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陣狂風大作後雨水傾盆而下,緩解了北方連月來的乾旱,窗外雨點密集的打在窗稜上,嘩嘩作響,不時有閃電當空劈下,映的寢殿一下下驟亮,平日裡沉寂的擺設,此刻看時度著一層詭異的幽藍,讓人心中不安。
葉菀坐在窗下什麼也不做,神色平靜地聽著雨點敲打窗扇的聲音,仿若沒有聽到陣陣轟鳴的雷聲。
鍾念為她披上一件繡金鈴花的青色錦絲氅衣,「婕妤不要在窗口坐著了,小心窗縫裡吹進來的邪風。」
葉菀轉身看向被雨淋濕了半個身子的鍾念,笑道,「你回來了,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再去喝碗薑湯,可別著涼了。」
鍾念笑笑道,「奴婢這副摸爬滾打過大半輩子的身子,結實著呢!倒是婕妤得仔細這些,您的身子嬌弱,一場風寒就得病上大半個月。」
葉菀倒了一碗熱茶遞給她,說道,「如今不如從前了,這十幾年我早已習慣了這副身子,倒覺得這樣的身子才像個正常的女人。」
鍾念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話,司徒萱這個名字在十幾年前的中遠大陸可謂是無人不知,風頭甚至遠遠蓋過景玄父子,所有人都說她是天降星宿是英雄,可卻很少有人關注她是女人這一點。
窗外的雨聲中夾雜著一串腳步聲,聽著外面的宮人請安道,「皇上萬歲!」
葉菀立刻起身迎到門口,只見景玄一邊拍打著身上的雨滴一邊進門道,「外面的雨還真大,朕的車輦都被淋透了。」
接過景玄脫下來的氅衣,葉菀嘟起紅唇道,「這麼大的雨皇上怎麼還過來,若是淋病了,這滿朝的文武大臣還不得齊來向臣妾問罪?」
景玄拉著她的手坐下,笑道,「朕方才在慶祥殿批閱奏章,突聞外面雷雨大作,心中想著你會不會害怕,實在不放心就過來了,看你好好的朕就放心了。」
葉菀笑著為景玄斟了一杯梅花酒,「臣妾當然好好的,難不成還能憑空不見了嗎?皇上快喝口酒暖暖身子,這梅花酒還是用年前采的梅花做的呢!」
景玄一口飲盡,咋了下嘴道,「菀兒的梅花酒別有一股清香,和別處的都不同,說實話,朕覺得你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樣,說不準哪天就被天庭召回,再也不回來了,所以朕要時常過來看看。」
葉菀掩口輕笑,起身轉了一圈說,「皇上若真這麼覺得,就用繩子時刻把臣妾拴在身邊,豈不更保險?」
兩人又玩笑了幾句,葉菀見景玄心情尚佳,裝作無意的隨口問道,「臣妾聽說雲貴人近日身體不適,皇上有去看過了嗎?」
景玄蹙眉點了下頭,「去是去了,不過雲貴人正睡著,朕也沒讓人吵她。」
葉菀沉下眼眸,心想,雲兒連景玄去時還睡著,看樣子是真的身體不適。
「聽說這次是御藥房的人不當心,不知道宮正司查出什麼結果來了沒有?不過臣妾一直覺得疑惑,安神的湯藥裡一般都不會有傷身的藥材,即使份量沒拿捏準也不至於吃壞了呀?臣妾聽說幾個涉事的宮人都被打的不成人形了,這眼看就要到中秋了,宮裡若這時出了人命可不好。」
說罷抬眼看向景玄,只見景玄眼中也閃過一絲懷疑,葉菀遂不再多言,靜等著他的反應。
景玄看著葉菀平坦的小腹,伸手摸了摸,「中秋節倒也罷了,你腹中懷著龍子才是最緊要的,宮中這時出血腥之事的確不妥,這件事朕會派人好好查的,宮正司那起子奴才只會嚴刑逼供,實在是不中用。」
葉菀嘴角浮出一絲淺笑,說道,「皇上最是宅心仁厚,可總有些人仗著您的威名作威作福,現下是該殺殺宮中這種屈打成招的風氣了。」
景玄點了下頭,將董淨利喚進殿來吩咐道,「你現在就去宮正司,將涉及雲貴人中毒一事的人統統押送到大理寺,交給大理寺卿審理,告訴他們朕會親自跟進這件事。」
「這」董淨利有一瞬猶豫,大理寺是負責掌管天下重大刑獄案件審理的地方,像宮中這種小案子,一般只交由宮正司審理,而景玄的此舉不免有些小題大做。
不過董淨利身為內侍不可過問朝政之事,便只領命退了下去,並未多言。
葉菀聞言終於鬆下一口氣,大理寺不會像宮正司一樣亂用刑法,人押到大理寺雖然還是免不了會吃些苦頭,可好歹命算是能保住了,後宮裡的人手伸的再長,也決計管不到大理寺,歷代大理寺卿都以剛正不阿聞名,南周上下的官場也只有大理寺能說是乾淨的了。
深夜,雷電交加下的宮殿中忽明忽暗,雲兒蜷縮在床的一角,雙臂抱膝不停的顫抖,宮人們將所有能尋到的蠟燭統統點上,可雲兒還覺得不夠亮,聲音尖厲的叫道,「再去找!沒有了就去尚寢局要!快點!」
宮人們都被她的樣子嚇得不輕,連傘都顧不得打,便連夜向尚寢局要蠟燭去,蘇墨撐著油紙傘站在芙蓉閣外,看著急忙跑出去的宮人,不覺緊蹙了眉頭。
她推開芙蓉閣寢殿的門,收起油紙傘走了進去,雙眼被明亮的燭光刺得微瞇,看向縮在床腳顫抖的雲兒時,不覺露出鄙夷之色,轉身吩咐寢殿中的宮人道,「你們先下去吧!」
