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指纖纖,卻恍若有千斤之力。
竇姨娘看著葉葵搭在簷下烏木鳥籠上的手,失了神。
那些話幽幽的還在耳際縈繞不去,叫人不得不用盡全部力氣去想去理順那話裡的意思。
「姨娘這鳥倒是養的不錯。」葉葵輕笑著,袖口流蘇晃晃悠悠,惹得那隻鳥嘰嘰高叫起來,「瞧瞧,真是有趣。」
竇姨娘下意識去看對面的屋子,那兒是楊姨娘的院子。楊氏深居簡出,尋常日子連門也不出,人人都以為她人微位卑,不善言辭故而也不討葉崇文喜歡,可竇姨娘卻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有朝一日,若是這後院裡只能留下一個妾侍。
那人絕對便是楊姨娘。
年華易去,美貌容顏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彈指間便會煙消雲散,她的確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便是不為自己考慮,她也該為五小姐想一想。
審時度勢的重要,竇姨娘一直深有體會。
如今賀氏夫人成了那般模樣,就算將來她恢復正常,就憑著她臉上那道駭人的疤痕,她也絕沒有可能繼續主持中饋了。
但是只要她活著一日,葉家也就絕不可能將她休棄。
幽州賀家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所以這夫人的位置仍舊會是賀氏的,直到她到死為止。
可這麼一來,二房裡勢必就要出個人管理後宅。
那個人,如今以她看來,最有可能的自然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二小姐葉葵!
雖說女兒為父親管理後宅,似乎說不過去,但卻是最有可能的一件事。
所謂妾,本就是依附大樹生存的籐蘿。
換了哪棵樹,對她們而言根本沒有區別。
想到這。竇姨娘的心已經定了下來,葉葵先前那些出爾反爾、喜怒無常,都被竇姨娘當成遮眼的雲霧吹開,再不去理會。
「才得了點新鮮的點心,二小姐不若進來嘗一嘗?」竇姨娘慇勤開口。
葉葵收回手,素白的指隱沒在了寬大的袖子下,笑著道:「那我便不客氣了。」
竇姨娘鬆了一口氣,與虎謀皮真真叫人一刻也不敢鬆懈。人人都有軟肋,葉明宛之於她,葉昭之於賀氏。過去葉葵也有。可如今沒了葉殊,她也就沒了那般清晰的弱點。
進了門,葉葵的臉突然沉了下來。
竇姨娘不解。循著葉葵的目光望過去,只見葉明宛拿著張畫要人貼起來。
那張畫是哪裡來的?
竇姨娘一愣,已聽到自家女兒笑吟吟顯擺了起來:「咦,二姐怎麼來了?姨娘你快看,三哥送我的畫可好看?」她才睡醒。先前不知葉葵來了,如今見了人倒是又將之前發生過的事都給忘了一般。
也不知是孩子忘性大還是她心機沉,故意當做什麼也沒有過。
「快收起來零級大神!」竇姨娘在聽到三哥二字時,便明白了葉葵為何驟然沉了臉。
她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葉葵如今跟葉殊的關係有些古怪。說起來,她倒是似乎跟葉昭走得近了些的樣子。
葉明宛不明白。瞪圓了眼睛不快地道:「做什麼要收起來?我要貼起來!」
葉葵神情孤傲地坐下,看著葉明宛道:「五妹妹既喜歡,自然是要貼起來才好。」
「她哪裡會看什麼畫。沒得弄壞了。」竇姨娘看著葉葵的神色,背心一涼,若是因為這麼點破事被牽累,未免也太不值當了!
葉明宛雖嬌縱,可也不是全然沒有眼色。又輕聲嘟噥了兩句便讓人將畫收了起來。
葉葵卻是越想越覺得頭疼,葉明煙那個女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那張畫上的筆法。葉葵一眼便能認出來是葉殊所作,他用左手,自是同旁人畫的不一樣。然而上頭那花樣,她卻是在葉明煙的帕子上見過。
他竟然在跟著葉明煙學畫?
葉葵眉頭微蹙,不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葉明煙跟她到底有什麼要命的深仇大恨?
若非明知那樣做是最蠢不過的做法,她恨不得立刻便衝到葉明煙面前去,揪著她的衣襟好好質問一番,她們兩人之前到底有什麼仇?
她的確不願意再去管葉殊的事,但葉明煙這般做顯然便是為了針對她,明知面前是個坑,她卻不能不跳。
不跳,便永遠不會知道葉明煙到底想做什麼。
所以,她會跳,卻不會就這般如了葉明煙的願!
