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甬道內寂靜無聲,兩側數十間牢房的牢門洞開,遍地的老鼠肆無忌憚的穿來行去,若非盡頭的刑具上沾染的暗紅色血跡依舊有些觸目驚心,這本該讓人膽寒畏懼的牢獄反倒顯得有些空蕩的滑稽,可若說空無一人倒也不盡然。
且看那牢獄中央,一名面容極是清逸的白衣少年靜靜打坐,明明是深陷鋃鐺,卻面色平靜,如入空台靈境。
而牢獄另一端,幾名衙役正罵罵咧咧一路走來,少年耳清目明卻依舊端坐如鐘,直到為首的一名衙役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少年因那衙役腳力過猛,悶哼一聲,嘴角便溢出一絲鮮血來。
「你是誰?牢房中關押著的囚犯是你放走的!?」
牢頭一把揪起少年的衣領將他拉進,怒目圓睜,顯見著已是怒火中燒。
想到今早之事,別說是看慣了生死的暴戾衙役,就是脾氣再好的人,怕也難以不發怒。
今兒一早,牢頭帶著幾名看守牢房的兄弟們前來接班,卻不想竟然發現昨晚守夜的衙役們紛紛昏倒在地,匆匆跑進大牢,看著原本囚著的刑犯們皆破牢而出,心下一涼,他們當中不乏一些江洋大盜,那可都是殘害百姓多年的大奸大惡之人,如今他們全都逃了出去,城中百姓怕是又要膽顫心驚,面臨危險了。
而整個牢房裡只有這名他們從未見過的少年,想來昨晚囚犯出逃定與他脫不了干係!
「我不過一修仙之人,那些犯人確實是我放的。」
少年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目光平和的看著牢頭,對自己的行為竟是供認不諱。
「哼!修仙之人?你可知你放走的刑犯皆是些作奸犯科危害百姓的罪人,你既身為修仙之人為何還要將他們放走?」
「因為他們答應了我,會改過自新。」
少年說的理所當然。
眾人啞然,這少年做出這等驚世駭俗的行為竟然只是因為這樣可笑的原因?難怪他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坐在這裡。
牢頭怒極反笑,又狠狠將他摜在地上,「改過自新?說的好聽!他們哪個人身上不是背著幾條人命!你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可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呢?你倒是也給他們一個重生的機會啊!」
牢頭說的慷慨激昂,下屬的幾個衙役想到當初府中的捕快們費盡了心思,苦戰數月才將他們逮捕歸案,他們拼了命的將歹人捉了回來交在他們手上,可如今他們看管不力竟讓這些歹人再次逃脫,心中忿忿,看著少年的目光便愈發的憎惡。
而少年想起昨晚他與那些囚犯的對話,他們說殺人並非他們所願,如果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一定會好好做人!
他們一定會好好做人!可那些因其而死的人呢?面對牢頭的詰問,少年張了張口,卻是無言以對。
「你雖是修仙之人,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既然敢放了那些囚犯,待我稟報了知府大人,明日午時便由你替他們斬首示眾!」
少年沉默不語,表示沒有異議。
牢頭看著少年搖了搖頭轉身出了大牢,可剩下的幾名衙役心中憤憤難平,將少年圍了起來又狠狠毆打了一頓。
「你他娘的,修仙之人了不起嗎?你知道我們為了逮捕他們花了多大功夫嗎?要你裝好人,要你裝好人,老子打死你!」
面對幾名衙役的拳打腳踢,少年只是抱頭蜷縮在地上,咬緊了牙關也沒有反抗。
幾名衙役打夠了,將牢房上了三把鎖以確保他不能再逃脫才相攜離去。
空蕩蕩的大牢裡再次變得異常安靜,唯有老鼠的吱吱聲和少年因疼痛而發出的粗喘聲。
少年緊閉雙眼,依舊保持著蜷縮的姿勢,可一身出塵的白衣已滿是斑駁的血污,髮髻凌亂,甚是狼狽的模樣。
