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何氏時常使壞,白氏卻是來什麼招便接什麼招,從來沒有不滿也沒有反抗的時候。葉葵忍不住讚歎,以卵擊石只能自斃,可讓石頭撞棉花,她卻是不會受傷。而且以柔克剛,這柔情更是讓老三心疼不已。
一開始便知道自家老娘不喜歡白氏,所以當丁何氏故意撒氣的時候他也只想著忍忍,可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白氏能忍,他卻是忍不住了。七八日的功夫,他已是同丁何氏吵了好幾回。
「分家!」老三摔了筷子怒吼。
丁何氏先是一愣,旋即便哭嚷起來。
這頓飯又不能好好吃了……對於丁家人喜歡在飯桌上吵架這件事,葉葵的確無力了。他們這麼一吵,誰還有心思吃飯?她倒是有,可這種時候她又怎麼能老神在在地吃飯。分家吧,分家了就好了。葉葵看著老三,暗想這次若是真能分了就好了。畢竟由老三提出來跟由老大丁多福提出來性質上完全不同。
「娘,你別哭,這多壽是說笑呢……」白氏急忙放下碗筷去哄丁何氏,卻反被她狠推了一把。
這一推,可算是壓倒駱駝的稻草了。老三幾步走過來扶起自家媳婦,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丁何氏道:「我沒說笑,爹當初就說過等我成親了就讓大哥他們單過,如今我也娶妻了,一大家子過的不好,乾脆便分了吧!」
語氣之堅決,令眾人登時愣住。
老丁頭一巴掌拍到桌上,「都別吵吵了!老三你說你要娶她,我讓你娶了沒有?如今人才進門幾天,你就嚷嚷著要分家,你把我跟你娘、你兩個哥哥的臉面往哪裡放?翠玉今年多大了,啊?也是馬上就要說親的姑娘,要是叫人知道咱家是因為這樣分的家,你讓人怎麼想?」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老三的氣勢一點點弱了下去,臉上已隱隱有了後悔跟退卻的意思。就在葉葵以為事情會被老丁頭幾句話搞定的時候,她眼尖地瞥見白氏的手悄悄捏了一把老三的手。那動作輕輕柔柔,那雙手柔弱無骨,可葉葵卻知道那輕輕一捏下隱藏著多少力量。
「爹,不分家也行,可你看看娘這見天的找事。」老三緊皺眉頭低聲道。
丁多福聞言呵斥他:「哪有做兒子這般說自己親娘的!」
老丁頭卻是擺擺手,起身背著手朝裡屋走去。略顯佝僂的背影走得有些虛浮,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才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們道:「六月中旬便該收稻子了,左不過個把月的功夫,你們就都消停些吧!」
南邊的稻子都是種兩季的,算算農曆六月中的確是收早稻的時候。老丁頭這話的意思便是等收了稻子便讓他們分家,等著糧食收回來,正好分地。
除了丁何氏跟小姑翠玉,剩下的兒子媳婦都是各懷心事,明確了分家的時間,都忍不住面露喜色。丁何氏又氣又惱,翠玉眼睛紅紅。好好的家,說散便要散了。
可即便老三這般鬧騰,丁何氏卻仍是寶貝心肝肉的捧著。都是娶了媳婦的人了,她卻仍將老三當作幼年小童一般,冷了要問熱了要問,渴了餓了睡得好不好,問題多得能將人煩死魔道人生。偏生老三也不是什麼好性子的,次次都要嚷上幾句。丁何氏捨不得罵老三,就去找梅氏的茬。她認定了這分家一事就是因為老大家先提過,所以老三那天才會這麼往話頭上帶,所以這一切都是梅氏唆使的。
虧得分家近在眼前,梅氏心情大好,便也處處忍讓著。
可久而久之,就連偶爾才回家一趟的春江也忍不住對小九念叨,阿婆這心實在是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但這心偏就是偏了,你想拉也拉不回來。所以他們也只能在背後說上幾句,明面上日子還是照舊過。老大一家已經開始做起了分家的準備,夫妻倆也早就想好,總歸這房子還是照舊住著,分也就是分那幾畝地。分開過,這地裡的東西便能隨著自家性子種,她往常做的那些針線活賣了銅鈿也能自己攢著。這日子不論怎麼看,都要比現在的要好上許多。
小九跟葉殊唸書的事情,他們也已經跟幾個小的透過口風,只等收了糧食分了家便要送他們去。小九推脫了一番,卻沒拗得過丁多福跟梅氏,只得應下來。但是照葉葵看,小九怕是早就念過不少書才對,這種村裡的小學堂怕是根本沒有什麼值得他學的東西。
現如今,還沒到農忙的時候,孩子們自然是唸書的唸書,玩鬧的玩鬧。春海當然是成日裡往外跑,而小九卻帶著葉殊在春江屋子裡教他認字。葉葵這些日子也慢慢忙碌了起來,只是她忙的事情有些說不得。
上一次去池婆那的事情不知怎的被梅氏給知曉了,將葉葵好一頓數落。只是雖然挨罵,葉葵心中卻隱隱有些高興。畢竟梅氏能這樣毫不顧忌地數落她,便證明梅氏是真的打從心底裡將他們當做了自己的孩子。
但被罵過後,葉葵卻又悄悄去了兩趟池婆那。
她本不是好奇心這般重的人,可遇到池婆後那股子想要一探究竟的念頭便再也壓不下去。她想知道那日池婆跟她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有池婆又為何會孤身住在竹林中,所以她不顧梅氏不喜,仍舊去了。
誰知池婆卻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再去,看到她的時候只是啞著嗓子淡淡道:「老身等了小娘子好些日子了。」
自那以後,葉葵又去了兩趟。
池婆本身就是個謎團。一個會摸骨的老太婆,孤身一人住在鄉下小村的偏僻竹林中,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簡直連根頭髮絲都充滿了秘密的味道。
當池婆問起她的名字時,她本著一向的警惕只說叫小葉子,可池婆那只未盲的眼睛裡卻有奇怪的光芒一閃而過,繼而追問道:「葉是姓氏,名是何?」當初告訴丁家夫婦時,她也是這般說的,可他們卻以為葉是名,後來小九便順口胡謅了個姓氏蕭。所以他們便成了蕭葉、蕭殊、蕭九。
可池婆卻在第一時間說葉是她的姓氏。更奇怪的是,葉葵心下一動,竟然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葵」字。
池婆眼睛一亮,「葵菜的葵,還是西番葵的葵?」
西番葵?
葉葵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這大概說的便是向日葵。可從蕭雲娘的日記裡看,這個時代根本還沒有向日葵這種東西,池婆從何得知?她下意識要回答是葵菜的葵,可池婆卻已經從她方纔那短暫的怔忪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突然笑了起來,「西番葵又名迎陽花,莖長丈餘,稈堅粗如竹,只生一花大如盤盂,單瓣色黃心皆作窠如蜂房狀,至秋漸紫黑而堅,取其子中之甚易生,花有毒能墮胎。這可是個好東西。小娘子,老身說過,這小小村落非你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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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向日葵的文字出自《群芳譜》,略有改動。今晚八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