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向東滿懷著心思,漫無目的地走在縣城的大街上,不知不覺又轉到了縣政府門前。原本緊閉的鐵門大敞著,小轎車、摩托車、自行車還有步行的人們,如潮水般湧了出來,下班的時間到了。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盧向東面前走過,正是人事局幹部調配股的趙林。趙林的臉色很不好看,不好看的原因和盧向東有關。幹部調配股一共三個人,股長李東陽,副股長周新,辦事員趙林。今天上午,盧向東當著李東陽的面叫了他一聲「趙股長」,李東陽的臉當時就拉了下來,隨後便在趙林送過去的報表中挑了幾處毛病,將他狠狠地訓了一頓。
盧向東也已經知道趙林不是股長,但他實不認識其他人,只得厚著臉皮追了上去:「趙股長,下班啊。」
趙林正窩了一肚子火,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理他。
盧向東討了個沒趣,但想起白偉國說過的話,咬了咬牙,又道:「趙股長,中午方便的話,我想請您吃個飯。」
趙林的腳步明顯停了一下:「我幫不了你。」
縣政府沒有食堂,像趙林這樣的單身漢下班以後還要自己做飯,有人請客自然求之不得。但趙林工作了幾年,心裡敞亮得很,盧向東請他吃飯肯定是為了工作分配的事情,他必須把醜話說在前頭。
盧向東知道有戲,笑道:「就是吃個飯,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趙林這才點了點頭:「那好吧。去哪裡?」
「我街上不熟,全聽您的。」
「這樣吧,你剛畢業,也沒多少錢。我帶你去個地方,口味不錯,菜也不貴。」
跟在趙林後面轉過兩條街,盧向東樂了,原來趙林說的地方就是他吃過兩次飯的好再來餐館。正值飯點,餐館生意火爆,已經沒有座位。老闆娘卻認識趙林,問道:「小林,你們幾位?」
「這是我表嫂。」趙林介紹完,又說道,「表嫂,我們就兩個人,你看能不能給騰個地方出來?」
「兩個人好辦,就到屋裡吃吧。」老闆娘所說的屋裡並不是包廂,而是夫妻倆休息和堆貨的地方。
屋子不大,靠牆的地方搭了一張床,周圍堆著幾箱白酒、啤酒,另一邊擺了一張小書桌,書桌上還有幾件文具和課本。老闆娘麻利地將書桌收拾乾淨:「孩子放假送鄉下了,你們就在這裡吃吧。()要點什麼?」
既然是趙林的親戚,盧向東更要表現得大方一點:「來兩個冷盤,燒幾樣拿手菜,再來一瓶淮江頭曲。」
趙林也沒有推辭,從兜裡掏出香煙,是一塊五一包的大前門。
「趙股長,抽我的。」盧向東把煙遞過去,卻也只是五塊錢一包的紅梅。
老闆的動作很快,拌黃瓜、花生米、紅燒豬蹄、清蒸鳊魚,一樣接一樣,不一會兒功夫便擺滿了小書桌。十五塊錢一瓶的淮江頭曲打開,香氣四溢。中國人喜歡在酒桌上談事情是很有道理的,一番推杯換盞之後,氣氛漸漸熱烈起來,趙林說起了自己:「在機關裡呆著真沒意思,全靠論資排輩。就拿我們股長來說,屁本事沒有,整天就知道端架子,訓斥人,盡拿我們這些小兵當苦力使。」
其實在幹部調配股,小兵只有他一個,李東陽和周新一個股長,一個副股長,都是動嘴不動手的主兒。
盧向東還沒參加工作,不能理解趙林的苦處,敬了一杯酒,說道:「趙股長,你在人事局上班,要換個單位還不容易嗎?」
趙林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好歹也是個行政編制。前幾天去市裡開會,聽說今年年底行政編制就要凍結。如果調到其他單位給換成事業編製,那可就划不來了。」
「趙股長,編製什麼的,我還不太懂。您能給我普及普及嗎?」
「編製分三種,行政、事業、企業,企業編製又分國營和集體兩種。」趙林喝了一杯酒,得意地賣弄起來,「企業工資最高,行政編制工資最低。不過我估計這種情況很快就會成為過去,將來最吃香的還是行政編制。」
盧向東將趙林的話默默地記在心中,又問道:「趙股長,您看我這次分配,會是什麼編製?」
趙林又是一杯酒下肚,大著舌頭說道:「小盧啊,我知道你為分配的事情頭疼。給你透個底吧,你的去向是農修廠,算是企業編製吧。」
農修廠全稱叫做農具修造廠,主要從事農機農具修理和農機五金配件製造,是一家小型企業,屬於國營還是集體就不清楚了。盧向東學的是機械製造,專業倒也沾得上邊,但那個廠子他上高中的時候去玩過,破破爛爛,只有幾十個工人和兩台機床,根本不像個樣子。
再加上聽趙林提起過編製的事情,盧向東的心就涼了半截:「趙股長,您能不能想想個辦法,幫我換個單位?」
趙林雖然喝的有點高,但並不糊塗,臉色沉了下來:「我說過,幫不了你的忙。」
「趙股長,農修廠我不想去,您給我指條明路吧。」盧向東也知道趙林做不主,但趙林肯定知道該去找誰,他看著趙林被香煙熏得發黃的手指,忽然有了主意,「老闆,給我拿條紅塔山。」
看著面前一百元一條的紅塔山,煙癮特大的趙林猶豫了:「這事我真幫不上忙,只有找我們王局長,他家住在明珠苑8號樓306,你自己碰碰運氣吧,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盧向東將紅塔山推了過去:「謝謝趙股長,我懂。」
……
明珠苑小區實行全封閉管理,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筆直地站在門口,外人進出都必須進行嚴格的登記。不過,盧向東已經在明珠苑買了房子,卻省掉了許多麻煩。下午,盧向東就在小區裡轉了一圈,找準了8號樓的位置。趙林的暗示很明顯,自己的分配問題只有私下裡找到局長才能解決。
請客送禮的事情,盧向東過去一直痛恨,但他今天已經全都做過了,也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但即將面對的是能夠決定他命運的人事局長,還是讓他感到空前的壓力。
「要死鳥朝天!」挨到晚上8點多鐘,盧向東暗暗在心裡放了句狠話,拎起兩瓶酒兩條煙,拐進了8號樓3單元的門洞。清脆的門鈴聲響起,一個漂亮女孩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