宮人如得了赦令一般,紛紛退出寢殿,雲兒神色驚慌的叫道,「都回來!誰讓你們走的?」宮人們有一絲遲疑,可最終還是選擇了聽從蘇墨的命令,蘇墨是邵燕青帶進宮的家生奴婢,一直主管碧霞宮的一切事宜,在某些事上,宮人們懼怕她更甚於碧霞宮的其它嬪妃。
蘇墨冷冷的看著雲兒,福身說道,「貴人為何這般驚恐?若是被人看到還以為您瘋了呢!」
雲兒睜著銅鈴般的杏目,顫抖著雙唇說,「你沒有看到,她死的時候就睜著眼睛瞪著我,她說會回來找我報仇,她會回來的」
「貴人您想的太多了,一個死人怎麼回來找您報仇?她只不過是小廚房裡的一個賤婢罷了,貴人您身份尊貴,莫不要為這種人失了身份!」
雲兒根本聽不進蘇墨的話,只自顧自的重複著說,「她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她一定會回來的,怎麼辦?怎麼辦」
蘇墨連著叫了兩聲『雲貴人』,可雲兒卻如魔怔了似的,什麼也聽不進去。
蘇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拉著雲兒的手臂將她拖到地上,抬手就是一巴掌,「死在奴婢手裡的人不計其數,奴婢怎麼沒見過有回來報仇的?貴人只不過才殺了一個賤婢而已,以後殺的多了就不會害怕了!」
雲兒猛地挨打,神志瞬間恢復了大半,憤怒的看向蘇墨,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個奴婢給打了。
見她不再如剛才一般失魂落魄,蘇墨鬆開緊抓的手腕,福身道,「貴人恕罪,奴婢是怕您失了心智,所以才大膽冒犯。」
雲兒迅速站起身,整理好散亂的衣襟後,強迫自己鎮定的冷聲道,「方纔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可你深夜過來是為了什麼?如果沒有事就退下吧,我有些乏了。」
蘇墨並沒有因她的厲色而退縮,反倒笑著說,「奴婢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深夜前來,是賢妃娘娘有事要吩咐貴人。」
雲兒沉下面色雙眉緊蹙,心中十分不高興蘇墨拿邵燕青來壓她,平日裡在邵燕青面前低眉順眼也就罷了,不想在蘇墨面前竟也抬不起頭。
「蘇姑姑有話就快說吧,我身子有些乏,想睡了!」
見她極不耐煩,蘇墨也冷下臉來,「雲貴人這些日子也鬧夠了吧?如今事情越鬧越大,竟然驚動了大理寺和皇上,如果細查下去難保不會將您毒死宮女一事牽出來,娘娘的意思是要您適可而止!」
「皇上竟也這般重視嗎?」雲兒面露欣喜激動之色,以為景玄是因為重視她才這樣做。
蘇墨鄙夷的一笑道,「皇上是今夜去了紫竹軒,要求大理寺插手這件事也是在紫竹軒下的旨,雲貴人覺得皇上身在紫竹軒時還會想著您嗎?」
雲兒眼神驟然變得怨毒,緊握的雙拳下指甲似要嵌入肉中,一甩手將桌案上的香爐和燭台掃落在地,「又是她!」
蘇墨嘴角微微揚起,瞬間又隱沒在冰冷的面容之下,「貴人無需動氣,萱婕妤現下有著身孕,風頭自然要高,連賢妃娘娘都要隱忍避讓,更何況是貴人,如今最要緊的是處理好眼下的事。」
「處理?怎麼處理?如今都已經交到大理寺了,難道賢妃娘娘還有辦法嗎?」
蘇墨輕輕一笑,「這個簡單,只要貴人去跟皇上說是您自己身子不合藥性,不關御藥房的事就行了。」
雲兒想了片刻,突覺不妥,「如此一來,皇上豈不是要以為是我裝病爭寵了嗎?」
「凡是有利就有弊,貴人是想要被人挖出毒害宮人一事,還是想就此瞭解這件事,就看貴人如何取捨了。」
雲兒看著蘇墨一臉事不關己的淡漠,冷笑道,「這件事又不是我想做的,是賢妃娘娘的吩咐,我若被揪出來,娘娘也不能獨善其身!」
蘇墨並沒有因她的話而害怕,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神情。
「這關娘娘什麼事?毒是貴人您親手下的,又沒人拿刀逼著您,再說您何時親耳聽到娘娘讓您殺人去了,娘娘讓奴婢來提醒您,純粹是一番好意,貴人若是不想領受就算了,奴婢也無需陪您多費口舌,只是奴婢私心勸您一句,貴人可要想好了,日後出了什麼事也沒人能救得了您!」蘇墨說完便福身離去,雲兒坐在空無一人寢殿中,暗暗咬緊了牙關,現在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貴人,可她發誓,日後若有得勢的一天,頭一個不饒的便是狗仗人勢的蘇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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