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大的意見!」
葉家大宅,二樓書房內,葉博山坐在書桌後的一張梨花古木桌子後,眸光陰森盯著站在那的寧夏,吐出的話是那般寒徹深沉:「我能看的出來翌寒對你是真的上心了,想來,他沒少在你面前提及我們葉家的事吧?」
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葉博山並不是吃素的,身上漸漸散發出來的不怒而威氣勢讓人心驚。
寧夏微微咬著紅唇,站在那,眸光閃爍,面對他這番話,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剛剛在樓下的時候,奶奶並不同意她上來,只是他氣場太過強大,讓人不敢違背,就連奶奶最後都被爺爺勸了下來。
抿了抿紅唇,她心中忽然有些釋然,沒有虛假,而是實話實說:「翌寒的確對我說過不少關於家裡的事,只是不知道爸想知道哪件?您是我的長輩,我只會尊敬你,不會對您有意見!」
就算是有意見,她也只會放在心裡,怎麼可能說出來?
雖說她叫他一聲爸,可那不過是因為他是她的長輩,如果脫去這層關係,她並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際。
葉博山那雙如鷹厲眸落在寧夏身上,似乎在判斷她話語中的真假信。
寧夏也不扭捏,挺直了脊樑,站在那坦蕩的任由他打量。
半響之後,他突然低低笑了一聲,笑聲老沉中透著別樣意味。
其實葉博山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今年五十七,和莫父是一樣的年紀,可卻比莫父看上去年輕多了,頭髮烏黑,那張俊朗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出年輕時候的影子。
寧夏看在眼中,心中不禁感慨,如果翌寒老了,是不是也長這樣?
不經意間,葉博山揚了揚薄唇,意味不明冷笑一聲:「你倒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也難怪翌寒會喜歡你。」
說著,也不等寧夏作答,他繼續揚唇笑著:「本來我還以為翌寒會娶你,不過是來應付家裡,現在看來,倒是真的了,他和你說一些關於葉家的事我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寧夏挑了挑精緻黛眉,意外看了他一眼,眸光沉了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把她叫上來現在卻說這些不知所云的東西?
「你別急。」似是看出來寧夏的不耐,葉博山勾唇苦笑一聲,然後眸光幽深注視著她:「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你大概就能明白我的心情了。」
在寧夏目光詫異時,他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書櫥旁的一個櫃子邊上,從裡面拿出一個古樸盒子,盒子上有一把小鎖,他把小鎖打開之後從裡面拿出一個老舊的相冊。
葉博山顯然很珍惜這個相冊,拿出來之後,他又憐惜的擦了擦上面看不見的灰塵,然後走到寧夏面前遞了過來。
「打開看看吧!」
相比較先前冷沉寒霜的嗓音,此刻他的聲線聽上去十分低沉沙啞,隱隱還有一種感傷情緒在其中。
寧夏眼中錯愕越發明顯,望著遞到面前的老舊相冊,她心中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接。
這時候,葉博山略顯沙啞的聲線又響了起來:「別害怕,我沒別的意思,你是翌寒的媳婦,也是我的晚輩,我自然會愛護你。」
一直以來在她眼中,這個男人都不是個負責任的父親,如今聽他這麼說,她心裡隱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過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打開相冊之後才發現裡面都是同一個孩子的照片,有小到大,從還抱在懷中的奶娃娃一直到長大成人。
本來寧夏還沒認出來,但真她翻到後來看著那長大成人孩子穿著軍裝,站在紅色塑膠跑道上的照片時,她這才猛然驚醒,原來這些照片裡的孩子都是葉翌寒。
他從小到大的照片怕是都在這了,幾乎每有什麼重要事情照片旁邊都會有標明,時間,地方,都很清楚。
拿著這個相冊,寧夏突然覺得很燙手,她唇角蠕動半響,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來。
此時,葉博山已經重新坐回到書桌後的那張椅子上了,聲音是從所未有過的寧靜暗沉:「這裡面是翌寒從剛出生一直到長大的照片,最大一直到三十歲,這幾年,他一直在部隊裡,常年不回家,倒是沒什麼機會拍照。」
寧夏看了相冊最後一張,上面的葉翌寒唇角上掛著僵硬笑意,看著旁邊的背景,她明白過來,這恐怕是他三十歲生日時拍的照片。
「你現在正看的那張照片是翌寒三十歲時在酒店時拍的。」葉博山掃了一眼寧夏手中的相冊,緩緩勾唇一笑:「這小子打小就彆扭,不愛拍照,你都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湊集了這些照片。」
這點寧夏知道!
