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的一個動作,卻讓林微微的腦中閃過一個片段,她木訥地問,「你幹嘛?」
「送個戒指,以表感謝。」賽蒙道。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謝我什麼?」
「請我看這場昂貴的音樂會。」
原來如此,是自己想多了。林微微舉起手看了眼,道,「一個拉環抵1000歐……不過,這份心意我收了。」
賽蒙喝光了啤酒,做了個投籃的動作,易拉罐在垃圾桶邊緣磕磕碰碰,結果還是掉在了地上。
林微微捂嘴嘲笑他,「你的眼神不行啊。」
賽蒙聳聳肩,從台階上跳下來,幾步走過去,彎腰將垃圾撿了起來,扔入垃圾桶,道,「接下來去哪裡?」
「去哪?」她拍了拍有些混沌的腦袋,道,「回家吧。」
「回家?你住哪裡?」
「青年旅社。」
「那我呢?」賽蒙。
「看看能不能再搞到一個房間。來的時候,沒料到這裡在開演唱會,賓館都客滿了。」
喝了酒,車子肯定是不能開了,兩人只能步行回家。四月的夜空,還是有些清涼,見她穿的少,瑟瑟發抖,賽蒙把自己外套脫下來,罩在她身上。冷風一吹,剛才演唱會上的那股子瘋傻勁被吹沒了。
今晚喝了多少啤酒下去?6瓶還是7瓶?喝多了,大腦就興奮,一興奮,就會胡思亂想。
她偷偷地摸了摸手指上的拉環,剛剛那個戴戒指的動作,有人也做過。魯道夫說他葬在蘇黎世,結果她跑遍了大半墓地都沒有找到他。其實,找到了又如何呢?過去的一切,就像一場好萊塢電影,看的時候印象再深刻,也會有淡忘的一天。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繁華落盡,壓在心尖上的那些個煩心事還是赤條條的,並沒有減少一分。是誰說一醉解千愁的?都是騙人的。
街邊路過一個公園,林微微腳步一轉,走了過去。賽蒙跟進去一看,才發現這裡是一個墓地。大概是文化差異吧,西方人對墳墓什麼的並不是太忌諱。有些墓園因為城市擴張,不便搬遷而留在了市區,園裡種滿花草樹木,墓碑被打理得很乾淨。與其說是墳地,還不如說更像個安靜的公園。
這裡風景雖然不差,可現在畢竟是三更半夜的,誰閒著沒事往墓地裡跑?他以為微微喝多了,走錯路,急忙大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她回頭,那一瞬間,他看見她眼裡好像有淚光閃過。
他嚇一跳,剛才還好好的,忙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底什麼也沒留下,彷彿剛才的水光只是他的錯覺。見他愣著,她伸手揮了揮,道,「我想找個東西,你能幫我嗎?」
「找什麼?」
「一個墓。主人叫海因裡希.弗雷德裡希.施倫堡。」明明喝了很多,但意識卻很清楚,那麼長的名字,她居然一個也沒記錯。
賽蒙不明其理,問,「非得現在,不能明天早上再來嗎?」
她搖了搖頭,道,「明天早上或許我就改變主意,不想來了。」
「可是……」
林微微打斷他的話,「難道你怕鬼?」
他失笑,「怎麼可能。」
見她露出狐疑的表情,他道,「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們當警察的還有外快掙。」
「什麼外快?」她忍不住好奇。
「在出使任務中,每接觸屍體一次,就有7塊錢的清理費。」
「幹嘛用的?」
「摸了屍體,弄髒了手,所以給7塊錢上一次澡堂子。」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洗澡費!政府想得可真周到啊。
「那你一共賺了多少?」
「在職以來,大概也有50多塊。」
「就是說,你至少摸了8個人?」
「是死人,」他糾正,「更確切地說,只有3個自然死亡,其餘的都是他殺。」
聽他這麼一說,林微微立即離他遠遠的,道,「以後不許你碰我。」
他不以為然,「我洗了手的。」
「沒想到柏林治安這麼不好!」想想心驚,當初自己怎麼就貪圖美色把弗裡茨給撿回家的?沒被他掐死奸屍,真是個奇跡啊。
她大驚小怪,賽蒙卻不以為然,「柏林的犯罪率遠沒法蘭克福高。不過,大城市,冤死的人總是多一點。而且,案發點多數是在這種月黑風高夜的無人場所。」
說得她背脊發涼。
「停!」她揮手,堵住他即將出口的話,「行了,我不找墓碑了,我們趕緊回家吧。」
本想懷念下過去,哀悼下逝去的愛情,可被賽蒙這麼一嚇,突然什麼心情都沒有了。林微微心裡有點不甘,低頭看著石頭小路,道,「其實,你不想幫我可以直說,幹嘛出花樣嚇我。」
「沒有嚇唬你。」賽蒙雙手抱胸,「我只是覺得,什麼都比不上回家洗個澡,美美吃上一頓,再好好睡上一覺的舒服。」
額,大概這就是男人女人之間的思想鴻溝。
見她沒說話,他停頓了下,繼續說道,「有些人既然已經入土為安,就讓他安息,活著的人,還是要展望未來的。」
林微微咬著唇,沉默了會,道,「我知道了。」
兩人說說走走,回到旅館的時候已近凌晨了。因為這場音樂會,到處都客滿,林微微道,「要不然,你在我房間裡將就一個晚上吧。反正明天我們一早就動身。」
賽蒙聳了聳肩,「我無所謂。」
泡了兩袋子方便麵,打發肚子,酒喝多了,頭有點暈,打算洗乾淨睡覺。她梳洗完畢從浴室出來,賽蒙已換掉了衣服,上身只穿了一條背心,下面是休閒的運動短褲,赤著雙腳,看起來很隨意。
