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即便已經過去了數十年,此刻想來,也依舊還是永安侯夫人心中難以磨滅的痛楚。
那些痛,未曾經歷過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而她,卻是死也沒有法子將那些事給忘記掉了。尤其是那個孩子,那個越來越沒有一絲將她當成母親的孩子,她實在是連看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可是為何,如今那孩子死了,她卻也並不曾覺得有多愉悅?
甚至於,明明同她沒有關係,她甚至連抱也不曾抱過那孩子一下,可為何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她卻隱約間覺得有些難過起來?這顆已經老去了的心,在黑暗寂靜的角落裡緩慢地跳動著,不知何時就會隨她停下捻著佛珠的動作一道停止怕是真的老了吧,若不然,她近日又怎麼會總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個孩子來。
在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後,她看著佛像面上慈悲的笑容,也努力地想要勾起嘴角笑上一笑。
可是已經太多年未能展露笑顏了,所以即便心裡拚命地想要笑,面上卻始終無法露出一個完美的笑來。不知不覺中,她就已經成了一個連笑都比哭還要難看的人。
她老了,記性卻莫名地好了起來。
許多年前的事,她也都還記得清清楚,就像是那些畫面都只是昨日才發生過的事一般,清晰得叫人有些害怕。
八年前,那孩子最後一次來見她的時候,她說了什麼?她究竟有沒有說話?明明記得那麼清楚,她卻有些想要是自己記錯了。明明十八年前,她便已經準備將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底裡,就算是對自己也不能再提起任何一次。這是她對身為永安侯的夫婿最後的承諾。夫妻情分沒了,承諾卻還是在的。
可是看著那孩子過於精緻的面容,看著他拿出來的那支黑檀木簪子,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那些不該說的話,那些本該同歲月一起湮沒的往事剎那間便全部都堆積在了喉嚨口。
花了十分的力氣,她才終於看著那輕易不來尋她的孩子面上的渴求之色,吐出了一句話來。
她一直都記得,想忘也忘不掉。
自從知道那孩子去世的消息之後,她更是日夜不能安睡。當年的那句話一直在她腦子裡迴盪不去。她有時候甚至會想,若是她當日死死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從來沒有說過那句話,那孩子的人生是不是就會同現在截然不同?
她蝸居裴府一隅,可永安侯的意圖她一直都明白。
也許真的若是沒有她當日說的那一句話,那孩子也就不會孤身離開,也就不會失蹤,回來後也不會選擇去軍營歷練,也就不會死
「我從來都沒有生過你。」
只是這麼一句話,卻極有可能已經改變了一切。
永安侯夫人收回落在葉葵肚子上的那道視線,暗自歎了一口氣。
「都下去吧。」只將裴二爺跟二夫人的事給下了定奪,永安侯夫人便將她們都給打發了,連羅氏也不曾留下,直接便同她們一道被打發走了。
出了門,三夫人便笑容滿面地對葉葵陰陽怪氣地道了聲謝。
葉葵由秦桑扶著,看她一眼,搖搖頭道:「三嫂謝我做什麼,這事同我可沒有什麼干係。」
「九弟妹是個聰明人!」三夫人也不知是真的贊還是假的,笑瞇瞇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一旁的七夫人則見羅氏飛快地走了,心下也對方纔的事頗有些不是滋味,便同葉葵跟三夫人兩人說了一句便也急匆匆地回去了。
裴二爺跟二夫人灰頭土臉的,也是迫不及待地便躲回了自己的地盤。
「再不走,這天便該冷了。依我看,二嫂還是即刻便啟程為好,九弟妹你說是不是?」三夫人看著二夫人離去的背影,不陰不陽地道,一臉得意之色,竟是也不知加以掩藏了。
葉葵看她樣子浮誇,也不去說她,只是道:「恭喜三嫂了,如今可不都是由三嫂說了算?我有些乏了,這便先行一步,三嫂且慢慢走吧。」
三夫人似還想留著她繼續顯擺顯擺才痛快,可是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只張了張嘴便決定讓葉葵去了,自己則領著人直接往二夫人那去,許是不放心準備立刻便將對牌給要過來。
葉葵落得了個輕鬆,立即便帶著秦桑跟燕草回去驚鵲院。
行了半路,燕草忽然輕聲問道:「夫人,那個小丫鬟要怎麼辦?」
葉葵頭也不抬,低頭看著路面,低聲道:「老夫人自然會有定奪。」
事情到底是由二夫人給頂崗了,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不止只有二夫人是先被咬出來的那一個。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不過就是裴二爺是裴家的兒子,就算是庶出的那也是在裴家活到了現在的兒子,而二夫人是娶進門的媳婦,終究是個外人
弒父,這是什麼罪名?
