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縉之的馬車咯吱咯吱的走在後面,許一看了看後面,又看了看自家女郎垂下的車簾,好幾次到嘴的話,都嚥了下去。
「王九郎太過可恨!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就對女郎動手動腳!當女郎是什麼了!」柳絮憤憤不平的說道,還不忘小心翼翼的看了鄭若一眼。
鄭若自王九郎出現的那一刻起,這臉色就沒有好起來過。烏壓壓的讓柳絮只覺得是快要下雨的天空,她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說道,「女郎,使小性子不是不可,不過,若是過了怕會引得王九郎反感,到時,得不償失倒是不美了。」
鄭若本就憋著一口氣,聽聞,反問道,「你覺得你家女郎我是在同王九郎使小性子?」
柳絮猶豫了一下,看自家女郎那副要吃人的面孔,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女郎,這王九郎雖說做的是過了些,究其根本,也是寵你之故。」
「哈——」鄭若怒極反笑,「你說他寵我?」
柳絮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女郎,你想想,你同李贇獨處卻被王九郎看見,他生氣也是難免。女郎,你是不是與王九郎吵架了?女郎,說句不中聽的,先前你對人說傾慕王九郎,如今他也是處處維護你。」她看了一眼鄭若的面色,頓了一下,說道,「現下怕除了王九郎,女郎,你還能嫁於誰?」
的確,如今整個鳳凰城裡的人都知道,她鄭若傾慕王九郎,怕是沒人會來提親。可又那怎麼樣?自從,她放出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就沒有想過要嫁人。那些恩愛,不過是一時一程,有誰見過長長久久的。再者,三年之後,五胡破入中原,那時候的事兒,誰又能知道呢?
可是這個她又怎能說給柳絮聽?
轉念又想到,以前明明說好是要誘他心悅自己,然後再狠狠拋棄的,怎麼現在連虛情假意都做不到了呢?
秀氣的眉打了個摺子,鄭若低下頭像是在思考,沒有說話,柳絮偷偷的看了她幾眼,也不再多說什麼。
倒是後面的馬車趕了上來,與她的並駕齊驅。
「阿若,阿若——」周玨挑開了簾子對著她叫道。
鄭若安靜的坐著,不為所動。
「阿若如此寡情,真真是傷了我的心——」周玨一手捧著心,一副傷心的模樣,一邊還不忘看王縉之的臉色。
「女郎,可要掀了簾子?」柳絮問道。
「阿若,阿若,你可知我對你的情比海深,比山高?」
聽著他越說越不像話,鄭若終是忍不住「刷」的一聲掀了簾子,黑著臉看著他,「周郎君,萬請自重才好!」
周玨的鵝毛扇在胸口悠悠的搖著,笑著看她,玩世不恭的臉上,墨玉一般的瞳眸裡,卻是認真的神情,偏偏,無人識得。
「女郎,是王九郎,果然是王九郎——」另一旁忽然有人叫道,「女郎,女郎,還有周郎君——」
鄭若皺了皺眉,轉過頭去看,另一旁停下了一輛奢華無比的馬車,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個白皙絕美的側臉,不正是遼西第一美人謝婉瑩嗎?
自從她和劉夫人設計將自己送進郡守府之後,一陣子沒有見到她了,如今仇人見面,真是分外眼紅!鄭若看著她,雙眼中好似有一團燃燒的火焰。
「王九郎,周郎君——」清脆的宛如黃鸝出谷的聲音從旁傳來。
鄭若刷的轉過頭去看,周玨哈哈笑著,打了個招呼,「阿瑩——」
去不曾聽見王縉之的聲音。
「王九郎,上一次的確是我錯了,你不要生我的氣可好?」嬌滴滴的聲音,恐怕就是聖人聽了也會心軟吧?她做了什麼事兒,值得她在大街上就對王九郎道歉?
