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嫁進葉家十數年,賀家的人除了個賀嬤嬤外,並無一人上過門。如今乍然傳來有人自幽州而來的話,葉葵不由微微詫異。
等到秦桑又出去了一趟回來後,事情便清楚了。來的人的確算是從幽州來的,可卻並不能算是賀家的人。來人名叫賀行之,雖住在賀家,同樣也姓賀,卻並非是賀家人。他今年已有十八歲,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說話行事的樣子都頗有些怯弱,可那怯弱中又隱隱帶著種浮誇,叫人一見便心生不喜。
賀行之乃是賀氏嫡親的外甥。
賀氏的長姐應當算是賀家人中相當特立獨行的一人。她還未及笄便為自己擇定了夫婿,這原本是相當不光彩的一件事,若說兩人私相授受,按照賀家的家規便是打死也無妨。可賀氏的長姐自小便是老太君的心頭肉,所以便是這種事,老太君也一味站在她後頭允了。很快,她便嫁給了一個窮秀才。
門不當戶不對,自是要入贅的。入贅後,賀家人對這門婚事也就勉強忍了。
可兩人成親後沒多久,賀氏的長姐便有了身孕,她年紀尚小,身子其實都還未徹底長開,結果生產時果真出了事。孩子活了,她卻死了。那秀才相公傷心欲絕,沒多久竟也一病不起,又苦撐了數月便撒手而去。兩人皆去,只留下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所以賀行之一出生便是由賀氏的兄長一家帶大的,所以既算是賀氏的外甥,其實也能算是侄子。
他此番據說是特意來向葉崇文請教學問的,指望來年能一舉而中。葉崇文身為太子的老師,自然是有些真才實學的,所以賀行之巴巴地上門來求教,似乎也說得過去。
可問題在於。賀家乃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基業紮實,家中自然不會少了學問好的人,賀行之何必不遠千里到鳳城來求學?
何況,依葉葵來看,這賀行之的心思根本就沒有在讀書上宦海通途全文閱讀。
但是賀氏這一回,卻像是撿到了寶貝似的,在葉老夫人跟楊氏幾人面前將賀行之誇了又誇,簡直恨不得將他誇得天上地下捨他其誰一般。便是對葉昭,賀氏也從未這般誇讚過。
事情處處充滿了古怪的氣息。
倒是楊氏卻似乎真的被賀氏給說動了心思。她可有兩個女兒在。次女自然是別有用處,可長女如今的模樣,能嫁出去已是萬幸。若是能嫁到賀家去,那也算是上輩子積德了。雖然賀行之的身份說起來頗有些尷尬,而且似乎還有點克父克母的樣子,但以楊氏來看,已是極不錯。
但他這心思還沒動幾下。便被賀氏給堵死了話頭。
賀氏面帶喜色,連帶著臉上的那條疤痕都好了許多的模樣,道:「等行之中了舉,我倒是想為他在鳳城尋一門親事,只可惜他身為賀家人,這親事我可是一點也做不得主。」
葉老夫人轉著念珠。也不去看她,只道:「你這做姨母的,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便去寫了信送回賀家去罷了。這麼一來,既盡了做姨母的心,亦不會僭越。」
「母親說得是。」賀氏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突然又轉過頭對楊氏道:「四丫頭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大嫂可有看中的人家?」
楊氏沒料到她會忽然將話頭引到自己身上來。聞言不由一愣,而後道:「她還小。便是再拖兩年也無妨,人家嘛,只管慢慢看便是了。」
賀氏笑了笑,故意道:「那倒也是。再過兩年也不知大哥會尋到什麼差事,若是又要遠離鳳城,那四丫頭自然也是不好將夫家擇定在鳳城的。」
先前因為她莽莽撞撞去尋了喜嬪娘娘的事,楊氏早已被葉崇恆給狠狠斥責過,所以如今賀氏這麼一提,她便不由想起了葉崇恆當日罵她時說過的話。原本葉明煙若是好端端的,興許葉崇恆能走太子殿下的路子,便是退一步,指不定也還能走喜嬪娘娘的路子。可如今倒好,只能聽天由命了!
