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景玄在從青巖寺回華都的途中遇刺,華宮便被一層陰雲籠罩,連出門到御園散步的嬪妃也變得少了,人人都躲在自己宮中,盡量少出去招惹是非,一向熱鬧的後宮,突然變得有些冷清。
董淨利望了一眼西落的太陽,悄悄變換了重心站著,儘管雙腳已經站的麻木,可卻不敢有絲毫懈怠,在這種緊張的時刻,他陪伴在皇帝身邊,更要小心自保。
景玄已經在慶祥殿內見了好幾撥大臣,現下正是張景瑞在裡面,董淨利將所有的太監宮女都遣的遠遠的,只因為張景瑞來時悄悄對他使了個眼色,他自小跟在張景瑞身邊,師傅的一個眼神他便能知曉含義。
殿內,香爐中冒著氤氳的熱氣,在初秋的天氣也不免讓人覺得燥熱,那香味更是膩的人喘不上氣來,彷彿吞下一塊極甜的糕點,塞在喉嚨中難受的緊。
景玄看著擺在案上的羽箭,雙眉緊蹙,許久不發一言。
張景瑞幾番抬頭看他,終是說道,「這箭看似無奇,但箭頭是用精鋼打造,全天下唯有咱們南周的羽騎營中配備此箭。」
景玄冷笑了幾聲,「而羽騎營一向是由邵家統御,這個破綻未免也太大了些,你覺得邵家的人會蠢笨至此嗎?」
「邵家的人蠢不蠢老奴不知,老奴只知道這是皇上想要的證據。」張景瑞毫不迴避景玄的目光,眸中沒有朝臣的謹慎,更沒有內侍的卑微。
景玄呵呵一笑,「果然還是你懂朕的心思,那些設計邵家的人也必定算準了朕不會再姑息邵家,只要是朕認定的,便沒有人敢說是假的。」
景玄話中隱隱透出霸氣,似乎是說給張景瑞聽的,不知是針對邵家還是別的什麼,可張景瑞卻仿若未聞,只垂頭默默的立在殿中。
看他不甚在意的樣子,景玄有些氣餒的搓了搓掌心,「青巖寺那邊的搜尋情況怎麼樣了?還是沒有進展嗎?」
張景瑞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擔憂的表情,歎聲道,「萱妃娘娘應該是逃入瀑布下面的密林了,可林中除了幾具來歷不明的屍體,並未發現關於娘娘的痕跡,那些屍體的身份也無從查起,應該是屬於某個秘密的殺手組織。」
景玄蹙眉道,「那周邊的市鎮呢?連你派出去的人都沒有查到蛛絲馬跡嗎?」
張景瑞慚愧的低下頭,「老奴無能,也許娘娘早已不在那裡,這次刺殺倒好像是針對萱妃娘娘來的,只是不知道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老奴怎麼也想不通,有誰要冒這麼大的險殺了娘娘。」
景玄微微沉眸,半晌後抬起頭道,「如果那日德妃不是突然身體不適,肯定也在回華都的隊伍之中,弈成自然是要跟著她的。」
景玄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張景瑞卻聽懂了其中的含義,「皇上是懷疑此事因皇儲之爭而起嗎?可當時二殿下也在,皇后總不會不顧及二殿下吧?」說罷虛看向景玄,大有試探之意。
景玄冷笑著起身道,「皇后一步步走到今日,你都是看在眼中的,她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比我知道的少,更何況奕軒本就不是她親生,她哪裡會有不捨之心,而且這樣做還會減輕她的嫌疑,就算真的出了意外,朕正值壯年,日後還會有子嗣,她隨便搶一個養在身邊就行了,順便再解決掉眼中看不慣的人,還真是一箭雙鵰!」
「可這一切畢竟是皇上的猜想,總要有證據才行。」
「證據?」景玄嗤聲道,「她這些年做的事何曾留下過證據,如今邵貴人的情況,你就敢說跟她沒有關係嗎?」
說起邵燕青,景玄的眸中露出極深的厭惡,當時沈千依遣人告訴他邵燕青病重,他原本以為只是風寒一類的病,心想多年夫妻總要做做樣子去看一眼,可到了碧霞宮卻發現邵燕青竟是瘋了,且瘋的極其離譜。
那日景玄剛踏進碧霞宮的殿門,便聽見有人叫喊不休,當時他以為是哪個不守規矩宮人,可從後殿跑出來的人卻嚇了他一跳。
只見那人穿著一件中衣,滿身的髒污發出腥腥臭氣,頭髮散亂的披著擋在臉前,看不清容貌,方纔的幾聲叫喊便是從她口中發出。
身後的內侍一把推開那人,景玄厲聲責問碧霞宮的宮人道,「你們都是怎麼當差的?邵貴人尚在病中就讓人如此胡鬧!」
宮人皆顫抖著跪地求饒,眸光不時瞟向被內侍按倒在地的人,終於有個大膽的宮人說道,「皇上,地上的人就是···邵貴人···」
宮人的聲音雖小,卻如雷鳴般灌入景玄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地上的瘋癲之人,怎麼也無法和從前風華絕代的邵燕青聯想到一起。
沒有景玄的命令,內侍們既不敢鬆開按著邵燕青的手,心中又惶惶不安,畢竟他們手底下按著的,是有封制在身的嬪妃。
景玄稍稍退開兩步,吩咐內侍說,「把邵貴人扶起來。」
內侍們雖然扶起了邵燕青,卻依舊駕著她的手臂,生怕她衝撞景玄,景玄讓內侍撩開她的頭髮,仔細看了一眼後再也不肯看第二眼。
邵燕青原本最漂亮的就是那雙眼睛,或含嬌帶怒或情意綿綿,可現在那雙眼睛如死魚一般突兀,眼角蓄著一坨厚厚的眼屎,讓人望而生厭。
景玄擺了擺手,讓內侍將邵燕青扶回寢殿,終於連最後一點舊情也消失殆盡,心中只餘無盡的厭惡,當晚邵燕青便暴斃。
張景瑞看著臨窗而立,一臉厭嫌的景玄,心知他對邵家已再無半分顧念。
景玄從回憶中醒來,果然說道,「通知咱們的人行動吧!讓景澈把邊關的軍權調配好,這幾年他在邊關歷練,也該是展現成效的時候了,把邵家在華都中的府邸也秘密控制起來,決不可向邊關洩露絲毫訊息,等待時機與邊關一同行動。」
張景瑞領命後問道,「邵敬城現下身在東山峽關,皇上看需不需要調他回來一同圍剿邵家。」
景玄搖了搖頭,「他的事我自有安排,日後邵家的部分權勢都要交到他手中,若是帶兵圍剿自家,總會落人口舌,這件事他還是不要參與的好,還有萱妃一定要給朕找到,如果附近的城鎮沒有就繼續擴大搜尋範圍。」「一切聽憑皇上安排。」張景瑞跪安出了慶祥殿後,景玄重又坐回到椅子上,看著桌上的羽箭,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溫熱的殿內彷彿瞬間變得寒冷,連斜在地上的暮光都好似被冰凍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