依舊沒有聽見王縉之的聲音。
「九郎……九郎……難道你還在氣嗎?三哥已然罰了我,九郎還在氣嗎?」泫然欲泣,略微有些哽咽的聲音,令人聽了不由得生起一股憐惜之情。
「阿瑩,九郎怎會與你計較呢,是不是九郎?」周玨好聲勸慰,不忘回頭對王縉之擠了擠眼睛。
「走吧。」鄭若敲了敲車廂壁。
「喏。」許一答道。
馬車堪堪開始動起來,忽然聽見外面一陣驚呼聲。
「王……王……」外面許一結結巴巴的聲音傳進來。
車廂內忽然一亮,接著又是一暗。有人挑了車簾進來,來人在鄭若和柳絮錯愕的眼中敲了敲車廂壁,「走……」
「喏。」
馬車繼續往前走去。
「哎——王九郎,你就這樣棄了我去?」外面傳來了周玨大呼小叫聲。
柳絮看了看雲淡風輕的王縉之,再看看自己女郎黑的快滴出水來的面孔,心裡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快速的掀了車簾,貓著腰,出去和許一一起坐在了車轅上。
許一看了看她,頭微微往後轉了兩次,用眼神詢問著。
柳絮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九郎——」謝婉瑩讓車伕趕著追了上來,「九郎——」
鄭若將車簾掀了一條縫,往外看去,謝婉瑩期期艾艾的臉蛋泫然欲泣,真真是惹人憐惜,美的動人!她又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王縉之,後者雙眼輕闔,假寐。
她張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是糟心的。索性閉緊了嘴巴,不再言語。
「九郎……」
又是一聲深情的呼喚,鄭若不竟抖了抖手臂。側面打量著這個精緻也雅到極致的男人,無一一處不完美,難怪讓遼西第一美人都能舍下身段,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他道歉。
「好看嗎?」
不設防的,這人突然開口問了句。
鄭若反射性的點了點頭,對上他如同寒星一般美麗的瞳眸,後知後覺的轉過頭去,在心裡鄙視了自己好幾遍。明明知道這人是個衣冠禽獸,卻仍為他的美色所迷,真真是不知羞!
王縉之的嘴角微彎,原本有些差的心情,在這一刻變得晴朗起來。敲了敲車廂壁,他緩緩的說道,「甩掉後面的人。」
「喏。」許一和柳絮兩人面面相覷,明明女郎在裡面,怎麼都是王九郎在說話?按下心中疑惑,許一甩了馬鞭,馬兒撒開了四蹄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奔跑起來。
「王九郎,你太可惡!」後面傳來了周玨的笑罵聲。等前面的馬車去的遠了,他反而讓車伕慢了下來,對著走在一起的謝婉瑩,道,「阿瑩,你回去吧,九郎此刻怕是忙的很呢。」
自從王縉之將鄭若從郡守府裡救出來兩天之後,他曾到謝府拜訪了一次。當時她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喜滋滋的跑了去見他。卻見原本一直溫和待人的王九郎,在看見自己的時候,只是淡淡的一瞥,那一眼,卻足以令她墜入冰窖。後來,謝炎就狠狠的罵了她一頓,並將她禁足。
最近自己好不容易解了禁,又使了不少錢財得知王九郎今日會在三江酒樓,立即命車伕帶著侍女來此與他相會,更是拉下臉面低聲下氣的向他道歉。誰知,他居然一點兒都不為所動。
她的眼淚蓄在眼眶中,欲落不落,如沾了露珠的梨花,美的令人窒息。看著周玨,她哽咽著問,「周郎君,方才馬車中的人可是阿若?」
周玨點了點頭,「是的。」
「定是阿若誤會我了,送她進郡守府真不是我的主意。」
周玨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謝婉瑩心中一緊,一滴淚珠兒滾落下來,「周郎君不信我?」
「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阿瑩,天兒太熱,你還是回府去吧,省的病了。」周玨說完這一句,對著車伕說道,「回府。」
「喏。」
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謝婉瑩接過侍女手上的帕子,擦了擦眼角,一臉的平靜,哪還有半分方才傷心委屈的樣子。
「女郎,鄭若那個狐媚子真真是不要臉!」侍女阿曼憤憤的說道。
「且容她得意一時。世家大族最重出身,她那樣的人,能在九郎身邊多久?到時,還不是破鞋一隻?哼,我會笑著看她哭的!」
「可,女郎,我見那王九郎如今一番心思全都在她身上,我們就這樣由著她不管嗎?」
「能由著她嗎?」另一個侍女阿麗白了阿曼一眼,「女郎心中自有計較!」