她不是個自戀的人,只是也會和許多小姑娘一樣,拿著手機自拍,可每次想拉著那個男人一起拍的時候,他就滿臉黑沉,不情願溢於言表。
現在她手機中的那幾張倆人合照,還是她好不容易在他面前撒嬌賣好才拍到的。
意識到這,寧夏望著這些照片越發動容,抿著紅唇,指尖微微有些泛白。
「寧夏,給你看這些,不是想讓你對我有什麼好感,而是想讓你知道一個事實!」見她神情氤氳似是感動,葉博山臉上笑意正了正,抬眸,眸光幽沉注視著她,出說的話是那般堅定:「我是翌寒的父親,他身上流著和我一樣的血液,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虎毒還不食子呢!我怎麼會對他不好?」
此話一出,寧夏微微皺了皺眉,望著面前突然間父愛爆發的葉博山,她心裡很不是滋味,思量片刻,這才吐口:「我當然知道您是翌寒的父親,我和翌寒從不否認這一點,也許您也愛護翌寒,只是方式方法用錯了而已!」
不難想像,葉翌寒在面對自己父親時是怎樣的冷峻厭惡,本來她還很不能瞭解他這樣態度,可在知道這些關於上一輩人的事情之後,她卻有些明白了。
如果看著自己母親一點點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損,她怕是也不能接受!
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愛情這事最是說不準,結婚了還可以離婚,戀愛了還有分手,這世上難測的就是感情的事。
只是讓她看不下去的是為什麼男人都這麼情薄?就算不愛了,可看在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的份上,他也應該善待她啊!
「方式方法?」葉博山聞言,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想到什麼,整個人都陷入一種自我思考狀態。
直過了好半響,他這才漸漸回神,苦笑的搖頭:「不管我做什麼,翌寒都不會原諒我了,他恨我,恨我這個父親!」
寧夏抿著紅唇,看著先前還不怒而威的葉博山因為兒子的事而突然變得如此脆弱感傷,她心中說不上是怎樣的感受。
心痛?或者是同情?
不……她其實並不同情,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恕罪。
如果這個男人當年沒有做的那麼絕情,也許翌寒現在心裡也不會留下陰影,更加不會和他鬧的這麼僵。
其實她很能瞭解葉翌寒的心情,自己的父親是如此三心二意的男人,可能還間接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可他卻不能完全六親不認。
在這個家裡,還有年邁的爺爺奶奶值得他回來,因為這一系列複雜的情況才導致他現在和葉家這樣的狀況。
「其實您給我看這個也沒用,我是翌寒的妻子,和他是同一條心的。」在葉博山沉重的目光下,寧夏扯了扯唇角,微微搖頭淺淡笑著:「您要真的有心,就應該去找翌寒,把你心裡的想法和他說出來。」
她相信這個男人就算再涼薄,對待自己的兒子始終都是真心的。
只是他的那些所作所為讓翌寒心寒,甚至憤怒,她是翌寒的妻子,自然要和他一條心。
她並不會對他多麼真心的敬愛,可表面上該有的禮貌還是不會缺的。
面對寧夏這般的疾言厲色,葉博山並沒有生氣,他反而揚唇一笑,笑容親和中透著一絲欣賞:「你果真是個善良的好姑娘,翌寒沒找錯人,有你在他身邊,陪伴他,我也能心安了。」
他的兒子他太清楚了,從小就是一副無法無天的傲嬌性子,如果當年他母親的事情給他造成了太大的打擊,他怕是現在還會是那樣的性子。
無數的他都在想,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些事,那麼現在翌寒和他是不是還是情感深厚的父子?