「二弟妹說的可真是,葵丫頭倒是嫁得近,這隔三差五地二弟妹是想見便能見到,自然是不知我們這些人心中的苦惱啊。」楊氏扯了葉葵出來,成心噁心賀氏。
賀氏果真也被噁心到,瞇著眼睛看了楊氏一眼,索性不去接話,權當沒聽到。
兩個人你來我往,說得不亦樂乎,葉老夫人卻是聽得煩了,擺擺手道:「都回去吧,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是,母親好好歇著,我就先回去了。」兩人異口同聲地道。話音未落,賀氏已是用厭惡的眼神將楊氏從頭到腳掃了一遍,那意思分明是說沒皮沒臉的東西,做什麼都要學我。
楊氏亦不退卻,狠狠看了回去。
兩人幾乎是互相瞪著眼離去的。
等到人走後,葉老夫人長長歎了一口氣,將手中念珠往身旁小几上一擲,道:「這些個人,怎的就不能讓我過個安生日子!」
阮媽媽好言相勸,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只好親自點了安神香,又扶她上床去歇著了。年歲漸長,精力也就不大不如從前了。前些個日子葉老夫人還能耍上好一會的槍,可如今卻是動不動便犯困,根本無力動彈。
等到葉明宛拉著葉葵的手來看望她時,她早已睡熟。
「祖母既然睡了,那我同五妹改日再來便是。」葉葵笑著同阮媽媽道。
阮媽媽嘴角翕動,有些為難地道:「二小姐,先前燕草那事,老夫人原是為了你好……」
葉葵依舊笑著,安撫地道:「媽媽不必擔心,祖母的心意我明白,原是我先前太莽撞了一個人的時空走私帝國。」既然燕草還活著,有些事能不提自然就不提,她絲毫不想同阮媽媽糾纏這個問題,所以不等阮媽媽說話,她已經領著葉明宛離開了葉老夫人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葉明宛打了個哈欠,隨手摘了道旁的一隻花骨朵,道:「二姐,你可見到那什麼從幽州來的表哥了嗎?」
「嗯?」葉葵漫不經心地道,「還不曾,怎了?」
葉明宛捂著嘴巴笑了笑:「我聽說他生得比幾個哥哥都要好看。」
葉葵失笑,道:「是哪個在你面前胡亂嚼舌根?你今年才多大,便曉得看人生得好看不好看了。他便是生得同天上的仙子一般,同你又有什麼干係?「
「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葉明宛仍舊捂著嘴,悶聲說這話。
她前幾日掉了顆正中的門牙,如今說話也好笑也好,統統都要用手捂著才行。葉葵見了便不由要訓她,「你用飯的時候莫不是也要用手捂著嘴?」
葉明宛仰頭看她一眼,道:「我用飯的時候嘴巴都張得極小,哪裡會讓人瞧見我的牙!」
兩人說著牙的事,迎面忽然來了個人。
「總是捂著,這牙可長不快。」男子的聲音略帶沙啞,聽上去極為陌生。
葉明宛瞪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長衫男子,疑惑地問道:「你是誰?」
「在下賀行之,見過二小姐、五小姐。」賀行之頭戴儒巾,行了個禮。姿態極為恭謹,葉葵卻發現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腰上。葉葵的腰極細,猶如弱柳扶風,有種完全不同她性子的柔弱之感。她登時不悅起來,這般看人,擱在現在這時代,這便是純粹的登徒子一枚啊!葉葵蹙眉,毫不留情面地道:「這裡是內宅,賀公子應當不該出現在這才是。」
賀行之一愣,有些尷尬地道:「在下只是來同老夫人問個安罷了,絕無冒犯之意。」
其實她們現在走著的這條路,已經快要到園子裡,賀行之出現在這裡也並不太過分。可葉葵見他不爽,自然更是字字如刀,道:「賀公子請回吧,祖母如今正睡著,怕是不能見賀公子。賀公子既然是來求學的,怎的不去尋我父親探討一番?便是父親正忙著,也能尋我幾個兄弟一道看看書啊。」
賀行之面色微訕,「二小姐言之有理,只是二小姐不必稱呼我為賀公子,咱們本是表親,只叫我表兄便是。」
葉葵勾起嘴角,笑意微涼。
「二姐咱們快走吧,起風了我有些冷呢。」葉明宛見了葉葵對賀行之的態度後,便也不去理會他,只拉了拉葉葵的袖子道。
葉葵低頭道:「果真起風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兩人說這話,腳下不停,領著人往前去了。
賀行之張張嘴,說不出好來,一扭頭正好瞧見自己身後的小廝捂著嘴偷笑,登時惱火起來,一巴掌甩了過去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笑我!」
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廝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立時眼淚汪汪,可是一想到自己一哭,賀行之只怕會更加兇惡,只得強忍著不讓眼淚落出來。
賀行之打了他一巴掌,震得自己手疼,想要再打又想到這是在葉家,只好將手放了下來。
那個葉葵,算什麼東西,竟然敢這般對他!姨母說她性子張狂,如今看來還果真是這樣。不過這樣又如何,再張狂也不過就是個女人!賀行之恨恨「哼」了聲,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