「嘖嘖嘖,被打的好慘啊!」
虛空中一個宛如流水濺玉般空靈的女聲唏噓兩聲悠悠說道,可話語裡卻有不容錯辯的調侃。
少年不語,只緩緩睜開了雙眼,一雙朗星入目的明亮眼眸注視著自己的正上方。
「你別這麼瞧著我,願賭服輸,是你善惡不分的!哎呀呀,私放死囚,你這可是滔天大罪啊!」少女誇張的特別強調了「滔天大罪」四個字,接著又無不惋惜的道,「唉,說到底你也只是年少無知,只不過一想到你一個好好的花季少年明日便要鮮花委地,本君悵然的很啊,只歎你這花季倒也忒短了點!」
「誰輸誰贏還未可知,你別忘了他們已經發了誓,定會改過自新!」少年倔強道。
「哦?改過自新?那我倒不得不誇誇你家師父委實將你保護的太好!本君好人做到底,便帶你去看看他們是如何改過自新的!」
隨著語音漸落,虛空中緩緩現出一名青衣少女,未施粉黛已美的出塵艷絕,看著少年的眼眸裡竟恍惚有種難以言喻的威嚴。
少覓一把抓起少年的胳膊,未待他反應過來,就看見一道白影從少年體內飛出,卻是那少年的魂魄。
時空轉換間,少覓帶著他的魂魄停在一處屋舍內,一名蒙著臉的壯漢正在屋裡搜刮錢財,而床邊被捆綁住的女子嘴裡塞著白布,卻是嗚咽難語。
壯漢搜完東西轉身欲走,見那女子貌美,哈哈大笑一聲,一把將她扔在床上便欺身而上,少年想要上前制止,卻見去了面巾的男子赫然正是昨晚他放走的一名囚犯。
「不要!」
少年一聲怒吼,飛至床邊,可飄渺的魂魄穿過那人的身體撲了個空,轉眼已被少覓帶到了郊外的空地上。
「大哥,你終於出來了,小的們剛劫了一批貨,還請大哥笑納!」
樹林裡幾個山賊圍著一堆財貨,而幾里開外的小路上,一輛馬車倒在路邊,一家四口竟全都命喪當場!
「阿健有心了。」
被喚作大哥的男子滿意的拍了拍阿健的肩膀,可目光卻貪婪的埋首於珠寶之中。
阿健看著毫不設防的大哥,往身邊幾個兄弟使了個眼神,幾人心照不宣,手起刀落,那男子瞬間鮮血飛濺,一顆血淋淋的頭顱直直的飛到了少年腳前,一雙難以置信的雙眼正盯著少年,竟是死不瞑目。
少年卻是驚得後退一步,一張俊臉已是面色灰白!這正是昨晚跟他說殺人並非所願的那名男子。
「呸!兄弟幾個拚死拚活的,你一來就想分贓,癡心妄想!也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臭小子竟會不開眼的把你這山賊頭子給放出來。」
阿健往地上啐了口口水,與其他幾個山賊捲起財物便匆匆離開了。
「怎麼?還要繼續看嗎?」
少覓毫無反應的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末了問了少年一句。
少年搖了搖頭,神魂飄渺,兀自飛回了大牢,神色頹敗的靠坐在牆上,「是我錯了。」
「你反省的倒是挺快,可仙如何?魔又如何?仙道逍遙,是你自己太過執著了,大道相通,魔亦有道。」
少年詫異的看向身側不顧牢房髒亂席地而坐的少女苦笑,他自出生便被師父教養在山上,修的是降妖伏魔的仙道,學的是匡扶天下,救治萬民的大道,卻沒有人告訴他人心不古,世態炎涼。
「沒想到,我一介修仙之人今日竟要聽你這魔女來教我何為道?不過,有句話你倒是說對了,是我太過執著於所謂正道了。這場賭局,是我輸了。」
少年眉眼含笑,自古仙魔不兩立,仙者本就孤傲,他能這樣坦蕩的向自己認輸,少覓不禁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來。
幾日前,她途徑人間遇到一名女妖在樹林間吸食男人的精血,她身為魔族中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只是那女妖週身怨氣沖天,少覓一時興起便問她為何會有如此大的怨氣。
女妖怨恨道她愛上一名凡人,可那凡人卻拋棄了她,所以她恨天下間所有的男人,發誓要見一個殺一個。
其實吧,這也沒有什麼,人妖相戀本就天理難容,那男子拋棄她倒也算是躲過天罰,只是女妖因愛生恨,生生採補人類卻是犯了天則,看她眉間倒印,是入了魔障了,怕是將來降下天罰也難逃一死。