想到這,他心中忍不住的搖頭苦笑,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他就算想再多的如果也沒辦法了。
在他淡淡讚賞下,寧夏不驕不躁,她抿唇矜持一笑:「翌寒現在很好,我愛他,會盡我所能的愛他!」
愛?
葉博山意外的看了一眼寧夏,在她清明星光的鳳眸下,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藐小,她和翌寒的愛情是不摻雜一絲雜質的。
不像他,假的只剩下臉上一張面具了。
「寧夏,答應我,這輩子都不要背叛翌寒!」靠在椅背上,葉博山揚頭望著書房中那盞明亮的吊燈,看著他散發著明彩光亮,心中不受控制的鈍痛。
良久之後,他才揚唇朝寧夏沉聲道:「你也知道,我們上一輩的事給翌寒帶來多大的影響。別看他表面上似乎能抵抗住千軍萬馬,可心裡始終都是脆弱的,你如果真的愛他,就應該知道什麼對他是最好的,別再讓上一代的慘痛在他身上再重演。」
這是作為一個父親不得不說的忠告,翌寒是他的長子,今年也三十四了,對他,始終都是不同的。
小江也是他的兒子,可那種喜歡和翌寒卻是不同的,那是作為老來得子的歡喜,而翌寒卻在心中卻是不可言說的。
有時候他不禁想,年輕的時候何不守著那段名不符其實的婚姻繼續過下去呢?這樣他現在還有翌寒那個兒子!
可每每想到這,他就在心中冷笑,不可能了,他始終都沒能抵制住誘惑。
在他沉聲警告中,寧夏溫和平靜的面容瞬間一沉,她板著臉,眼中閃爍著惱怒:「爸爸,您這是在警告我嘛?」
葉博山一怔,見她滿臉動怒,他皺眉解釋倒:「不算警告,只是一個好意忠告,如果你真的對翌寒一心一意,自然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她的資料,他都查的很清楚,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也都知道。
徐巖這個男人可是北京城新晉的權貴,年紀輕輕的交通局副局長,前途不可限量。
要真的說來,他和他也有兩分交情,在這個官場上,就算不認識的人,在一兩次酒桌上也熟了。
對於徐巖,他一開始就持著欣賞甚至看好的心態,可在看過那些資料之後,他就開始擔心了。
擔心這個女人會做出什麼傷害翌寒的事情,更擔心她會和徐巖舊情復燃。
見她面容冷峻含怒,他不禁又補充一句:「你的事情我都查過,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幫你擺平徐巖的糾纏。」
寧夏聞言,渾身猛地一顫,驚愕的眸光望著葉博山,見他滿臉坦蕩,她心中不禁打起鼓來。
這男人分明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才來和她談判的,既然知道了徐巖的糾纏,想來當年那場車禍他也知道了?
意識到這,寧夏神色越發難看,那是她一直掩飾的悲痛過往,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除了身邊幾個親近的人知道外便再也沒人清楚了。
可現在,這樣的事實,暴露在外人面前,她感覺到臉上一陣陣刺痛,不知道是因為感到羞恥還是難堪。
葉博山像是感受到她的惴惴不安,他忽而牽唇一笑,笑聲磁性:「你不必擔心,我沒別的看法,誰沒個年少輕狂時?只要你現在好好對翌寒就行了。」
寧夏聽在耳中只覺得這樣的笑聲刺耳極了,在很多時候,她都是一個性子傲嬌的女人,從小被莫父寵壞了,根本就不懂得收斂脾性。
如今正在氣頭上,她聲音自然不好:「這麼說,我還要感謝您了?」
話落,也不等葉博山作答,她就繼續冷笑道:「爸爸說的這些,我做不到!誰能知道未來的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
在葉博山瞬間變得陰曆面容下,寧夏不怕死的繼續沉聲笑著:「我知道這樣說,爸爸肯定會很生氣,可我心中的確是這麼想的!敢問您一句,您當年娶翌寒母親的時候也是兩情相悅吧?」
在寧夏隱隱有些挑釁的面容下,葉博山緊鎖濃黑眉梢,目光陰霾似要滴出墨來。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嬌滴滴的小丫頭竟然敢在他面前這麼說,難道她就不怕他?或者不怕他把她剛剛的話告訴翌寒?
