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亭亭玉立在書房中的鄭若，鄭元順忽然就覺得有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後面的話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阿若，坐。」他的話音剛落下，在外面伺候著的小宛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鄭若。她是沒有想到，鄭若這個旁支庶女，如此卑微的身份居然能夠讓家主請她坐下。不由得，她又多看了幾眼。
鄭若點頭道過謝，大大方方的跪坐在他的對面。她安靜的坐著，背對著大門。門外的雨潤物無聲，織成天地間的雨幕，融化成白色的霧氣，勾勒成了她的背景。
陡然間，鄭元順覺得對面比他小一輩的女子，有了一種神秘感。
「如今災荒連連，鳳凰城又是遼西之地，胡人騷擾不斷……」
鄭若依舊乖順的低著頭，只是鄭元順沒有看見她的左側眉毛已經挑了挑。她在猜測，他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的是什麼？
「阿若，家中可有米糧？」他慈愛的問道。
「尚有。」
鄭元順摸了模下巴上的山羊鬍子，笑著道：「我倒忘了，前些日子，王九郎給你送來了五車之禮。阿若，當真傾心於王九郎？」
鄭若的臉適時的紅了紅，道：「是……」
「唉……」他歎了一口氣，「可惜我們鄭府在這遼西有一席之地，然而在那些貴人眼中，實是不值一提啊——」
鄭若咬了咬牙，開口道：「家主，九郎說過，即便我要天上月亮，他也會想法子弄到的……」她說這話時，一臉的羞不可抑，欲言又止。真真是一副懷春少女的羞澀美態。
鄭元順一愣，心中有些鄙夷的想到，這小姑子還當真如外人說的那樣不知羞恥呢。他那倒三角的雙眼精光閃了閃，笑呵呵的再次問道：「九郎當真如是說？」
「不敢欺瞞家主。」
「呵呵呵——甚好甚好。」他摸著鬍子，看著又低下頭去的鄭若滿意的笑著說道，「阿若回去吧，你那大兄要好好照料著，需要什麼和我說便是。」
「多謝家主。阿若告退！」
「去吧，且去吧！」
鄭若站起身來對著他行了一禮後，低著頭慢慢的退了出去。
等著外面的柳絮一見她出來，立即迎了上去。就是小宛見家主對她如此客氣，也換了一副面孔，笑著將她們兩個送了出去。
謝絕了小宛的相送，主僕二人上了馬車。柳絮關心的問道：「女郎，家主說了什麼？」
鄭若挑開了車簾，看著那精巧的院子離自己越來越遠，雨幕將此隔絕。輕輕的吐出胸中的一口濁氣，放下了簾子，說道：「沒說什麼。就問了我和王九郎的事兒。」
柳絮心中一緊，不由的抓住了她的手。王九郎的事情，她再清楚不過了，那只是女郎對外撒的一個彌天大謊罷了。她雖不明白女郎這樣做的用意，但是卻知道有朝一日，這個謊言一旦被戳破，女郎不僅要身敗名裂，恐怕等著她的比這更可怕，興許從此以後，她會被族裡送進廟裡青燈古佛伴一生，也或許，會被隨便的配一個人嫁了。
「女郎……」柳絮欲言又止，最終對她的擔心還是讓她將心中所想的說了出來，「女郎，那王九郎美則美矣，不過卻不是良配。女郎……」
她的話還未說完，鄭若就捂著肚子笑倒在地上，就連外面趕車的許一，也因為她銀鈴般的笑聲給帶彎了嘴角。
「女郎……」柳絮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居然讓她笑成這樣。
好容易鄭若止住了笑聲，坐正了身子，外面起了一陣風，吹開了車簾，帶進來些許雨氣，飄在臉上微涼。柳絮彷彿聽見她低低的說了一聲，「我怎會傾慕於一個混蛋……」，正在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的時候，她又聽見女郎對她幽幽的說道，「柳絮，如今外面的流言傳的沸沸揚揚，我已五路可走……」
所以，便要一心嫁給王九郎嗎？
「可是，女郎，你真的要嫁給王九郎嗎？」柳絮十分擔心。
「傻瓜，王九郎那樣的門第，那樣的人物，怎會要我這樣一個卑微的庶女？」
既然女郎明白一切，為何還要一步一步的將自己逼近那樣的境地？如今，王九郎嫁不了，外面的流言又傳成那樣……柳絮不敢想，她實在無法猜透女郎的心思。
「女郎……」
「放心吧，柳絮。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鄭若微笑著對她說道。
柳絮知道再相勸亦是無用，低低的歎了一口氣，便不再說話。馬車內安靜下來。
車輪咕嚕咕嚕的在小巷子裡響著。不知誰家院裡的一株海棠探出了頭，海棠花兒被雨沾濕了，像是不堪重負一般落了下來，鋪了一地，車輪碾過，零落成泥碾作塵。
鄭若的手再次挑開了車簾，微涼的雨絲便不甘寂寞的撲在她細嫩的臉頰上。看著那些探出頭來的一株株海棠花兒，伸出了手接住那些飄飄而下的花瓣，放在鼻尖依稀還能聞到淡雅的花香。
驀然間，她想起前世第一次見王九郎時，他就站在海棠樹下，微微仰頭看著那些花兒。花瓣紛紛而落，有些落在他的肩膀上，也有些落在他黑色皂靴上。那時的自己驚為天人。可誰會想到，這樣的聖潔如仙的人，居然有著骯髒污穢不堪的靈魂。
離世那一夜的景象再次像潮水一般向她湧來，令她胸口發緊，像是丟在岸上的魚，離了水，撲騰著，掙扎著的痛苦。
很久以前的一個念頭，再次浮上腦海。
她想要他身敗名裂，將他從高高在上的巔峰拉下來跌落泥裡，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暢快的事兒？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寒冷的笑意。即便是四月，可春風卻吹不進她的心裡。
想到自己和他是，天與地的差距，她告訴自己，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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