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一勾新月歎零落
大夫給逸君包紮好傷口,並把了把脈,「還好,所受均為皮外傷,只是……這腿,原本好些了,此次又傷到了。」
「那要不要緊?」我很是擔心,他的腿,我可是付出了很多心血,才有所好轉。
大夫微微歎息,「這次,只怕更難痊癒了……」
我心裡一疼,轉瞬釋然,沒關係,不就是瘸子嗎?我就是他的腿,永遠是……
送走大夫後,我打來熱水,給昏睡中的他擦身。
褪去他骯髒的衣服,我意外地發現,他上身竟斑斑駁駁許多傷痕,尤以肩背部最為明顯,而且,深淺不一,有些顯然已經是舊傷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每天早出晚歸都在幹些什麼?是被人打傷的嗎?心中疑惑重重,卻知他不會告訴我,眼見他沉睡的模樣,也不忍心吵醒他。
忽想起紀若蘭說的話,我若有所思……
重新回到碼頭,碼頭上風景依舊,船隻忙忙碌碌,進進出出,岸邊船工的號子唱成一首古老的歌謠。
我找到碼頭年紀最大的胡老爹,問起逸君的事。
他驚訝地看著我,「你不知道?」
我臉色微燙,搖搖頭,近來忙於生計,對逸君真的忽視了……
他歎了口氣,「這傻小子!當初來碼頭找活幹,我見他身子弱,腿腳也不利索,便不讓他幹,讓他學人去找個寫字畫畫的活,才適合他!可他不依,說這年頭,兵荒馬亂,誰還會買畫?他已經試了很多家了,人家都嫌棄他是傻子,誰也不願意請他,只有來做這最簡單的苦力活。」
我差點哭出聲來,這個傻瓜!我說他最近怎麼這麼疲憊,還不願意和我同睡一屋,一定是怕我看見他身上的傷……
「這世事難料啊!高家顯赫一時,誰會想到衰敗起來也這麼快!這些少爺小姐們一身嬌弱身子骨,可怎麼活得下去?不過,這傻小子倒是個烈性人兒,船夫靠的是體力,他第一天就昏過去了,肩膀上,背上磨破了皮,血淋淋的,老頭子我,都看不下去,打算給他雙倍工錢,叫他明天別來了,可誰知,他第二天比誰都來得早!就這樣,舊傷沒好,又磨出新傷,一身沒幾處完整的肉,但是,總算被他堅持下來了!現如今,和船工們一起喊號子,比誰都喊得響亮!」老爹又道。
老爹的話一句句響在耳邊,我眼前漸漸勾勒出一副畫面,如玉般通透的逸君,混在一群粗壯黝黑的漢子中間,咬牙堅持,喊著響亮的號子……
我那玉簪也一定是用他的工錢買的吧?我竟不分青紅皂白把他罵了一通,我真是太粗心了!
自責之餘,眼淚終於忍不住,斷線般滴落下來。
在高家最艱難的時候,我沒有哭;食不果腹的時候,我沒有哭;甚至於從前被高家人虐待的時候,我都沒有如此傷心。此時聽了老爹的話,我的心竟如撕裂般,疼痛不已,淚,亦無聲無息,嘩然流淌……
老爹見狀,安慰我道,「閨女,別哭,其實這是好事!恁他再嬌貴一個人,如今也要學會自己謀生,不能再靠大少爺這三個字吃飯,那才是真正的毀了!」
是!我明白老爹的話沒錯,可是,我怎麼也無法接受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呵氣時攜著暖香的男子終究還是碾塵化泥,他那雙手,是握畫筆的,怎麼可以用來握纖繩?
「那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紀若蘭的驕橫跋扈仍讓我不能平,我擦著不斷滴落的眼淚問。
「今日閔家的夫人從省城來,開了一隻大船,裝了許多的東西,我們給她拉完纖,又幫著下東西。閔夫人就和丫鬟說著話,好像是抱怨閔師長不來接她,然後話題就打開了,還說到你頭上……」老爹看了我一眼,突然打住不說了。
「說我什麼?」我詫異,追問。
老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了,這便是市井的特點,越是表現出欲語還休的樣子,其實就表示心裡越想說,等的就是你不斷地追問。
「這個……閔夫人說,閔師長對你餘情未了,從來不把她放在心上之類的,然後罵你是狐狸精,xx,還有好多難聽的話,我就不說了,你自己想去。逸君聽了就不高興了,當時他手中正搬了個古董花瓶,當時就負氣給摔地上了。這下就闖禍了,閔夫人得知他是你夫君,正一口氣沒地方出,指揮著士兵將逸君打得……哎,我們看不下去也沒辦法,那些當兵的手裡都有槍,誰也不敢動,然後你就來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只覺得兩隻腳有千斤重,逸君的事更像一塊大石頭沉沉壓在心頭,我無法喘過氣來。
我相信,這個傻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我,而我,如何能承受如此厚重的愛?
逸君,逸君,我該怎麼回報你?一生的陪伴夠不夠?
回到高家時,如煙踮了腳尖在門口張望,見我回來,一路奔著過來,喊著,「歌兒!你可回來了!少爺醒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