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話:守宮砂
由於靈根被狻猊吞吃了,千秋暖沒能補充靈力,天色一暗下來氣溫降得更低,之前就沒好全的風寒又復發了,斷斷續續地發起低燒。
蕭此將她抱在懷裡,狻猊也乖巧地蹲在對面擋風,但他們畢竟身處荒郊野外,又坐在地上,寒氣層層透上來,很難保證她的病情不加重。
「別抱這麼緊,很熱……喘不過氣來了。」千秋暖迷迷糊糊地抱怨。
「你在發燒所以才覺得熱,」蕭此將外袍也脫下來給她蓋著,見她掙扎想呼吸新鮮空氣,也只是稍微改變了一下姿勢,將她蓋得更嚴實,「別亂動,熱度退了就好了。」
千秋暖吸了幾口涼氣,似乎又覺得冷了,將頭也縮進他外袍裡。
狻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她,咩一聲,蕭此一巴掌拍過去:「安靜點,閉上嘴!」
一旁,凝時調息完畢,隔著篝火看到對面溫馨的一幕,微微一笑,扣手指作了個法,一道淡淡的光鑽進千秋暖的額頭,因發燒而難受的表情逐漸恢復平和,人也沉入夢鄉。
蕭此看著她寧靜的睡顏,稍微鬆了口氣,問:「無法直接將她治癒嗎?」
凝時仍舊端著蓮花座,手分開擱在兩邊膝頭:「我現在的修為做不到。」
二人俱不說話,狻猊看了一會兒覺得沒趣,就把大腦袋一擱,閉眼睡了。
篝火漸漸弱了,凝時便起身去附近拾了一些枯枝,不過大都被雪水浸泡過,難以引燃,最後篝火還是熄滅了。蕭此看著灰燼中的一兩點火星,嘴唇嚅動一陣,問:「你怕冷麼?」
凝時淡淡一笑:「你抱著她罷,我體內只有純粹的水靈根,不懼嚴寒酷暑。」
蕭此眼底閃過詫異:「你也是半神體質?」六界內除了五位正神,按理不會再有人擁有純粹的靈根,四位護法中除了蕭此外,均是經過靈根淨化才實現單一靈根的,像蕭此這樣天生就只有一種靈根,又不是正神的,就被稱為半神體質,一開始他也是把千秋暖當成了和自己一樣的人,若不是炙燕的那一擊,根本不能斷定她是虛璃的轉世。
「半神?呵呵……」凝時低笑道,「如何區分神與半神?虛璃此刻看上去與凡人相似,卻是不折不扣的土部正神,歸泉雖然位居水神,卻連天命也參不透。」
他抬起頭看著蕭此,緩慢而清楚地說:「你看到的聽到的未必就是真的,你相信的,或許只是有人精心佈置的騙局,而你逃避的,或許才是正確的。」
蕭此呼吸一滯,有種被他看穿的錯覺,還以為他使用了什麼幻術,立刻凝聚心神加以抵抗。
凝時感覺到他的不友善,沉默了許久,才問:「你過去見過虛璃罷?」
「見過,處死玖真的時候她就站在一旁。」
凝時點點頭,又問:「你見過她的守宮砂嗎?」
守宮砂?蕭此肅斂了神色:「你問這做什麼?我並未碰過她,為何要回答你。」
「我問的是她自盡之前,疏翎揭露她與玖真有染,你既然見過她,應當也見過她手臂上的守宮砂罷。」凝時的眸子顏色幾乎是透明的,黑暗中似乎熒熒發光。
蕭此仔細回想,卻不記得自己見過她手臂上有任何痕跡,於是回答:「她手臂上什麼也……」倏然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瞳孔驟縮,「本該存在的守宮砂消失了?她和玖真的事是真的?」
凝時微笑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若是真的,虛璃與玖真有染,處子之身已破,守宮砂也隨之消失,那為何沒有發生所謂的天地異變?若是假的,虛璃與玖真清清白白,就談不上玖真以色媚主,更沒有理由將他處死。
現實是天地異變沒有發生,玖真卻死了,這究竟是個什麼事?
蕭此過去的心思全沒放在這上頭,也沒有人會主動對他說起土神的家務事,今天被凝時點破,才發現裡頭疑點甚多,莫非當年玖真被處死虛璃含怨自縊背後還有秘密?
「這……這究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凝時卻不再回答,任他去猜。
當初姦情由虛璃的敵對疏翎揭穿,眾神不是沒有懷疑過這是一場陰謀,但虛璃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和玖真是清白的,而她倚重玖真,與他親厚卻又是人盡皆知的,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對玖真不利的一面。眾神商量的結果就是處死玖真,但卻沒有一個人想過虛璃失去了童貞,為何應有的懲罰卻沒有降臨。
莫非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並不是疏翎針對虛璃,而是某個躲在帷幕後陰笑的人,對玖真的算計?