少覓秉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便打算離開,卻不想被一道金光鎖在了八卦陣中。不禁搖頭苦笑,這陣法高明,怕是被潛伏在附近的哪路仙君給甕中捉鱉了,誠然這是個無妄之災,好在解陣不難,只是須得費些時間。
看著同被困在陣中毫無章法只知一陣亂打的女妖,少覓翻了個白眼,想來她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手結迦印開始破陣。
「妖女休在作怪!」
一名白衣少年手持仙劍立在陣外。
少覓默了一默,沒想到設陣之人竟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那這高深得陣法
果然,少年看著那女妖輕蔑一笑,「這是家師的縛妖陣,豈是爾等妖物可以輕易突破的?」
少年不由分說自懷裡取出法器,女妖不敵終被收進法器中。
少覓見那少年身上珍貴的法器不少,想來必是出自修仙大派,不想招惹麻煩,破了陣後便飛快離開了。
只是那回眸一眼,那少年的模樣竟與自己腦中一個時常徘徊的身影莫名相似,少覓不自覺的便慢下了腳步,最後還鬼使神差的與他立下了賭約。
她說人心混沌更甚妖魔,那女妖作惡卻是因為凡人毀約在前,他若是能讓牢中多少犯人改邪歸正,她便能讓多少妖魔不再為禍人間。
如今勝負已分,一切早在少覓預料之中。
「你走吧。」
少年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遞給少覓,「這是裝那女妖的收妖瓶。」
「我要這作甚?」少覓拂手不接,「那女妖咎由自取,就算你不收了她,她遲早也會死於天罰,我與你作賭只是想看看你們修仙之人被拉下高台的淒慘模樣,如何?」
少年聞言一愣,好笑的看了眼少覓便不再理她只一心打坐,他還以為她真如表現的那般通透明利,卻原來不過貪玩罷了。
少覓見他收了瓷瓶就安靜的開始打坐,不禁好奇道,「官府下了書,你明日午時便要被處死了,這人間牢獄關不住你,你還不趁早離開?」
「我放了囚犯,這是我應得的罪罰,大丈夫敢作敢當。」
他眼皮未抬,一副大徹大悟狀。
執拗!
少覓挑眉,歎息一聲,雙手結印,周圍景象立變。
大牢裡吵吵嚷嚷,各個牢房裡的犯人哭著喊冤者有,咒罵官府者亦有。
「這」
少年睜眼詫異的看著周圍的景象,一切都變得跟昨晚他來到這裡時一樣,低頭發現連自己身上的傷也全都消失了。
此時幾名衙役一邊向這裡走來,一邊用鞭子抽打著牢門大聲呵斥著眾人。
少覓拉起少年,打了個清脆的響指,一眨眼便消失在牢中。
一切猶如做了一場夢,囚犯們夢見自己被人救出了大牢,可醒來卻發現不過黃粱一夢。
「你是誰?」
少年不可置信的看著少覓,這樣高深的造夢修為,只怕是師父親臨也不是她的對手,可魔族何時出了這般厲害的人物?
「你才知道怕嗎?」
少覓笑的人蓄無害。
想到自己被捉弄一番,少年冷哼一聲,一雙星眸裡蓄著冰冷。
「我名聲小,說出來你也不知道,這雖是個夢不假,卻是人們心底的真實寫照,想來你心裡也是明白的,你又何必怨我,難道你希望真將他們都放出來嗎?」
想到夢中發生的事情,少年眉頭緊蹙。當他發現那只是場夢時心裡不是沒有慶幸的。可他看著少覓笑嘻嘻的模樣名氣小?
想起她之前口口聲聲的自稱「本君」,少年向她拱手一拜,「終南山長留,謝魔君賜教!」
長留再起身來卻又換上了一副嚴肅的模樣,「不過,如果妖魔禍世我仍不會手下留情,哪怕是你!」
長留緊了緊手中的仙劍,看著少覓的面容堅定不移,猶如立下誓約。
少覓卻是素手而立,笑的和氣生財,「本君靜候長留仙君劍指九州的仙音。」
話音一落,人已消失無蹤。
終南山,修仙正派,已立世數萬載。
給讀者的話:
第一次寫,如有不足請多包涵。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