寧夏微微一笑,眉梢眼角中透著舒然:「您不說話,我就當您默認了。」
突然她話題一轉,聲音越發冷銳:「既然您當年也是真的愛翌寒的母親,可為什麼在後來又要有外遇?喜歡上別人?」
人都是貪得無厭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黑暗的自己,各色各樣的**都有。
寧夏從不否認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比如她就和世上很多女人一樣虛榮,每次挽著俊逸非凡的葉翌寒出門時,面對別人羨艷的目光,她心中忍不住想笑,更甚至她喜歡漂亮衣服,喜歡買許多漂亮的靴子。
只是這樣的**都被她很好的控制起來,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她從不會虧待自己。
可面對道德標準時,她是一定會維持的,這是每個人的底線。
「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嘛?」葉博山瞇著漆黑鳳眸,臉色不善盯著寧夏,眼底閃爍著滔天怒火。
這個女人可真是夠囂張的,在他面前,竟然敢這般理直氣壯,還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和他說話。
一直坐到現如今這個位置,已經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拿喬了,以前有個葉翌寒,敢這麼和他說話外,已經很久沒人有這份傲氣了。
寧夏唇角上綻放著如花笑意,坦然若水般站在動怒的葉博山面前,絲毫也不膽怯:「我當然知道了,您是翌寒的爸爸,也是我爸爸。」
這點,她心中一直牢牢緊記!
「知道,你還敢這樣和我說話?」葉博山猛地一拍桌子,發出猛烈聲響,他氣的臉色發青,手邊的杯子晃了晃,裡面的清水溢了出來。
這麼大的聲響足以看出他的滔天怒火!
這個女人難道真的以為有翌寒撐腰,他就不敢拿她怎麼樣了?
他好言好語和她說,她不聽,最後還拿出他和殷桐之間的事來說他,誰給她的這個膽子,就是翌寒,他也不允許他這麼放肆!
這一聲劇烈聲音著實不小,寧夏確實有些嚇到了,心臟不受控制跳了兩下,面色白了白,這才稍稍撫平。
她神情蒼白,微微抿起紅唇,清麗面容上掛著寒霜,目光銳利而又涼薄:「您不能光要求別人而自己卻做不到!我現在的確是愛翌寒,肯為他做出一切,可誰知道以後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如果以後他也像您一樣又喜歡上了別人,難道我還要再對他一心一意不成?」
誰都不是傻子,她自認為做不到那樣的大公無私。
如果一個男人身心都出軌了,她還有什麼好挽留的?她做不到委曲求全!
在她毫不掩飾的話語中,葉博山面色一紅,神色中透出尷尬。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原來,她說的頭頭是道,反倒顯得他無理取鬧了。
而且她那一聲聲「爸爸」更像是一種諷刺來嘲笑他似的。
「咳咳……」。拳頭抵在唇邊,葉博山假意輕咳兩聲,將眼底掩飾下去之後,他又抬首朝著寧夏重重冷哼一聲:「你倒是伶牙俐齒會說,可這女人還是要溫婉一些,在翌寒面前,你這脾氣得收斂收斂。」
還別說,看著這張牙舞爪的小丫頭,他還真是挺驚訝的,看上去明明就是一嬌滴滴小丫頭,可被人一刺激,她就開始爆炸,瞧瞧這樣子,真是把他都說的無地自容。
翌寒是從哪找回來這麼一個丫頭,難道他們倆個平時相處的時候也是這副場景?
