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話:知天易,逆天難
往後的幾日,染非還真蹲在自己寢宮的角落裡刨木頭,像是真要給思賦親手做一把古琴。這美人刨木的效果,無異於張飛繡花,不論怎麼看都是詭異的畫面。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呀?」聽著那霍霍聲,千秋暖直犯困,便問思賦。
思賦一如平常有處理不完的公務,不知是不是被染非騷擾得多了,練就了一心多用的本領,眼看手寫,耳聽八方:「琴身不可太薄。——孽緣一段,不說也罷。」
正奮力與木料作戰的染非聽了這話頓時怒了,大吼道:「什麼孽緣!本座要是不提拔你,你身上的屍蟲都餓死好幾代了!」
千秋暖被他的冷笑話寒道,連忙打哈哈:「孽緣也好,總歸是緣分,給我說說嘛。他咋就看上你了呢?」
染非哼一聲,又將另一塊木板拖過來打磨。
「是啊,我長得不俊,靈力也弱,他咋就看上我了呢?」思賦笑道。
「說什麼呢!本座又不是娶你為妻,管你美醜強弱。」染非怒道。
思賦合上一本折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涼茶潤嗓,然後說:「一千多年前我還只是一個屢次自薦為官不成的窮書生,人到而立之年,一無所成,就到青龍的安思玄木神廟中替人抄經書,只求一日有三餐。」
千秋暖一聽故事長就來了精神,在染非的寶座上坐直,期待地追問:「然後呢?有伯樂發現了你這千里馬,舉薦給了染非?」
「誰許你叫我名字的!」
「非也,」思賦又打開另一本折子,邊看便繼續說道,「一日我正在抄經書,忽然墨條自己磨了起來,緊接著一旁的白紙上被按了許許多多的指印,一支毛筆沾了墨汁在我臉上塗塗畫畫。」
千秋暖嘴角一抽,想起了那天在亭子裡的事。
思賦提筆批注了幾個字,又道:「我無暇搭理,搗亂的人便覺得無趣,又蘸了筆洗裡的水朝我臉上彈來,水滴到抄好的經書上暈開了墨漬,一下午的功夫全白費了,結果那天我就沒飯吃,餓得快暈過去的時候,罪魁禍首出現在我面前,用肉包子引誘我,然後我就跟他回來了。」
「……」
染非累得滿頭大汗,聽到這兒不滿地打斷:「什麼肉包子,我怎不記得有這回事,分明是你被本座的美貌迷昏了頭,死乞白賴要跟來的。」
思賦笑而不語,千秋暖悟了,同情地道:「染非啊,色誘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染非大怒:「誰稀罕色誘他!不修邊幅的邋遢糟老頭。」
眼看就要吵起來,思賦忽然插話道:「你呢,你與玖真是如何認識的?」
千秋暖心中一驚,自己什麼時候提到過玖真嗎,為何他會看破自己的身份!
思賦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便道:「你體內的土靈之力幾乎趕得上土族上仙,但又全然不通法術,想是生來就如此,我若沒猜錯,你該是土部正神虛璃的轉世罷?」
「虛璃?」染非擦了一把汗,扔了刨子奔過來,仔細端詳了她一陣,疑道,「虛璃從前便是個流氓?我怎聞所未聞,況且她與疏翎不同,臂上有守宮砂,是不能與人亂來的才對。」
千秋暖眉一抬:「守宮砂?」卻是第一次聽說這回事。
染非將她擠到一旁,自己大大咧咧地坐下,抓起酒壺豪飲幾口,擦擦嘴道:「對啊,虛璃在人間有處子之神的稱號,後來被玖真玷污了,二人就一塊兒玩完了。」
聽旁人這樣解說自己的過去還真是不愉快啊,千秋暖分辯道:「正神和護法不能在一起麼,為啥有了**關係就得去死?」
染非晃著空酒壺道:「話不是這麼說,正神是不被允許與人有染的,這是天規。觸犯天規是會引起天地異變的,當初要不是制裁了玖真,虛璃也自殺謝罪,興許早就天塌地陷了。」
「天規?虛界啥也沒有,誰制定的天規?」千秋暖翻白眼,反問道。
「天規天規,自然是遠在五神形成之前就存在的,歸泉是最早誕生在天地間的神,關於神界的種種禁忌亦是由他轉授予我們四人,」染非又抓過另一隻酒壺,也是空的,心情不好起來,見千秋暖還要追問便揮手打斷,「行了小東西,你知道這些也沒用的,快去給我拿兩壺酒來。」
千秋暖還想問,被他瞪了一眼,只得意猶未盡地爬下寶座,拎著兩隻空酒壺去了。
她才一出門,染非就變了臉色,低聲問道:「糟老頭,她果真是虛璃麼?若真是她,開始為何要假裝不認識你我?」
思賦頭也不抬道:「我也只是猜測,或許其中另有隱情。」
染非仍是滿腹疑惑,在寶座上沉思良久,忽然不安地道:「糟老頭,我怎麼覺著有些不對勁,歸泉當日對我們說五神貴為天地至尊,掌握著相生相剋的混沌五靈,若是打破這種平衡,便會引發天地異變,告誡我們須潔身自好。——可倘若真是如此,為何五神仍有男女之分?一開始便讓大家都不男不女不就成了。」
