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家貴皮膚黝黑,個子不高,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身板仍然非常結實,粗糙的雙手長滿老繭,顯然是長期從事勞作的結果。
作為一個外鄉人,盧向東把姿態放得很低:「龔支書,我不懂的地方還很多,以後少不得要向您請教,您可不能輕鬆啊。」
葛主任沒想到盧向東能表這個態,倒對他高看了一眼。
龔家貴笑了笑,又接著介紹屋子裡的其他人,有村委會主任黃同山、民兵營長龔進、婦女主任黃紅蘭、會計龔連,這些人便是村兩委的主要成員,也就是俗稱的村幹部。
包括盧向東在內,所有的村幹部都要領取誤工補貼,而村裡的財力有限,不可能養那麼多的村幹部,因此他們大多是身兼數職。比如黃紅蘭還兼著計生專工,龔連又是村裡的廣播員,龔進則是團支部書記。
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架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卻是尖溝村小學校長龔家成。他雖然不是村幹部,但在村裡很受人尊敬,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都會請他出面。
盧向東拉著龔家成的手,笑道:「龔校長,昨天晚上我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
龔家成把眼鏡往上推了推:「盧支書說的是馬玉華吧,她早上已經來報過到了。娃兒很聰明,不讀書的話,可惜了。」
「行了,一會坐在桌上再慢慢認識。」龔家貴已經扯開了嗓門,「婆娘,把菜端上來!」
按理說盧向東現在不僅是尖溝村的支書,還是縣環保局的幹部,這樣的場合應該讓他坐在主位。葛主任卻欺他年紀小,當仁不讓地自己坐了上去。龔家貴也毫不客氣,就在葛主任旁邊坐下。盧向東自然不會去和他們計較,便打橫坐在龔家貴的下手。
菜很豐盛,鹵豬手、山蘑菇燉野雞、辣子兔丁、紅燒大肉丸,一件件都用大盆子裝著,擺了滿滿一桌子。酒是自家釀的米酒,大塑料壺裡足有五十多斤。
尖溝村喝酒不用杯子,都是大海碗。龔進拎過酒壺,給每個人都倒滿,就連婦女主任黃紅蘭也不例外。
龔家貴舉起酒碗:「今天小盧支書上了山,從此就是我們尖溝村的人,第一碗酒,大家都干了。」
葛主任卻用手摀住碗:「我不是你們尖溝村的,這一碗我就不喝了吧。再說了,吃完飯還要下山,喝多了可回不去。」
龔家貴便把袖子擼了起來:「葛森林,小盧支書是你送上山的,這碗酒你不喝也得喝!大不了喝醉了讓小盧支書安排個拖拉機送你下去!」又對盧向東說道:「小盧支書,這沒難度吧!」
盧向東這才知道葛主任叫葛森林。
看著龔家貴一臉的惡相,盧向東並不犯怵,呵呵笑道:「老支書,這件事還真有難度。村裡的情況我是兩眼一抹黑,還真不知道上哪去找拖拉機。」
龔家貴把眼一瞪:「龔連,去把順子叫來。」
龔連答應一聲便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領進一個小伙子。小伙子二十出頭,黑臉,短髮,長得很精神。看到一屋子人,小伙子便問道:「龔支書,你找我?」
龔家貴瞄了盧向東一眼:「我不找你,是小盧支書找你。」
這個小伙子肯定是村裡的拖拉機手,但盧向東卻知道問題不會這麼簡單,龔家貴應該有考較他的地方。但當著所有村幹部的面,盧向東卻來不及想那麼多,笑著點了點頭:「我是新來的掛職支書盧向東,你叫順子?」
小伙子看到盧向東這麼年輕,微微一愣,說道:「盧支書,你好。我叫李長順。」
「長順,下午用你的拖拉機送葛主任去鄉里,沒問題吧?」
「問題倒沒有,就是這油錢誰出?」
盧向東轉向龔家貴:「老支書,過去碰到這種情況,油錢誰出?」
龔家貴一臉的不以為然:「當然是村裡出了。」
李長順急了起來:「那不行!村裡已經欠了我七百多塊錢的油費,我不去!要去也可以,先把以前欠的油錢還我。」
盧向東知道這就是龔家貴給他出的難題,不由笑了起來:「長順,過去欠的油費我還不清楚情況,暫時不能給你解決。但今天這一趟不管多少錢,都算我個人的。」
黃同山卻擺了擺手,說道:「小盧支書,這怎麼行?哪能用你個人的錢。如果今天用了你個人的錢,以後再有這類事情,怎麼辦?」
其實黃同山才三十出頭,卻也學著龔家貴那樣叫盧向東小盧支書,分別是沒把盧向東放在眼裡。
盧向東恍若未覺,反問道:「咱們今天坐在這裡吃飯,不也是老支書破費的嗎?」
龔家貴的黑臉抽了一下:「這頓飯村裡是要給報銷的。」
「這樣啊。那今天送葛主任下山的油錢我先墊上,等以後村裡能報銷了,再補給我也不遲。」盧向東明白了,如果這個錢最終由他個人掏腰包,那就相當於把別人的財路都給堵上了。雖然覺得有些錢不該由村裡負擔,但他自己的腳跟還沒有站穩,實在沒有必要現在就觸犯眾怒。
只要有人給錢,李長順便無所謂了:「那行,我過一個半小時再來。」
龔家貴哈哈笑道:「葛森林,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葛森林咬了咬牙:「喝!」
米酒度數不高,入口甘甜,感覺就像喝水一樣。趁著龔進斟酒的功夫,盧向東趕緊夾了一個大肉丸,剛咬了兩口,龔家貴又端起了酒碗:「從今天起,我就不再是尖溝村的支書了。這頓飯的錢,到時候還要拜託小盧支書。來,咱們一老一少,乾一碗!」
葛森林只是笑看著他們兩個,並不說話。
盧向東知道龔家貴是在將他的軍。不過,練武的人性情大多豪爽,而且這個米酒的味道很淡,盧向東也沒太在意,又喝了一大碗,這才說道:「老支書放心,和油錢一樣,今天這頓飯的錢也由我先來墊上!」
他並不清楚村裡的財務制度,但他現在決定的每一項支出,都會被別人引為先例,所以他才不得不小心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