想到這,他心中忍不住的搖起頭來否決,翌寒的性子他還不瞭解?這丫頭要真這樣,翌寒早就受不了了。
其實他不知道,人家葉翌寒就是媳婦寧夏這副可愛的炸毛模樣,在他心中,自己的小媳婦就是一隻小刺蝟,外表上有尖銳的刺,可裡面卻是軟乎乎的肉,一捏起來就像含羞草似的捲起來,別題多好玩了。
寧夏挑了挑精緻黛眉,面對他的過分關心,她只是皮笑肉不笑道:「爸爸,您操心的太多了,我和翌寒自有一套相處方式,也許您認為不好的東西,在他眼中卻是寶。」
她知道,這個男人可能看不上她這臭脾氣,可他的兒子卻把她當成了寶,有些事情她不想說出來,看把他當成了長輩不想再刺激他。
葉博山面色一黑,盯著寧夏的目光中充滿了高深莫測,實際上心裡被氣的怒火蹭蹭蹭向上冒,可在她氣定閒遊的臉色下,他又不好說什麼。
只能生生將這份怒火壓下去,朝她揮揮手,滿臉挫敗道:「算了,我也不和你廢話了,你自己看著辦,要真做出來什麼過分的事,我們葉家也不是吃素的。」
寧夏幽深清眸中隱過淡淡笑意,垂眸一笑:「那爸爸晚安!」
說著,她就迫不及待的轉身就走。
望著她清雅的身軀從眼前消逝,葉博山才重重歎了一口氣,心中直道:「現在的孩子真是難管。」瞧瞧這一個倆個的性子可真是比大爺還大爺。
他面容上掛著苦笑,剛想把那雕著繁瑣圖案的小盒子物歸原主,但卻猛然發現,他珍藏多年的相冊沒了。
意識到這點,葉博山臉色微變,站在那的身軀微微顫抖,腦海中靈光一閃,這才想起來剛剛寧夏出去的時候並沒有把那相冊放下來。
想到這,他又如釋重負坐會到椅子上,忍不住低低一笑,笑聲清越磁性,無奈搖頭,都是彆扭的孩子,明明就是十分在乎,可在我面前卻這麼假裝假裝,有意思嘛?
心中想著沒意思,可他唇角上笑意卻是越來越大,連帶著那雙漆黑瞳孔都染上淡淡星光。
過了許久之後,他這歡愉的笑聲才漸漸停止,他從一把繁厚的書中抽出一張保藏多年的照片,上面的女子一身暗綠色軍裝,在陽光下,挺直了脊樑,赫然是年輕時候的殷桐。
望著照片中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甚至於同床共枕給他生過日子的殷桐,葉博山溫潤的臉龐上微微有些動容,他伸手細細摩擦著照片上女子的臉頰,輕聲一歎:「桐桐,你現在能心滿意足了吧?咱們的兒子終於結婚了,還娶了個這麼一心對他的媳婦,你泉下有知,是不是能含笑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每每看見這張照片時,他心中浮現出最多的就是這個三個字。
活到他這麼大,其實很多東西都已經擁有,身份權勢金錢,他一樣不缺,更是有倆個兒子,身邊還有個足足比小多歲的嬌妻。
人人都誇讚葉部長好福氣,娶的妻子賢良淑德,生的兒子本事厲害。
相比較那些仗著家世的二世祖,翌寒的確好上很多,面對那些人的稱讚,他一向就是樂意之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是怎樣的千瘡百孔。
他犯了所有男人的通病,吃著碗裡的,又想著鍋裡的。
溫婉回來了,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回來了,只希望翌寒不要再犯當年和我一樣錯……
靠在寬大的椅背上,葉博山揚著頭,望著正中央吊著的那盞明燈,覺得眼睛有些刺眼,不禁閉上眼眸,將照片帖在心口,唇角微動,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亦或者是什麼都沒說。
此刻的葉博山看上去再也沒有在人前的溫潤儒雅,光潔尊貴,反倒是像一個垂暮的老人正正邁入枯寂的人生。
……
寧夏抱著那個相冊,出了書房門之後,就一路小跑回了自己房間。
躺在床上,抱著相冊,她滿臉的寶貝,就像得到全世界似的滿足。
幸好剛剛翌寒的爸爸忘了,她這才有機會把這個帶過來,如果明個他再像她要,那她還回去好了,反正一個晚上的時間也夠她欣賞了。
經過這一個晚上的談話,其實她多少也有些明白了,翌寒爸爸並不是冷血冷情之人,對於翌寒這個兒子,他其實是重視的,只是和兒子關係鬧僵之後,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表達愛意。
從這些保留下來的照片中,她能感受到他胸中那份濃濃的父愛。
只是一想到上一輩的恩怨,寧夏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翌寒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對自己母親的去世釋懷吧?
