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起濛濛細雨,落在湖面驚不起半分漣漪,卻無端擾得人心煩氣躁,葉菀抬手抹去額上的雨水,卻依舊面向湖心站著,沒有躲雨之意。
自從鍾念尋來後,竹屋的氣氛雖然表面平靜,可暗地裡卻變得暗潮洶湧,鍾念與藍雪衣日日相見卻極少說話,偶爾說幾句也如針尖麥芒一般,每每都要葉菀從中圓場,幾日下來葉菀也覺得疲憊不堪,只好遠遠的躲著兩人。
一把青花油紙傘從身後罩在頭頂之上,葉菀回頭看見鍾念面含擔憂的望著她,「雨雖不大,淋久了卻也難免打濕衣衫,娘娘要愛惜身體。」
葉菀擠出一絲微笑,轉頭看向湖面漂浮的荷花,因為此地有溫泉的緣故,雖已是秋季,荷花卻依舊開的正盛。
「從前只在天氣晴好時賞玩荷花,沒想到雨中賞荷卻別有一番心境。」
鍾念不理解葉菀所說的『心境』是怎樣的,卻似無意的說,「錦鯉池的蓮蓬該是收穫蓮子的季節了,去年奴婢還和娘娘一起剝蓮子呢!荷花年年都會開,娘娘何必非要急在這一時賞看?」
錦鯉池位於宸佑宮中,葉菀剛剛得寵時,景玄曾花重金修葺錦鯉池只為博她一笑,鍾念此時提起錦鯉池,意思再明顯不過。
葉菀低眸淡淡一笑,眼角卻含了無盡的淒涼,「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也許錯過一時,便只有終生的遺憾了,鍾念,我只想跟著自己的心走,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只有一顆心,也不能分作兩半。」
鍾念沉默許久,面上的神色卻瞬間變了幾變,內心彷彿經歷了無數痛苦的掙扎,最後卻只是歎了一聲道,「娘娘重活一世不易,奴婢也希望您能幸福,娘娘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就跟著自己的心走吧!」
葉菀有些意外鍾念竟答應的這樣爽快,可正當她要鬆下一口氣時,鍾念卻又說道,「只要娘娘是真的放下了,奴婢沒有任何意見,可娘娘您真的看清了自己的心嗎?」
葉菀微微蹙眉,她一直在心中告訴自己,她是真的放下了,可每每從噩夢中驚醒卻又開始動搖,只要閉上眼就能感覺到親人的血在體內沸騰,腐蝕每一寸肌膚。
她一直隱藏的很好,就連藍雪衣也不曾看出她心中的痛苦,反而是一向沒心沒肺的語彤最能體會她的痛苦,從一開始的心動糾結,到現在的兩難抉擇,一路走來都是語彤陪著她。
見葉菀沉默不語,鍾念也不再說什麼,只默默站在她身後,可卻似一座山一樣無形中給她莫大的壓力。
兩人站在湖邊許久,葉菀不說回去,鍾念便也不動,她把傘大部分都遮到葉菀這邊,自己的身子已經濕了大半。
葉菀見了,終是不忍她淋雨,將她拉近一些道,「如果我決定會紫雲山,你會跟我走嗎?你可是說過的,今後不會離開我半步。」
鍾念神色一凜,越過葉菀看向面前的湖心,聲音冰冷決絕,「娘娘若要回紫雲山,身邊有天師和師兄們保護,不會有半點差池,奴婢還有沒做完的事,等做完了自然會去找娘娘。」
葉菀心中『咯登』一下,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你想要做什麼?」
「奴婢只是要去做一直在做的事,如果不報仇奴婢這輩子都不會安心,娘娘既然已經放下了,就安心的去吧!」
葉菀緊張的拉住她道,「你一個宮婢根本沒有機會接近聖駕,想要報仇談何容易?連藍雪衣都靠近不了景玄的寢殿,你又能如何?我們都是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犯險。」
「奴婢心意已決,娘娘不必再勸。」
葉菀痛苦的閉上眼睛,顫抖著聲音說道,「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不會看著你去白白送死。」
鍾念冷冷一笑,唇角綻開的笑意如寒冬料峭裡的一朵紅梅,「娘娘若是真的放下了,何必還擔心奴婢的安危呢?既然那麼多親人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也就不差奴婢一個了,娘娘只管過自己逍遙的日子,司徒家的仇就讓奴婢去報。」
鍾念越說越激動,可是擔心著葉菀的身體,終於沒有再往下說,頓了頓後,緩和了語氣道,「娘娘不必太過擔心,奴婢在宮中這麼久,早已過了魯莽的年紀,不會為了報仇罔顧性命的。」
葉菀還想說些什麼,卻看見語彤舉著傘向這邊跑過來。
鍾念蹙眉看她道,「你不是在準備午飯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語彤眼中含淚,可憐兮兮的舉起纏著紗布的手,說道,「剛才切菜時我不小心切了手,現在不能做飯了,所以來叫姑姑幫忙。」
「這麼不小心!」鍾念責怪的嗔了她一眼,「你在這陪著娘娘吧!我回去做飯,不要讓娘娘淋了雨。」
「姑姑放心!一會兒我保證把小姐好好的帶回去。」語彤轉瞬間破涕為笑,鍾念有些疑惑的看著她,無奈的搖搖頭後轉身離去。
葉菀執起語彤的手,看著紗布上透出的血跡,心疼道,「這麼多年從未見你做飯切了手,是不是最近煩心的事太多了?」
「奴婢心煩的事再多,哪能多過小姐?」語彤晃了晃割傷的手掌,嘻嘻一笑道,「奴婢根本就沒傷著,剛才是騙鍾念姑姑的,奴婢見她過來尋您,就知道她肯定又要說些讓您難過的話。」
「沒受傷?那上面的血是怎麼回事?」
語彤神神秘秘的靠到她耳邊,說道,「不是奴婢的血,天師剛才在那殺雞呢!奴婢就蘸了點雞血。」
葉菀眼角瞟向竹屋方向,捏了一下語彤的鼻樑,笑問道,「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還是雪衣想的?」
「我們兩個都有份兒,奴婢本來想真的割破手指,還好天師及時攔住奴婢,說只要做做樣子就行了。」
葉菀看了眼鍾念離開的方向,低聲警告語彤道,「這事可千萬不能讓鍾念知道,你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雨越下越大,湖中的青蛙紛紛跳出水面,葉菀接過語彤手中的傘,「咱們回去吧!讓鍾念和雪衣單獨呆著,我總是放心不下,一會兒可別打起來才好。」
語彤也點頭說道,「鍾念姑姑這幾日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總是找天師的麻煩,連奴婢都覺得天師可憐,小姐您可要好好安慰天師。」葉菀笑著點頭,卻沒有多言,因為她的心已經動搖,雖然她一直不停的麻痺自己,可身體裡正真的聲音卻隨著鍾念的到來再一次甦醒,她怎麼能不顧一切隨藍雪衣浪跡天涯?即使放棄報仇,可宮裡那些依附於她的人又要怎麼辦?葉菀嘴角的笑容化作點點哀傷,落入秋日的細雨之中,語彤一無所知的挽著她的手臂依舊說笑,不知葉菀的心境已悄然發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