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聖旨下來後,流朱公主第一次見她。
甫一見面,流朱公主便率先道:「你老實同我說,你跟裴小九可是早就相識?」
「嗯?」葉葵略怔,手中書頁被翻得嘩嘩作響,「三嬸為何這般問?」
流朱公主覷她一眼,兀自走過去在她身旁坐定,又衝著秦桑幾個擺擺手,讓她們先下去。秦桑是清楚那些往事的,見流朱公主似要同葉葵兩人私下交談,心中不由有些不安,眼睛下意識往葉葵望去。葉葵卻只衝著她眨眨眼,嘴角帶笑微微搖了搖頭。秦桑無奈,只好出去帶上了門。
屋子裡驟然一靜。
等到沒了人,流朱公主反而覺得有些不適起來,清了清嗓子,道:「我為何這般問你還能不知?我父皇在這風口浪尖上突然下了這樣的聖旨,可見是突然下的決定,如今裴貴妃又要我進宮說話,自是要問你的事。這便也就說明連裴貴妃也不知這件事。若不是裴小九自己去尋了父皇,我可不信。」
葉葵聞言,不由將手中的書給合攏了。
她一直以為流朱公主看事的眼光不太銳利,否則她就不該嫁給葉崇武而是應該想法子選一個能讓自己未來的路安穩的人才對。可如今看來,流朱公主並非不知那些謀算,她莫非是真的喜歡上了葉崇武?
葉葵暗自在心裡嘀咕了句:這變心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可不論如何,這一回流朱公主的確是分析對了。這件事的的確確是裴小九私自做主,瞞了所有人去求了皇上的,甚至於她都是在接到聖旨的那一刻才知道有這麼一件事,更不用說旁人了。
「我同裴長歌的確相識多年。」葉葵並無隱瞞流朱公主的意思。既然有人願意對你好,那麼那些無關緊要的事自然不必相瞞。
便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們相識的時候她不過七歲。裴長歌十歲。這樣的年紀難道還有人要說他們是私相授受不成?何況就是說了又能怎樣!她如何的名聲再如何添油加醋也不會更壞了。
「相識多年?」流朱公主詫異地反問,「我猜到你們早就相識,可多年……不對,你不是去年春日才回到鳳城的嗎?」
她同裴小九年紀相仿,自小相識,若是他早就認識葉葵,她怎會全然不知?
葉葵正色道:「自然是相識與回鳳城之前。」
流朱公主愈發詫異。
裴長歌自十一歲時便被永安侯丟到了西山大營去,自十五歲才回裴家,緊接著便領兵出征宇宙變全文閱讀。而那時,葉家還沒有二小姐。這麼說來。這兩人竟是在裴長歌十一歲去西山大營之前便已經相識了?
那時,葉葵明明還在鴻都鄉下!
「啊,我想起來了!」流朱公主輕聲驚呼。「我九歲那一年,足足有一整年的工夫不曾見到他!對對,裴貴妃那段日子更是鬱鬱寡歡,便是父皇送了東西與她,她也只是勉強擠出個笑容來罷了。莫非那時裴小九那個混賬東西根本不在鳳城?!」
葉葵欣喜與流朱公主的分析能力。
過去了這般多年的事。她只說了一句話,流朱公主便能盡數想起來,又將事情都串聯起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淡淡一笑,道:「的確如此。」
流朱公主得到了明確的答案,突然間悵然若失起來。囁喏著道:「原來是這樣……那時你還不是葉家的二小姐,只怕他也不會是裴家的九少爺……」
葉葵突然將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看著她的眼睛正色道:「三嬸。你是因為歡喜三叔所以才願意嫁入葉家還是只是因為皇上指婚?」
「我?」流朱公主臉上浮現出一朵紅雲,道:「你難道不曾聽說過?這樁婚事亦是我親自去求了父皇的?」
葉葵微怔,脫口而出:「果真是這樣?」
「自然是真的。」流朱公主點頭應是,又道,「倒是你。既然你同裴小九相識多年,這件事我也就不必為你擔憂了。」
指尖微涼。葉葵收回手,有些感慨又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起了那日裴長歌臨走時,她突然說出的話。此刻想起來,只覺得當時似被鬼怪附身一般,否則她怎會突然說出那樣的話來?
簡直像是白活了幾十年一般。
她極力說服自己,一切都不過是因為嫁給裴長歌正適合罷了。不但能趁機擋了葉家人的嘴跟心,又能免了不知嫁給何人的麻煩。還有若是她嫁入了裴家,燕草便也可以跟著入駐裴家。一切都似乎再好不過。裴家二夫人她也並非不曾見過,有些人只需要見上一面,你便能知道她大抵是個什麼樣子的人。這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利大於弊,她為何不嫁?