思及此,她心中便覺得一痛,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看著至親之人在自己面前一點點痛苦的死亡,翌寒當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懷著這樣的心思,寧夏翻開相冊,第一張照片是他百日的照片,粉粉嫩嫩的模樣十分招人喜歡,就像是個洋娃娃似的,一點也沒有平日裡的黑沉冷酷,
被心中冒出來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寧夏倒在床上,笑的樂不知蜀,真沒想到葉翌寒小時候竟然這麼可愛,白白嫩嫩的,就和個小姑娘似的。
她笑聲清亮中透著一絲歡樂,一掃先前鬱結的心情。
這個時候,放在包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悶悶的震動聲嚇了她一跳,她連忙把手機拿出來接通。
「媳婦,睡了嘛?」
剛一接通,手機那頭便響起某個男人熟悉的聲音,寧夏正笑的緩不神來,猛然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她微微收斂起臉上盎然笑意,淡聲應道:「剛打算洗澡睡覺。」
要是被他知道,她把他想像成漂亮的小姑娘,他怕是下次回來得和她拚命吧?
想到這,寧夏翹了翹紅唇,心中劃過淡淡柔軟笑意。
也不知道那邊正在幹嘛,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又安靜下來,然後葉翌寒冷峻不禁的嗓音又響了起來:「今天回北京了?在家裡還好嘛?有人欺負你嘛?」只是這次隱隱帶著一絲關心。
寧夏微微搖頭,壓低聲線,小聲道:「沒有,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放心好了,肖雨涵對我很客氣,挑不出一點錯來。」
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今晚我睡的是你房間。」
他的房間一如他本人一般,只是多了一抹隨性的童趣,看的出來,這應該是他在沒和家裡鬧翻之前住的地方,有他喜歡的汽車模型,飛機模型,甚至抽屜裡還看了幾個小的籃球模型。
這些男孩子喜歡的東西,在他部隊的宿舍裡並沒有看見,可見他這些年真的收斂了很多,想來以前的他應該也是和殷傅一樣是肆無忌憚的性子吧?