便是直接將人給打死了也無妨!外頭有哪一個敢說三道四?
只不過是,這事沒有那麼容易罷了。
一來,藥並沒有送到永安侯嘴邊,他也沒有因為喝了毒藥而身亡。
二來,這毒並沒有更加明確的證據能表示便是二夫人做的。
所以這事才會只是將二夫人跟裴二爺手裡的權給奪了些,再將二夫人送去水月庵清修罷了。然而那個小丫鬟卻是肯定活不了了的,她會死,而且此刻怕是已經沒有命了
這一點,從一開始,葉葵便已經想到了。
不管剩下的人會落一個什麼下場,這個被抓包的小丫鬟卻是實實在在地死定了。
她根本就沒有可能活下去。
葉葵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神重新恢復清明,吩咐燕草跟秦桑道:「這事就此算結束了,嘴巴都閉緊些,同誰都不要再提起。」
既出動了永安侯夫人,那這事當然也就要自此被抹滅了。
往後哪一個再提起,死的便是哪一個。弒父的罪名實在是太大,即便眼下情況還是還好,到底是大罪。所以二夫人這一去,這輩子怕是都沒有回來的機會了。而裴二爺,沒了二夫人便也就是少了一隻手臂,實力大減。
葉葵總算是安心了些。
當天下午,雷厲風行的三夫人便幫著滿臉郁色的二夫人收拾了東西,飛也似地將人送上了馬車。
而裴二爺就算心裡再不情願,卻也只能忍痛將手裡的權利分了一部分給裴三爺。
裴三爺軟弱,這麼多年了也沒有管過什麼事,乍然被裴二爺本著兄弟情誼說教了一通,只覺得滿腦子霧水,是接也不敢不接似乎也不對。沒多久便被三夫人差點揪著耳朵尖狠狠罵了一通,這才壯著膽子接過了裴二爺手裡的一部分權。
自此,裴家的風向便開始變了。
當然,裴三爺不如裴二爺,三夫人也是不如二夫人。她剛接手的時候,許是實在太多年不曾碰過這些瑣事,處理起來力不從心,府裡一時間變得團團亂。
不過葉葵卻樂得高興。
永安侯身邊有了老八裴長寧的陪伴之後,又被姜嬤嬤改進了藥方,很快病情便有了些起色。
然而還沒來得及等到永安侯恢復健康的那一日,甚至於還沒有等到從他嘴裡聽到裴長歌跟葉崇武的下落,宮裡再一次傳出了消息。
——該發喪了!
拖了這許多日的兩樁喪事終於要開始舉行了。
可在此之前,還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也正恰恰是這個消息,讓葉葵當場便失去了理智,幾乎將手邊的硯台都給摔得粉碎。
大越同阿莫比停戰,和談的最重要一點,便是和親。大越要擇一位公主嫁於阿莫比的汗王。可是誰人不知,阿莫比的汗王今年已經近六十歲!而且阿莫比的習俗,若是這一任汗王去世,他的王后跟所有的妃子姬妾,都要隨著汗王的位置傳遞給下一任汗王。
也就是說
若下一位汗王乃是他的兒子,那麼除了生下這位繼承人的女人外,剩下的那些就都會隨之成為他的女人。
原本該稱呼為母妃的女人,要全部成他的女人!
這一點,在大越人看來,簡直就是畜生行為!若不然,怎麼會有人能夠做出如此豬狗不如,有違倫常的事情出來?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習俗,有哪一個大越的女子能夠接受?
沒有!
怕就是勾欄裡的女子,也不會願意做這樣的事!
況且莫要看身為汗王的女人聽上去似乎十分風光,可事實上,這其中根本就沒有一點風光可言。心酸之事倒是說上幾大籮筐也是裝不滿的!蠻夷之地,物資匱乏,又是那等彪悍粗獷的民族。大越的公主,怎麼可能受的住?
可是葉葵又豈會為個不相干的女子動這麼大的氣?
她又氣又恨的地方,不過就是承禎帝準備要送去和親的那一位公主恰恰是她所認識的人而已!
宮裡適齡的公主並不多,唯一的兩位都已經嫁人成婚,而其中一位剛剛守了寡
手緊緊捏著筆,骨節都泛出青白來。
葉葵驀地將手中的筆摔了出去,墨跡淋漓將桌上的白紙染成了一張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