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北風折草。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凝聚在三人的身上,青夏只覺得一顆心好像頓時被熱油滾過,又扔到了雪地冰天之中。恍惚間,千百個念頭閃過腦海,一切就像是大夢一場一般,充滿了沉重的無力感。那些神色各異的眼神注視在她的身上,好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的戳在心口處,露出一個碩大的圓洞,冷風呼呼的吹了進去,血脈冰冷,再也沒有了知覺。
殘陽若血,揮灑出血紅的光芒,灑在幾人的肩上,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天邊好似著了一場大火一樣,層雲堆積,厚重翻湧。
一陣冷風吹來,秦之炎輕輕的咳了一聲,然後朗聲說道:「楚皇不遠萬里,大駕前來恭賀我父皇大壽,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楚離一身墨色鎧甲,劍眉星目,不過是幾月不見,越顯得英武脫,他雙眼銳利如刀,淡淡的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沉聲說道:「秦皇大壽,寡人怎可不來,宣王多禮了。」
燕回站在人後,滿身的香薰之氣,一色的錦繡華服,即便是一聲不吭也很難讓人忽視他。見狀突然走上前來,誇張的施了一禮,大聲道:「當日白鹿原一別,竟然沒機會和楚皇陛下道別,實在是我家中有事,真是失禮。今日能在這裡見面,真是緣分不淺啊。」
楚離眉梢微挑,眼神略略有些不以為然,淡淡的說道:「秦皇大壽,四方諸國齊來賀壽,寡人和每個人都有見面的機會,何來緣分不淺之說?」
此言一出,西川使臣頓時大囧,豈料燕回卻並無異樣,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笑意說道:「楚皇此言差矣,人生際遇離奇詭變,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以為之,就像當初大皇陛下和敏銳郡主一起掉落地壑,大家都以為兩位必死無疑,誰知道竟會峰迴路轉又有奇遇呢?所以說,當日離別,不代表今日就能完好無損的相見,是以燕回才深覺我們二人有緣了。」
青夏三人的事情,早就已經傳的天下皆知,此刻被燕回這樣指東打西的說出來,各色眼神登時冰雪般射在三人身上,青夏面色一白,潔白的衣衫上鮮血點點,眼神淡漠,好似冰霜一般,微微咬住下唇,靜靜不語。
秦之炎眉頭一皺,緩緩走上前去,站在青夏身旁,回淡淡的笑道:「諸位,父皇在太和大殿上設下宴席,請各位跟我一同前往,莫要在這裡吃冷風了,楚皇,您先請。」
楚離緊抿著嘴唇,略略點了點頭,也不騎馬,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周圍所有的人見了都紛紛避讓,只有燕回瞇著一雙狐狸一樣的眼睛迎了上去。青夏站在秦之炎的身邊,衣衫單薄,面容憔悴,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炷香的時間,就耗盡了她的全部心力。楚離越走越近,屬於他的清冷的味道迎面撲了過來,那是冰冷的,帶著一絲兵器般的冷冽,有著南楚所特有的草原枯草的味道,是那種隨便挖一下裡面都會埋了白骨的土地的所長出的枯草。
青夏低著頭,雙眼直視著自己的腳尖,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指甲都幾乎插進肉裡,她不敢抬頭,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的喘上一口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千萬隻眼睛盯在她的身上,好似要將她洞穿一般。細密的汗珠從她的手心裡滲了出來,一步,又一步,終於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原本穩定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個巨大的聲音頓時在腦海中轟鳴了起來,整個天地都幾乎在同一時間倒轉。她面色蒼白若死,那雙黑色的靴子,停在她的面前,靜靜地,一動不動。
「楚皇,請!」溫和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秦之炎好聽的聲音好似一道溫熱的泉水,輕輕的撫平她心底的懼怕和憂傷,像是救命的稻草一樣。
楚離側著頭,雙眼直直的看著那個蒼白的女子,看著她低下頭所露出的雪白的頸項,終於,還是果斷的轉過頭來,向著他原本的方向堅定的走去,只是,那腳步,卻顯得是那般的沉重。
寒風吹起,擦肩而過,青夏站在原地,緊緊的咬住下唇,愣愣的不一言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見面,如果可以,多想飲一口忘川的水,將過往的一切通通忘卻。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苦相互糾纏,互相折磨?
