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拂面,揚起葉葵臉頰邊的一縷散發,愈發映襯得她的一張臉恍若無暇白玉。
葉殊看得失了神,直到葉葵重新問了一遍,「你不去望京的事,大堂姐可知曉了?」
「不、不曾。」葉殊一震,回過神來,說話間仍有些怔忪之意,「我自昨日起便還未見過她,這件事我也是今日一早才做出的決定,除了你我,誰也不知。」
葉葵沒有說話,在心中默默盤算起來。
這件事,既然葉明煙還不知,那麼是否就該一直瞞下去?
這般想了片刻,她猛地道:「這件事你先不必說出去,只悄悄去尋了父親說要延期而行便是。」
葉殊有些不解,問道:「既已決定不去,為何要同父親說延期?」
「你可是已經將我昨日說的那些話都想通了?」葉葵並不回答,反而問道。
葉殊不由皺緊了眉頭,疑惑地道:「阿姐,你的意思是府中除了我們還有人要對付賀氏?」話音落,秦桑忽然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急道:「二小姐,玉溪姑姑來了。」
「這個時候來?」葉葵掐算了下時辰,離她去玉溪姑姑那上早課可還有大半個時辰,她這會子急巴巴地來做什麼?可想歸想,玉溪姑姑既然來尋她,她還是要見的。
秦桑得到了准信,不一會便將玉溪姑姑給領了進來。
「姑姑此時尋我可有什麼事?」葉葵問道。
玉溪姑姑笑著先給她行了禮,又給葉殊行禮,道:「沒想到三少爺這般早便來尋二小姐說話,倒是我叨擾了。」
葉葵見不得她磨磨蹭蹭的不說正事,不由催促道:「姑姑有事直說便是。」
「二小姐既然這般說了,那奴婢便斗膽了。」玉溪姑姑依舊頂著張笑瞇瞇如同笑臉面具般的皮子道,「昨日老夫人曾派人尋了我去。兩位夫人也在場。只說家中還有幾位小姐,想要奴婢一道領著學學。可這事奴婢自己哪裡做得了主?如今貴妃娘娘將奴婢給了您,這事奴婢自然要先來問過您才是修仙狂徒。所以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玉溪姑姑說話時的語氣極為溫柔,叫人聽得打從心眼裡覺得舒坦,葉葵卻覺得有些膈應得慌。
她若是真要問,昨日不能來問還是過會等是她去上課的時候不能問?此刻來,恐怕就是因為葉殊來尋她的緣故。這個玉溪姑姑,管得著實有些太寬泛了。她這般來問自己,是想著自己念著她是裴貴妃的人,不會答應葉家幾位主子的話?
葉葵佯作驚喜。道:「這般好的事,哪裡還需要來問我,姑姑只管答應了便是。三妹四妹五妹。不管哪個聽說了這事恐怕都要高興得夜不能寐呢!」
玉溪姑姑的臉皮如同她預期的那般,僵在了臉上。
可她嘴角微笑時近乎完美的弧度卻並非收斂,如此一來,她的這張臉看上去登時就古怪了起來。
葉葵不動聲色,繼續往上添油加醋。慢悠悠地道:「姑姑不必擔心,這乃是件好事。我們姐妹幾個能同時受到您的教導,簡直就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就算是貴妃娘娘那也定然會樂見其成的。」說完略停頓了下,她立刻又道:「姑姑若是擔心娘娘覺得不好,只管等我修書一封送進宮去便是。」
玉溪姑姑想說的話又被堵在了喉嚨裡。那張臉愈發僵起來。
一旁靜靜坐著的葉殊突然間有了種奇妙的感覺,眼前葉葵同玉溪姑姑說的話,句句都看似平常。可似乎只要往深處稍微想上一想,便能發現她們話裡的話。話中包著話,猶如接連不斷地浪潮。你以為過去了,可其實更重要的那句還在後頭。
他靜想的時候,玉溪姑姑終於緩過神來。對葉葵道:「既如此,二小姐還是早些給貴妃娘娘遞個信吧。奴婢也好早些回稟了老夫人。」
葉葵自然是笑著答應。一答應完,她便對玉溪姑姑下了逐客令:「姑姑若是無事還請早些去歇會吧。此刻原本便是我的時間,可姑姑這一來,佔用了我近半盞茶的時間,過會的早課便也依照這個延遲半盞茶的工夫如何?」
雖是問著說的話,可不論是葉葵的神情動作還是口吻,皆是她若是不答應,這葉二小姐就能將她生生給煩死的模樣。
玉溪姑姑心中不由疑惑,前頭那麼多日,她對自己雖然也不那麼恭敬,可到底還算是正常。可今日瞧著是比往常恭敬了,但其實卻是更加不敬了。狡猾的狐子!玉溪姑姑在心中暗罵了一聲,只得應道:「是,奴婢知道了。」
等到人一走,葉葵便喚秦桑拿了筆墨紙硯過來。
她也不同滿頭霧水的葉殊說話,只將秦桑拿過來的信紙鋪平,又讓秦桑在一旁研墨,而她自己則拿著支筆看似漫不經心地轉著玩。
葉殊抿著嘴,忽然有點明白過來葉葵的用意。
她方纔那樣同玉溪姑姑說話,其實就是為了個他看的吧?可是她想要自己看什麼?葉殊垂著頭絞盡腦汁地思索起來。
而另一邊的葉葵卻已經提著筆蘸了墨汁開始往信紙上落筆。一行行清麗的簪花小篆自筆尖流出,不多時就佈滿了整張信紙。吹乾了上頭的墨汁後,葉葵並沒有直接將信紙塞進信封,反倒是將其遞給了葉殊。
這是寫給裴貴妃的信,為何給自己看?