竇姨娘略帶吃驚地看著葉葵,明明前一刻還是那樣陰沉沉的一張臉,怎地突然就又笑逐顏開了?一個人的臉變得有多快,便說明那個人控制情緒的能力有多厲害。
「五妹妹最近可是在吃藥?」葉葵突然道。
竇姨娘脫口而出:「您怎麼知道?」
葉葵看著葉明宛那似乎異常興奮的模樣,再一次冷了臉,「姨娘該知道,我的手雖不在乎多沾點血,可五妹妹的我卻還不想沾。」
「什麼?」竇姨娘臉上神情變換數次,終究成了慌張,「二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葵冷笑一聲,道:「五妹妹的藥可是王太醫開的?」
竇姨娘惶惶然點頭。
「這事可是葉明煙先提起的?」葉葵繼續冷笑。
「藥裡面可是有什麼問題?」竇姨娘終於反應了過來,一臉不敢置信。
葉葵這下卻是連冷笑也不笑了,只木著一張臉道:「這話只怕要問過她才知道了!」
她?
自然是說的葉明煙。
葉葵在進屋之時便聞到了一股稀薄的藥味,在看到葉明宛有些怪異的精神狀態時更是確認了幾分。先前在她那時,她便覺得葉明宛頗有幾分古怪,可一則看不出到底是哪裡奇怪,二則她無心搭理她,倒是便那麼放過了。
可如今看來,這卻似乎又是為她布下的一局棋識翠。
葉家人吃的藥,多半是經由王太醫的手開的,哪怕他如今已是院判,卻仍像是葉家所僱傭的私人醫生一般。這一牽扯到王太醫,自然就少不了葉明煙。
有了葉明煙,這事情的目標自然多半就是她了!
葉葵倒是起了性子要看一看葉明煙到底想做什麼了。
只可惜,竇姨娘卻已是慌了神,驟然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她們幾人後,撲過去檢查葉明宛的情況。
「姨娘?姨娘你做什麼呀?」葉明宛疑惑不解,嘟著嘴掙扎起來。
葉葵跟秦桑遠遠站著,若是這般容易就能發現問題,那麼竇姨娘恐怕早就已經發現了!
若非她有心防備著葉明煙,又無意中發現了其中的端倪,想起葉明宛自落水受驚後便一直有些不大好。身子也罷,性子也好,總是要喝藥調理的。可最開始她喝的藥全是另一個大夫開的,是什麼時候換成了王太醫?
突然間,葉明宛身子顫慄起來,眼睛往上一翻,竟是口吐白沫倒在了榻上抽搐不止!
葉葵大驚,沒想到竟然會這般發作,立刻對秦桑道:「去通知公主殿下跟老夫人!要快!」
說完,她急忙上前去分開已經失魂落魄的竇姨娘。
其實莫說竇姨娘,就是她也著實有些被嚇住了。怎麼會這般毫無預兆地便發作了?明明前一刻還好端端的!
「五妹妹?五妹妹?」葉葵快速解開葉明宛的衣服,制住她不斷抽搐的手腳,扭頭衝著竇姨娘喊:「還愣著做什麼?快來幫忙!」
竇姨娘手腳發軟,腦子裡猶如有隻手在攪動,又疼又漲,全然無法思考。她踉蹌著過來按住葉明宛的手,淚如雨下,聲聲淒涼地喚著:「宛丫頭,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葉葵吸口氣,看到竇姨娘的樣子著實有些受不住。
慌成這模樣,哪裡還有一絲值得指望的地方?
「二小姐——求您救救她……我給您做牛做馬,求您救救她——」竇姨娘轉過身,淚眼朦朧地嘶聲懇求。
葉葵冷斥:「你的女兒自己不想法子救,求我做什麼!姨娘若是繼續這樣頹喪下去,五妹妹這條命恐怕就真的要斷送在你手裡了!」
「小姐,姜嬤嬤來了!」
門重新被大力推開,門外進來個鶴髮童顏的老婦人。秦桑跟在她身後,面色不改地衝著葉葵喊道。
葉葵記得這人是流朱公主身邊的一個嬤嬤,聽說原是醫婆,醫術並不比太醫院的那群老頭差!恐怕葉明煙並沒有料到這一點,否則若是他們去宮裡請人,葉明宛早就一命嗚呼了!
「葉葵急忙將竇姨娘拉開,錯開地方讓姜嬤嬤靠近,一邊道:「勞嬤嬤快些瞧一瞧,五妹妹到底是怎麼了。先前還好好的在同我們說話,突然間便成了這模樣。似乎先是眼珠子發紅,而後便倒了下去身子開始抽搐,口吐白沫。」
姜嬤嬤聽到她這種時候還記得將事發的過程細細同自己說了,不由對她有些刮目相看,應了聲便俯身去看葉明宛。
此刻的葉明宛嘴唇都已經有些發烏,身子抽搐的幅度也越來越小,似乎事情正在越來越糟糕。竇姨娘捂著嘴嚶嚶哭著,卻是不敢再在這種時候上前去添亂了。
姜嬤嬤動作極快地檢查了一遍,手突然抖了下,大聲道:「快,將我的針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