蕭此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懷中睡得正香的千秋暖,她當初是怎麼想的呢?是根本不知道,還是知道卻沒有辦法,所以才對玖真懷有愧疚,自殺謝罪?
不管怎樣,他用手指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臉頰,熱度似乎已經退了,發了汗的皮膚濕潤溫暖。
當年的真相他不想知道,名為虛璃的土部正神和自己一句話也不曾說過,他並不關心,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動他的小徒弟一根汗毛,不管來的是誰,他都會還以顏色。
「為什麼要是虛璃呢?」蕭此有些悵然地望著那沒心沒肺的睡臉,實在很難把她和那個哭得眼圈通紅的女神聯繫起來「你若不是虛璃……」
理智猛然懸崖勒馬。
不是虛璃……若不是,又當如何?和過去那些男男女女一樣,先玩,玩過就算?
蕭此無可奈何地苦笑了,懷裡的人,無論如何都是他動不得的,不管是不是土部正神虛璃的轉世。
第二天天亮,千秋暖醒過來,身子自然還是被嚴實地護在懷裡,只是這個人不知何時睡著了。
「嘖嘖,野外過夜居然能睡得這麼心安理得。」她只顧吐槽,卻不知道蕭此一個晚上都在思考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人就是這樣,哪怕嘴上說不在乎,好奇心還是收不住的,接近天亮了他才稀里糊塗睡過去。
人的身體再怎麼溫暖柔軟,也不會比床好睡,尤其是她還是以一個扭腰的姿勢睡的,不動還不覺得,一動就有種脊柱錯位的感覺,又怕吵醒蕭此,就一點一點地磨蹭著想從他懷裡滑出去。
沒想到蕭此雖然睡著了,警戒心還是很強,她動作已經小到蠕動的程度,還是被他發覺,收緊胳膊不讓她溜。千秋暖差點被活活勒死,掙扎了一陣,忽然感覺到什麼,再也體貼不起來,朝蕭此胳膊上狠狠地擰了一把:「蕭此!你給老娘放手!」
她力氣當然不算大,但蕭此完全沒有防備,又是在睡夢中,被這麼擰一下還是相當疼的,驚醒過來看到她作惡的手,氣不打一處來:「一有精神就忘了什麼是尊師重道,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千秋暖被他勒著脖子,幾乎背過氣去,又掙脫不開,心一橫,一巴掌按到他胯下,齜牙咧嘴道:「你再不……放開、讓……讓你下半輩子不、不能人、道。」
蕭此頓時體會到什麼叫五雷轟頂,在徒弟面前出這種丑真是丟臉丟到洪荒盡頭去了,當即撒了手,將她推開老遠。
千秋暖先是被勒得快斷氣,接著被他推得一趔趄摔坐在地上,正想跳腳大罵,看到他臉上詭異的紅暈,一愣,然後捧腹大笑起來:「師父你不是流氓麼,害羞個啥?」直笑得眼淚飛濺,撓樹捶地。
「你……!」蕭此不知道說什麼好,又氣自己幹嘛推開她,這種時候不正該發揮流氓本色好好嚇嚇她麼,果然還是頭晚上想得太多,不加思考就作出反應了。
動靜大得凝時也醒了過來,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蕭此沒好氣地把氣撒在他頭上:「沒你什麼事!」
凝時也不同他計較,看了看天色,說:「繼續往南走,今日之內能到奉良,到了那兒再去請大夫抓幾副藥,把風寒徹底治好。」
千秋暖想到中藥的苦味就想撞牆:「我已經好了,能不喝藥麼?」
蕭此正在氣頭上,怒道:「喝!再病下去自己睡地板。」
千秋暖又噴笑出來:「哎呀哎呀,師父老了,經不起調戲了。」又擦擦笑出來的眼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就算師父你不行了,我也還是會尊敬你,孝順你的。」
不行二字對蕭此來說簡直是天大的誣蔑,想教訓毒舌的徒弟,又夠不著,只得一把揪住狻猊的鬃毛,瞪圓了眼睛大喝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這畜生烤成焦炭!」
無辜的狻猊吃痛,咩一聲揮爪撓去,千秋暖趕緊見好就收,撲過來解救自己的坐騎,陪著笑臉說:「師父別生氣,徒兒知道錯了,師父老當益壯,怎麼會不行呢?」
這恭維話還不如不說,蕭此的表情實在是比哭更難看。
揪出了他手裡攥著的狻猊鬃毛,千秋暖一面安慰遭池魚之殃的狻猊,一面誠懇地說:「師父,徒兒真的知道錯了,就算將來師父真的不行了,徒兒也不會說出去的。」
安靜了幾秒,凝時爆出一陣大笑。
蕭此:「……」轉身去找一棵足夠結實的樹,決定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