是以前的話,我可以十足的肯定說沒有。但是現在連借屍還魂這樣的事都在我身上生了,任何事情,我都相信有存在的可能了。」
楚離沉聲說道:「借屍還魂嗎?不知道她死了,會不會還魂,會還魂在哪裡?哦!我想到了,八成是附在了你的身上,在你的家鄉又活過來了。」
「不會吧,若是那樣,還真的有點麻煩。」
「嗯?」楚離一愣,說道:「此話怎講?」
「我上輩子都被人把腦袋割了下來,她若是去了,可不是有點麻煩嗎。」
青夏若無其事的笑著說道,楚離卻是面容一滯,眉頭緊鎖,就不再說話。青夏輕輕蹙眉,說道:「其實你若是想要接手東齊,整頓沿海邊防,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楚離聞言眉梢一挑,說道:「你有何見解?」
「我談不上見解,只是一點想法罷了。」青夏淡淡一笑,說道:「自從秦武帝開始,將全國的長城鑄成一線,抵禦北方匈奴,同時設海禁,阻止華夏和外國通商,也不許漁民下海捕撈。東齊雖然稍稍開禁,但是因為倭寇饒邊,仍舊有所限制。我卻認為,想要阻止倭寇橫行,要任務就是開海禁,通商貿,練海軍,造海船。有了這四項,倭寇不攻自破。」
楚離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你繼續說。」
「天下民心所向,無外乎一個利通則寇為商,利盡則商為寇,現在海上所謂的倭寇,十之七八都是沿海商人喬裝而成,並非真正的日本國人。況且,海禁之前就有倭寇饒邊,秦武帝因噎廢食,海禁之後,倭寇非但沒有勢弱,反而更加猖獗,萬里海岸線成了日本人的後花園,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毫無顧忌,華夏水師軍備不齊,疏於操練,遇上精通海戰的倭寇只有望風而逃的份。試問,東洋人怎能不囂張呢?」
「日本國小,物產不豐,茶葉、絲綢、瓷器、藥材等物都需要向我華夏購買。海禁之後,他們無處可買,鋌而走險改作寇賊,其實也是因為商貿不通的原因。況且,這三百年來,我華夏大6頻繁征戰,百姓流離失所,國力不強,忙於內亂,對外的警惕性自然降低,日本國雖小,但造船業達,西方弗朗西斯人巨船可遠渡重洋,萬里到來華夏,火藥技術也領先我們,雖然沒有大現模的殺傷性武器,但是你怎知百年之後,他們不會手持洋槍利炮攻開我華夏的國門呢?是以,想要展,就不能閉目塞耳,要廣開視聽,看到別人的長處和優點,才能促使我們前進。」
楚離緩緩點頭,聽完她的話緩緩道:「開海禁,通商貿,很難。」
「萬事開頭難,」青夏說道:「朝野中的迂腐老臣的阻礙,北方兩國的窺視,東齊餘孽不死心的鼓動,就算這些都有辦法應付,還要統籌海岸衙門,建立海上貿易法案,建立海邊大營,西練海軍,抽調人手,組建外交部門,千頭萬緒,實在不是一夕之功,但只要持之以恆,向著這個方向前進,早晚會有成功的一天。」
楚離笑著抬起頭來,說道:「菩薩手段,菩薩心腸,未必能普降甘霖。修羅手段,菩薩心腸,反而能佈施天下,解民於倒懸。青夏,你這樣遊蕩四方,真的是大材小用了。」
「那就留我在東齊吧,我為你做成開海禁這件事,為你賺得金玉珠寶,以供你大軍的北伐軍費。」
「你知道我要北伐?楚離眉頭一皺,說道:「誰告訴你的?」
「哪裡用別人來告訴?」青夏淡笑著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望著外面春暖大地草長鶯飛的景致,緩緩說道:「燕回馬上就要佔據銑床京都,昭南少將正在東邊對抗大秦繼元帝為他掃平後路,一旦他成功,西川將再不可小視。到時候天下三分,三足鼎立,你再想統一天下,將會更加困難。這是天賜的千古良機,你會放過嗎?你剛剛平定東齊,不等東齊政局穩定就著急回楚,不就是為了趁機夾擊西川嗎?」
楚離微微一愣,緩緩說道:「青夏……」」楚離,「青夏突然轉過身來,說道:」我欠你的,永遠也還不清,你就讓我為你做點事吧,我不能為你帶兵去攻打北秦,但是我可以為你拿下西川準備好大量的財力。就讓東海上那個萬惡的國度作為我們南楚的糧倉,用他們的刀兵作為我們的武器,用他們的戰船作為我們的戰艦,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楚離面容一滯,緩緩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下,已經到了晚飯時間,見楚離沒有離去的意思,青夏就留他在殿裡吃飯。楚離答應,吩咐下人將晚上要處理的文書拿來,在大殿上就辦起公來。
青夏下去廚房,親自煮了幾樣可口的飯食,兩人就在大殿上相對而食,像是當初在南楚的蘭亭大殿一樣。
「對了,」楚離突然抬起頭來,問道:「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了,」青夏點了點頭,答道。
正吃著,楚離突然遞過來一卷文書,說道:「我已經擬好了旨,以後,你就是東南行省的軍政總督。」
青夏一愣,緩緩的抬起頭來,雙眼直視對面那個一身墨綠長袍,面容俊美的男人,編貝的牙齒咬住下唇,想了好久,啞聲說道:「楚離,你真的相信我?」
楚離苦澀一笑:「我只怪我信的不夠早。」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紅了,她急忙低下頭,許久,才沉聲說道:「楚離,謝謝你。」
這份信任,真的太珍貴了。
日暮西沉,漫天紅芒,兩人對視一笑,多年的嫌隙一遭而去,歲月靜好,往事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