思賦笑問:「你現才發覺不對?」
染非臉一紅,惱道:「平日裡誰有閒功夫想這些,還不是你釀的那些酒讓人醉生夢死,根本懶得想事情。」
思賦停下手中的筆,長歎了一聲:「虛璃死後我便一直隱約有所懷疑,歸泉所謂天地異變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究竟表現為何,若是假,若是假……」
「若是假,我們便被他蒙騙了數千年。」染非漂亮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嚴肅的神情。
「不錯,可惜要想追究真假,又無跡可尋,畢竟知曉天數的僅有歸泉一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染非把玩著空酒杯,若有所思地道:「假如歸泉一直在騙我們……可他為何要騙我們?他自己也是五神之一,這麼做等於讓自己也被套住了,對他有何好處?」
「先不急著下結論,」思賦露出些許笑容,問道,「若這所謂的天規是假的,你打算怎麼辦?」
染非哼地一聲,將酒杯重重擱在酒案上,認真道:「若是假的,本座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你,等你身心都歸我了,看你還敢跟別人跑……」
話音未落,門外「噹啷」一聲,剛拿了酒回來的千秋暖斷章取義地只聽到這最後一句,一個踉蹌將兩壺酒都摔了出去。
思賦要代替染非處理成山成海的雜事,縱有心去查歸泉,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幸好在他快被染非接連不斷的「歸泉究竟是不是在騙我們」、「歸泉究竟為何要騙我們」活活煩死之前,真正參透了天機的人來到了木神宮。
染非終於將粗製濫造的古琴組裝好賠給思賦的當天,木神宮上下都鬆了口氣——可算不用再聽那霍霍的刨木聲了,於是御廚獻媚地做了一桌比往常豐盛許多倍的菜餚,權表感激、啊不權表慰勞。
「這宮殿倒是井井有條,思賦護法沒少花心思罷。」
千秋暖斟酒,思賦布菜,二人一唱一和地說著辛苦了。手指上纏著繃帶的染非得意得尾巴都快翹上天去了,正想說幾句自誇的話,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說笑。
酒菜擺在水榭中,折橋上漫步走來一個身著白底藍紋長袍的年輕男子,雪白的頭髮用烏黑的髮冠綰在頭頂,竟是未曾驚動宮中看守,穿過了染非親自布下的封印,悠然自得地來蹭飯了。
染非一下子從太師椅裡坐直,怒喝道:「什麼人!」幾乎同時,將剛倒滿酒的瓷杯擲了出去。
凝時微笑,右手探出,凌空接住瓷杯原地轉了一圈,杯中的酒竟是一滴也未灑出。
「未曾想玄木大帝竟是如此熱情好客,我還未自報家門,便主動敬酒來了,既是如此,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千秋暖看得眼都直了,凝時深藏不露她是早就知道了,沒想到這個成天吃吃睡睡的木部正神本事也十分了得,擲出酒杯又準又穩,絲毫沒有因為游手好閒而生疏了本領。
被人在自己的地盤上耍帥,任誰也不會高興,染非沉下臉來,拍案起身:「你莫不是以為能破本座的封印,就可以不把本座放在眼裡了?」
凝時笑著拱了下手:「豈敢豈敢,水族散仙凝時,得知小暖被扣留在木神宮中,特來懇請玄木大帝放人,未經通報便闖進來,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散仙?」思賦懷疑地打量著他,「若是散仙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眼看兩邊劍拔弩張,千秋暖趕緊出來當和事佬:「一點誤會,一點誤會啊,凝時是我的朋友,不是來踢館子的,大家何必動手動腳傷了和氣呢,來來來把手裡的東西都放下,不然一會兒餐具變成了慘劇,那可太划不來了。」
凝時信步上前,將瓷杯輕輕放回桌上,染非和思賦卻不放鬆警惕,各自握著手中的竹筷。
「哎呀,別那麼緊張嘛,」千秋暖抓起染非的右手,去掰他的手指,沒想到他握得死緊,「花魁哥哥?難不成你怕他?乖啦鬆手,不然我不理你了啊。」
染非這才不情願地鬆了手指,任她把筷子放回桌上。
凝時挑起一邊眉毛,語出驚人——
「真不愧是蕭此帶出來的徒弟,才出師幾天,就把木部正神泡到手了。」
話音未落,思賦一頭磕在桌沿,染非轉身去投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