謝婉瑩眼中快速的閃過一抹陰鷙,很快消失不見。
卻說鄭若坐在馬車中,心中無比糾結。一時覺得自己應該再裝出那副濃情蜜意的模樣來,對王九郎虛情假意一番,好實施心中的報復計劃,可不知為什麼,他的雙眼一看過來,她就有一種被他看穿的心虛感,又想到接連兩次自己都是被他救的,就怎麼也裝不出來。
索性就一直繃著臉不說話。
她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面目來對他了。
王縉之也沒說話,他的雙眼又輕輕的合了起來。只聽見外面「得得得」的馬蹄聲,還有車輪壓過路面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後,鄭府到了。
柳絮下了車,低著頭,輕輕的叫了一聲,「女郎,到了。」
「唔。」鄭若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的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了過去,腦袋擱在王縉之的肩膀上,而他坐的筆直,不像剛才在酒樓邊用手摟著她,倒是規矩的很。聽見柳絮的叫聲,緩緩的睜開了雙眼。漆黑如墨的雙眸,因為初醒,彷彿浸在遠不見邊際的淺水煙雨中。眼前美景,令鄭若足足愣了一刻鐘。
須不知,此刻的她,慵懶的如同一隻貓咪,迷糊可愛。吹彈可破的肌膚因為剛醒,如同敷了一層粉一般的嫣紅,似一朵半開的海棠花,在王縉之眼中卻是天底下最美的顏色。
「女郎——」
柳絮在外又低低的叫了一聲。
鄭若這才後知後覺的用力推了一把王縉之,還不忘狠狠的踩了他一腳!
「登徒子!」
怒罵了一句,她飛快的下了車,向前跑去。柳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馬車,低聲的吩咐道,「送九郎回去。」
許一點了點頭。
柳絮這才拎起裙擺,去追前面的鄭若。
許一坐在車轅上,一直等王縉之的吩咐,卻久久沒有聽見他說話。好奇之下便掀了車簾,但見一直高高在上,如同謫仙一般高貴的王縉之,此刻正彎著腰,絲毫沒有形象的摸著腳,過一會,又呲著牙摸了模剛才重重撞在車廂壁上的後腦勺,臉上有著一絲苦笑。
許一假裝沒有看見,輕輕的咳了一聲,引起他的注意之後,低下頭,恭敬的問道,「九郎,可要回去?」
看著前方跑的像兔子一樣的鄭若,王九郎淡淡的一笑,點了點頭。
鄭若跑的飛快,彷彿身後有一隻老虎追來一般。柳絮到底是幹活的,比她體力要好上一些,追上她之後,氣喘吁吁的說道,「女郎,走了,走了,王九郎已經走了。」
她這才停下來,有些懊惱的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自己這是怎麼了?
都是王九郎那個登徒子害的!
那個披著羊皮的狼!
等氣稍稍平了一些,她緩緩的走在巷子裡,如今族裡的人都得了她的好處,見了她,都友好的笑笑。剛剛走到小院門前,卻見石越從另外一頭走過來,臉上還帶著笑容,像是一隻偷了腥的貓。看見鄭若,明顯的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就被他掩蓋住。
「阿若,回來了?」他笑著打招呼。
鄭若不動聲色的打了他一番,輕輕的點了點頭。他又緊走了兩步,問道,「阿若出去這麼久,可是去見了什麼人?」他其實想問,她是不是又去見了王九郎了。
鄭若斜睇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阿若,有些人不是咱們可以高攀的,阿若,還是抓住眼前的才重要。」他又低聲勸了一句。
鄭若站住了,回過身來,看著他。
「石越,我一直以為,你很清楚自己是什麼人!」她這話不可謂不重。
石越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方才剛剛還算自得的心,忽然就被她狠狠的踩在了腳底。
柳絮用肩膀撞開了他,沒好臉色的說道,「讓讓,莫要擋了路!」經過他身邊,又嘟噥的說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人!」
石越的臉又白了幾分,緊走了幾步,想也不想的拉住鄭若的衣擺,「阿若,你知道的,先生想要將你許配給我。」
刷的一聲鄭若轉過身來,一雙眼睛,狠狠的盯著他,眼裡彷彿燃燒著一團火焰,像是要將他燒出一個洞來一般。讓石越心驚,不由得鬆了手。
「石越,請慎言!」她冷冷的吐出幾個字,再不去看他,在柳絮推開門之後,走進了院子。
站在門口的石越,看著她的背影,放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