想到這,寧夏心中突然生起一抹心疼,如果這個男人年輕的時候沒有發生這一系列家庭變化,他可能也不會去上軍校,選擇當兵,他應該和他的那群發小一樣,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像這北京城中大部分富家公子一樣生活不愁。
那邊的葉翌寒像是沒聽清楚,遲鈍了好一會兒,才冷笑一聲:「呵……你放心好了,表面功夫她是一定會做的圓滿的,你就是當面罵她,她也能笑語晏晏。你別管她,直接把她當成空氣好了。」
對於肖雨涵,他語氣中沒有一絲好感,甚至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厭惡,那一聲聲,一句句深深刺激寧夏的心中。
他對肖雨涵有多恨,就足以證明他對當年上一輩的事情有多在乎。
寧夏心中疼的臉色一白,想要說些什麼,可卻發現那邊很吵,她頓時緊張的問起來:「翌寒,你現在在哪裡?」
她不知道他每天到底要完全那些工作,可光是她瞭解的那些就已經知道其中的險惡,她緊張,甚至緊張。
「在山裡。」葉翌寒只是粗略的一口帶過:「你別擔心,我還在山裡呆兩天就要下山了,等把這邊忙完,我會第一時間趕回家的。」
山裡?這是一個懵懂的概念,到底是什麼樣的山裡?是普通的山上公園,還是有猛虎惡蛇出沒的深山老林。
後者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抿著紅唇,又匆忙補充一句:「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在家裡等你。」
一句「我在家裡等你」瞬間讓葉翌寒的心變得暖和和的,連疲憊了一整天的身軀此刻也帶著一股力道。
他薄唇上笑意難掩,沉聲笑了起來:「好,我會盡快回去的。」
……
掛斷電話之後,站在這茂密幽深的深山老林中搭建的帳篷中,葉翌寒把手機往桌子一放,然後就拿起望遠鏡出去勘察地形。
這次是他們部隊中自己組建的小型軍演,雖說是小型軍演,可那也是真槍實彈的上場,一系列條件堪比軍演,甚至不少地方比正規軍演還要苛刻。
上次和夏祁高的鬥法,他輸的一敗塗地,這次他夏祁剛想要再贏,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這邊,戴清被倆個士兵攙扶著,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他滿臉狼藉灰塵,灰頭土臉的樣子十分狼狽,葉翌寒一見他這樣,深深皺眉,冷聲問道:「怎麼了?」
戴清低聲罵了一聲髒話,然後黑著臉沉聲道:「那群小王八羔子都打瘋了,我是被藍隊誤傷的。」
他拿著望遠鏡在旁邊看著,誰知道,那群小王八蛋就打到這邊來了,一陣槍林彈雨中,他就成了這樣。
葉翌寒不過是打了一個,戴清就成了這樣,他扯了扯唇角,眼裡透露出譏諷:「戴政委,你這本事可真夠大了!」
看著隊長發威,攙扶著戴清的倆個士兵都垂下了頭,身軀隱隱有些顫抖。
戴清更是氣的一把推開面前倆個士兵,氣呼呼瞪著葉翌寒,可在他黑沉似墨的瞳孔下,他無力的敗下陣來,但口中卻不服輸的嚷嚷道:「我這不是過去幫你看的嘛,知道你想你媳婦,就把時間給你讓出來。」
媽的,他這不是不小心嘛,想當年他戴清一人還闖過亞馬遜平原的熱帶雨林區,還不是照常出來了,現在可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太久沒運動活動了,這身手越發不如以前。
葉翌寒心中微軟,但面容上還是一貫的寒霜,甚至於是不近人情:「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你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完全給戰友心中樹立了不好的影響,還不趕緊進去收拾收拾。」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冷沉嗓音漸漸軟了下來,漆黑鷹眸中劃過淡淡關懷。
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戴清心中無聲笑了起來,他滿是灰塵的臉上一笑起來十分滑稽,可他卻絲毫也沒有察覺,還大搖大擺走到葉翌寒身邊,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沉聲一笑:「在我面前就別裝了,怎麼?打算幾號回去,你媳婦一個人形單影隻的,你也捨不得吧?」
說到小媳婦,葉翌寒心中柔軟的似能滴出水來,可當著眾人的面,他並沒有顯現出來,而是不動神色讓那倆個士兵先走,然後才苦笑道:「這什麼時候回去也不能我能預計的,得等這群小子的勝負分出來才行。」
他何嘗不想早點回去陪小媳婦,能天天晚上摟著她抱著她恩愛,可他不能,他身上穿著這套軍裝,就必須對得起他。
深山老林中,時不時傳來一兩聲狼嚎,聽上去十分恐怖,但葉翌寒和戴清卻絲毫也不為所動,營地旁邊有士兵把守,燈火璀璨間,葉翌寒深刻俊顏上劃過一絲懷念,眼中閃爍著晶亮光芒。
戴清低聲一笑:「你啊,我還不瞭解!放心好了,不出三天,這群小子肯定能發出勝負,他們可都知道你這個月要回北京舉行大婚,就是放水也得把早點完成比賽不是?」
說著,他率先揚唇哈哈大笑起來,那雙虎豹般的黑眸中閃爍著淡淡幽光。
等這一天,他可是等了許久,這些年沒少去喝戰友的喜酒,可他真正想喝的還是葉翌寒的喜酒。
他這個兄弟,可是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品好,容貌好,家世也好,更重要的是道德更好。
任何男人都可能出軌,他相信,葉翌寒絕對不會!