「冷了吧,跟我回去吧。」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青夏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秦之炎溫暖的笑臉,眼睛卻漸漸的模糊了起來。肩上突然溫暖了起來,秦之炎將雪白的長裘披在她的身上,伸出雙臂,將她抱在懷裡,聲音很輕,是那般的理解和憐惜,他望著楚離離去的方向,輕聲說道:「很辛苦吧,很累吧,我都知道。」
苦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緩緩的流了下來,落在淒涼的北風之中。她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遠遠的還能看到秦國王子們傍著的楚離的車駕,那個孤傲的身影越來越遠,終於漸漸消失在視線的深處,天邊的殘陽散的最後一抹餘溫,也在他的背影后漸漸冷卻,大地一片蒼茫,青草深深,斜陽似火,一片血紅之光。
「之炎,」青夏小聲的叫道:「我很累,帶我回家。」
秦之炎的笑容頓時溫和柔軟了起來,只因她一個回家的字眼,他將她輕輕的抱在懷裡,緩緩的點了點頭,向著偌大的咸陽城走去。
天色,終於暗了下來,整個天地一片蕭索,厚重的城門被緩緩關上,將外面的一切都隔絕在這個舉世無雙巨大的牢籠裡。
青夏一身血污,只得先回王府換裝,各國來使都被安排在太和宮旁的偏殿裡,楚離身為南楚大皇,更是被接進了太和宮,居住在顯儀殿裡,和秦王的寢殿遙遙相對。
這是青夏來到秦國以來,次在除了家宴之外的公開場合露面,王府的丫鬟們都打醒了十二萬分精神為她梳妝打扮,極盡華麗之能事,等到青夏反應過來時,已經滿頭珠翠,金碧輝煌。她看著鏡子裡那個明艷照人的女子,一時間甚至有些不敢去認,從什麼時候起,現代的那張臉,在她的記憶裡已經變得這樣模糊了?她已經很久不曾去想,很久不曾去記著從前的事情,可是現在她卻是那般的懷念從前的那張臉,懷念從前的唐小詩,懷念那個凌厲果敢從不言棄的女子。
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何要這樣的失魂落魄,為何只是一個眼神,就足以打亂她的全部生活。她不該是這樣的,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又何必這樣患得患失,何必這樣憂心煩亂,她如今這個樣子,又將至秦之炎於何地?
「姑娘!姑娘!」碧兒在一旁大驚的叫道:「別咬了,嘴唇都出血了!」
青夏聞言猛地鬆開已經泛出血跡的下唇,突然轉過頭來,打開飾盒子,抓起那些璀璨奪目的飾,對著一旁的碧兒說道:「碧兒,快,快幫我帶上,我要做宣王妃,好好為我打扮,我是宣王妃啊。」
碧兒手足無措,傻乎乎的點著頭,繼續為青夏的頭上裝點那些繁雜的花飾。
月上中空,一天的時間緩緩過去,青夏站在巨大的銅鏡面前,緊緊的閉著眼睛,過了許久,再睜開的時候已經一片堅定和淡漠。
再不可反覆,再不可軟弱,再不可彷徨,昨日種種昨日死,你也早就不是曾經的莊青夏了,自從踏進大秦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依瑪兒。
秦之炎溫和的聲音在門外緩緩響起,青夏抬起頭來,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拖著華麗的裙擺,快步走過去。
吱嘎一聲,房門被打開,青夏笑顏如花的在秦之炎面前轉了個圈,然後笑著問道:「漂亮嗎?」
秦之炎仍舊是那副樣子,永遠溫柔淡定,眼睛裡都帶著溫暖人心的笑意:「很漂亮。」
青夏上前一把攔住他的手,半仰著臉,笑著說道:「我們走吧。」
秦之炎點了點頭,卻突然像想起什麼一樣,拉住了青夏的身子,說道:「依瑪兒,可以嗎?」
青夏一愣,可是仍舊笑著說道:「我沒關係,不要擔心我。」
「我可以為你推了這個宴會,你不一定必須要出席。」
青夏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秦皇室的人已經無話可說了,可是那些滿朝文武,外放大員,還有那些藩屬小國的列位權貴,其他三國的大臣武將,還都有滿腹的尖刻之言,我若是不去,他們會很失望的。」
秦之炎眉頭微微皺起,輕聲說道:「你不必理會他們,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不等他說完,青夏連忙說道:「我知道你可以為我擺平一切東西,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我自己親自去面對的。之炎,我不是個好女人,但是請相信我,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我是依瑪兒,不是莊青夏。」
秦之炎看著青夏冷靜的眼睛,終於輕輕一笑,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說道:「好,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