葉殊不解,卻還是接了過來,認真看向信紙上的內容,然而,才看了幾行字,他便驚詫地喊道:「阿姐,這上頭怎麼……」
「繼續往下看。」葉葵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讓他繼續往下面看去。
又過了一會,葉殊終於用極慢的速度將信給看完了。他一手拿著信紙,一手渾似無力地擱在了桌上,疑惑地道:「這是為何?」
葉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既看完了,那你可明白了?」
這封信的真正用途,她為何要寫這封信的目的,可都明白了?
可顯然,葉殊其實是明白的,但是他卻似乎不願意承認自己明白神魔聖血。他的眼神語氣無一不在昭示他明白了,可他卻頑固地不肯說出口,只看著葉葵搖搖頭,又將那封信放到了桌上。
葉葵不留情面地打破了他最後的一點期冀,道:「我寫這封信,就是為了陷害玉溪姑姑。」
信上的確提了玉溪姑姑要教導葉家另外幾位小姐的事,可葉葵寫的卻是玉溪姑姑主動要教導葉家幾位小姐,而非葉老夫人所求。一樣的目的,卻因為有了不一樣的過程,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也都不一樣。
「貴妃娘娘,會信嗎?」葉殊終於訥訥問道。
葉葵搖搖頭,道:「她不會。她遠比我更瞭解玉溪姑姑,定然也會比較信任她。她本不喜我,所以我的信她更不會信。」
葉殊瞇著眼睛,臉幾乎皺成了一團,疑惑不解地道,「既然她不會信,那這封信豈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我後頭寫了什麼你可還記得?」葉葵問道。
葉殊「啊」了一聲,而後道:「玉溪姑姑為人最是和善不過,府中諸人皆喜她,大伯母與母親日日送些吃喝之物與她,雖不貴重,但勝在心意重。玉溪姑姑自是感激不盡,一力要求願盡綿薄之力,以教導葉家另外幾位小姐……」
他的記性的確是極好,只看了一遍的信,上頭的內容便都盡數記住了。
葉殊背誦完畢,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來,殷切問道:「莫非這信的重點在於大伯母跟賀氏給玉溪姑姑送東西?」
葉葵終於笑了起來,道:「若是沒有這件事,光有後頭的話,貴妃娘娘當然不會信。可一疊加,她便是不信,這心裡也會留下一根刺。這刺扎得深了便不容易挑出來,不挑出來那塊地方就會化膿,遲早都會潰爛……」
「所以這並非是件一蹴即就的事,而是慢慢一步步往前走?」葉殊神情凝重,輕聲問道。
葉葵點頭,一邊將信紙塞進信封遞給秦桑道:「麻煩流朱公主想法子遞進宮裡去。」
秦桑拿著信走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局?」葉殊突然間焦灼地問道。
葉葵沒有回答,只微微頷首,而後站起身走至窗邊,打開了窗子。窗外夏風徐徐,帶著乍暖的熱氣,吹得人微醺。可葉葵卻覺得從未如此刻這般清醒過。
「阿姐,所以過去的那些事我都只看到了表面?」葉殊的語氣愈發焦灼。
葉葵轉過身,定定看著他,道:「這些事只能由你自己來判斷,我的眼睛也會看錯,我的話也會有偏差,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努力分辨好生判斷。我過去說過的話,如今也仍是那句。你要生還是死,都是你的事,我只能看著卻不能幫你做決定。你的命在你自己手中。」
口中說著近乎冷酷的話,她的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跳著。
知道的越多的人越不容易長命,越接近真相也就越接近死亡。
這般做,對葉殊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心中壓根沒有底。
然而事到如今,該做的她仍要做,只當是寬慰自己心中最後的那點柔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