婚姻亦是博弈,這局棋她先穩定了自己的心,才不至於輸得面目全非。
所以,她已下定決心確認了這門婚事。
何況能給一大堆人找不痛快,她怎能不覺得痛快?
流朱公主見她不語,以為她也會羞澀,不由失笑,一把攬住葉葵削瘦的肩,道:「裴貴妃那自有我去說,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心裡明鏡似的,你只管放心便是。」說完,她驀地捏了兩把葉葵的胳膊,「怎地瘦成這樣,趁著還沒嫁多吃幾碗飯才是。裴家那群人,只怕到時候你連飯也吃不下!」
又是寬慰又是嚇唬,葉葵終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起來,流朱公主的性子對於帝王家的孩子來說,的確太過爛漫了些。
「好了好了,我先去。你好好歇著吧。」流朱公主鬆開了她,起身喚人進來。
葉葵倚在榻上,看著眼前這個不過比自己大兩歲的嬸嬸,突然道:「三嬸,多謝了。」
流朱公主微怔,扭頭看她,笑靨如花,「你是該好好謝我才是!」
葉葵亦笑,前段日子的憋悶陡然間消散不見。這邊笑語宴宴,葉明煙那邊卻是實實在在的愁雲慘霧。
肩上的斷口用上了最好的藥,銀子流水一般花出去,她的傷口還是漸漸惡化敗壞戰體傳說。楊氏守了幾日早就去尋賀氏打太極去了,葉崇恆更是自發生了這事以來,長女便已被他當成了棄子。如今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做妹妹的葉明樂也只跟著楊氏守了幾日,後來便開始夜夜噩夢不斷,三五不時地就夢到葉葵提著劍要砍她,嚇得臉色青白,比病榻上的葉明煙也沒好看上幾分。
倒是有個誰也沒想到的人,總是守在葉明煙的床邊。
那人便是葉葵的弟弟葉殊。
楊氏頭一回見他來時還覺得他沒安好心,可轉念一想這麼一來,多少也能膈應膈應葉葵,便索性不去理會。
可誰也沒料到,葉殊這一來,就開始風雨無阻,日日准點來看望葉明煙。不知道的,還當葉明煙是他嫡親的姐姐,他是大房的兒子呢!家中僕婦嘀嘀咕咕都猜測三少爺這是心善,見自己姐姐不知悔改,代替著去贖罪呢。
但葉明煙心中清楚,葉殊來看她絕非是為了葉葵。
他如今怕葉葵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想著要幫她賠罪?
他日日來,不過就是她先前做的那些功夫沒有白費罷了。葉昭當初做的那些手段,她全部看在眼中。想要離間葉殊跟葉葵,實在太容易不過。如今她隨意一試,更是如魚得水,毫不費力。只可惜,葉葵的心腸似乎越來越冷硬了。這個弟弟如今在她眼中到底還有沒有份量,又還有多少份量,她已看不出來。
可不管怎樣,葉殊早就如同那小小的貪食的魚,追著她隨意撒出去的一點身為姐姐的關懷愛意,便拼了命地「游」過來。
葉明煙靜靜躺在床上,側過臉看向坐在床邊小杌子上為她削著果子的葉殊。
看著看著,她的眼神一點又一點冷了下去。
要不要試一試呢?
試一試這個孩子在葉葵心中到底還有沒有一席之地,又是否還有繼續留著他的用處?可究竟該做到何種程度,才能有效果?葉明煙看著葉殊手中的那把柳葉小刀,心念電轉。
右邊的袖管空蕩蕩的,似乎在提醒她不能輕舉妄動。
不過是一個丫鬟而已,葉葵就敢那樣發瘋一般提著劍衝到她面前,竟然還真的敢往下砍,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明明過去是朵外表柔弱卻帶毒的小小白花,如今怎的成了株裡外皆毒的怪花?
她不得不好好思索。
如今的她還不能死,決不能死!仇未報,怎能死!
也不能就這般輕易地殺了葉葵,死太便宜她了……活受罪活受罪,當然是要她活著才能受罪……恐怕葉葵心裡也抱著這樣的念頭吧?所以才會留她一條命苟活於世。
「大姐,你聽說了嗎?」葉殊削著果子,突然抬頭看向她道。
葉明煙臉色慘白,聲音也如面色一般蒼白無力,「什麼事?」
葉殊手中動作停頓,道:「阿姐被指婚了。」
「什麼?」葉明煙驀地尖聲叫了出來,「指婚?是誰?是不是……」剛要問出那人的名字時,她卻停住了,只用靜靜地眼神的看向葉殊。
葉殊以為她是因為想到自己可能終身無法再覓得良婿,心中不快,也就沒有多想,道:「是永安侯的九子裴長歌。」
「怎會是他……」葉明煙疑惑地蹙眉,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