葉翌寒抬眸意外看了一眼大笑不止的戴清,微微皺眉,深思片刻,這才緩緩吐口:「我相信他們不會放水。」
他的那群手下知道他這個月要回北京和小媳婦舉辦婚禮,早就歡呼雀躍的瘋掉了。
可在軍演這件事上,他們絕對不會放水,這是必須要全力以赴的賽事,如果他們真的偷懶了,那他第一個不會放過。
「嘖嘖嘖……。」戴清反應過來之後,忍不住冷睥了他一眼,這才不陰不陽笑道:「你可真是一點情趣都沒,連個玩笑都不開。」
說著,他大手一揮,就朝著營帳中走去,沉聲吐口:「我進去換衣服了,你自己在這看著吧。」
其實這次演習有專門的參謀守在電腦前面觀察,他拿著望遠鏡在這根本看不到什麼重要東西,可他就是不願讓自己閒下來。
想到這,葉翌寒無奈苦笑兩聲,可心中卻如抹了蜜糖般的甜蜜。
等這邊事情一旦完結,他就回北京和小媳婦結婚了。
這些天,每每想到結婚這倆個字,他就忍不住心中激動,恨不得下一刻就飛到她身邊去。
……
這通電話很快就結束了,望著通話記錄上面一分三十三秒,寧夏有些怔愣,她慘白的面容始終都沒有恢復到一貫的紅潤,而是心臟噗通噗通直跳。
在電話裡,他一向就不是囉哩囉嗦可以廢話許久的男人,而她同樣也不矯情,不像別的女人一樣喜歡在談戀愛的時候煲電話粥,一通電話可以打上好幾個小時。
可這三言兩語中讓她不能明白他的危險,她心裡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總覺得自己沒有做到一個妻子該有的責任。
想到這,她突然輕輕一歎,望著面前這個相冊,也失了欣賞的心情。
雖說知道翌寒爸爸對他的濃濃父愛,可她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那個男人那麼倔強,認準的事情,別人很難讓他改變主意,尤其是他對肖雨涵還有小江那麼憎恨。
只要這倆個人在這個家裡的一天,他恐怕就不會正眼看這個家一眼。
葉翌寒的性子,她太瞭解了,那個男人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死性子,而她不旦不能勸解,還必須和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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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會擔心他的安危,一會又在想著他和這邊的關係,這一個晚上寧夏都夜不能寐,她已經很久不失眠了,自打和他領證住在一起之後,她每天都睡的很安穩。
就算平時他去部隊了,好多天不回來,她一個人睡在床上也能很快靜下心來,實在不行,她就抱著電腦上網,直到看到眼睛累了,自然而然就睡著了。
可這個晚上,她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直到東方天際漸漸升起一輪太陽的時候,她才幽幽睜開眼睛,望著這親切的房間,寧夏低低歎了一口氣,恬靜小臉上掛著濃濃自嘲。
明知道他也許並沒有危險,可她還是忍不住的擔心,不能看著他安全健康的站在她面前,她這顆惴惴不安的心始終都不能平靜。
人世間總有許多不能兩全的事情,如果她自私一點,其實可以讓他轉業,脫離這份危險,換一份簡單安全的工作。
也許沒有那麼多錢,可只要一家人能平安快樂生活在一起,那些物質條件並不是那麼重要!
可她沒有,不是因為自己不自私,而是捨不得,捨不得這樣一個注定在天空翱翔的雄鷹因為她而折斷雙翼。
他有他的追求,她同樣有她的心思。
對他,她始終都是存著一顆敬仰而又心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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