林微微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身材體格不賴,寬肩窄腰,沒有誇張的肌肉,卻很勻稱。發現她在打量自己,他的目光一轉,正好對上了她那對黑眼珠。
他問,「洗完了?」
她做賊心虛地移開視線,隨口嗯了聲。
「那我去了。」
「等等,拿上你的浴巾。」見他要進浴室,林微微忙追上去,不料喝高了步伐不穩,腳底絆了下。自己摔個趔趄不說,還伸手一拽,將賽蒙的褲子也拉下了一半。一抬頭,就看見他圓滾滾、毛茸茸的……囧。
事出突然,誰也沒料到,兩人瞬間僵化,房間裡安靜地連一根針掉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僵持半天,就聽賽蒙無比淡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對你所見的還滿意不?」
「意外事故,哈哈,你別介意。」她摸著頭髮,乾笑兩聲,急忙轉開眼。
春光外洩,賽蒙倒是一點也不以為然,大大方方地拉回褲子,緩緩地轉身。見她臉紅耳赤的,滿是尷尬地坐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突然很想去親她。心動不如行動,在自己後悔前,身體已經搶先做出了反應。他彎下腰,一點一點地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他的眼睛很藍,也很深邃,好比那浩瀚無垠的海洋。林微微覺得自己像一葉小舟,一眼望進去,就沒了底。他捏起她的下巴,再近一點,一個吻就要落到她唇上。
洞察到他的意圖,她心跳得很快,腦中更是思緒飛絮,要一夜情,還是要閨蜜?男色當前,硬下心去拒絕真是太不人道了,可激情易找,好友難尋啊!林微微皺著眉,左右為難,真難為自己喝了一肚子的酒精,現在還要糾結這個。
一男一女,**,又都喝多了,兩張嘴唇要真碰撞在一起,多數會天雷勾地火。賽蒙長得不醜,隱隱還能從他身上瞧見點太保哥的影子,她閉上眼,心裡正打算妥協。冷不丁,腦中竄出一雙碧油油的綠眼,心突地一跳,她連著打了好幾個冷顫,那一股竄起的熱情頓時給滅個徹底。在關鍵時刻,腦袋一歪,還是讓他撲了個空。
「哎呀,我喝醉了。」她捧著臉打了個哈哈,推開他,趕緊站起來。兩人都有點借酒裝瘋的嫌疑,萬一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收不了場,將來多數得後悔。
掀開被窩鑽了進去,她隨便揮了揮手,道,「我先睡了,你要洗澡打飛機的請自便,沒事就別吵醒我了。」
看著她,賽蒙十分無奈,將毛巾往肩上一甩,轉身走進浴室,鬱悶地打飛機去了。
洗完澡,他想拉燈睡覺,低頭一看,發現她還沒睡,躲在被窩裡在玩手機。見他來了,便一掀被子坐起來,道,「賽蒙,我覺得不對勁。」
「哪裡不對?」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啊?」
「嗯,是挺喜歡。」
「男女間的?」
他更正,「介於男女間。」
「什麼意思啊?」
「就是有那種意圖,但關鍵要看你樂不樂意。你要是樂意,就繼續發展。」他坦白。
「我要是不樂意呢?」其實,之前就有拒絕他,出去吃牛排的那次,還有在他飯店偶遇的那次。以為這事已經說得很清楚,不知道是什麼又突然點著了他的希望。
「那就當我開玩笑。」
「你怎麼連感情都能收縮自如?」
他伸手枕著腦袋,「我站在十字路口,投石問個路,再決定下一步行進的方向。」
她伸手翹了下拇指,「你厲害。」
「過獎。」
「那是諷刺,沒表揚你來著。」
「話說……」他轉過頭,拿一雙藍盈盈的眼睛看她,「你真的不考慮我嗎?其實我挺優秀啊,會做飯、會捉賊、會暖床。」
「賽蒙,其實你的真實職業是推銷吧?
他挑了挑眉,等她下文。
「不考慮。」
見她那麼肯定,他笑了聲,道,「人生幾十年,誰知道明天發生什麼。」
「你讓我壓力很大。」
「壓力大?」他眼裡閃過不解,「你已經說出了你的決定,接下來,在十字路口怎麼走就是我的決定了。走不通,我自然會換方向,走另一條路。」
「好吧,是我想多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是想多了,是你太拘謹。」
***
畢業了,天天閒在家,快發霉了。實在沒事可幹,就跑去小賤那嘮嗑,兩人一聊就是一下午。
「所以說,」小賤一邊塗著腳趾甲,一邊道,「你和弗裡茨鬧翻,就是為了一場夢?」
「不是夢,是穿越!」林微微糾正。
她白去一眼,不在意地揮揮手,「網絡流行用語叫穿越,說穿了不就是白日夢一場。我都不知道說你啥好,為了無須有的事,把一個有錢又有型的男人晾一邊,太矯情了!」
「你才矯情!你那是沒穿越過,也沒嘗過被一槍爆頭的滋味,體會不到我的痛苦,站著說話不腰疼。」
「好好好,你說啥就是啥,我和不你爭辯。」小賤畫完一隻腳,又換另一隻,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等時間來拯救我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我呸!賤人就是矯情,你丫的還不承認。」小賤啐了口,「小心弗裡茨甩了你,到時候,我看你哭。」
「切,甩了就甩了,天底下不就只有一個男人。再說,萬一以後找不到對象,我還有你一起百合。」
小賤嫌惡地將她推開,「滾遠點,勞資我性取向明確,只要帶把的。」
「你們一個個怎麼總幫著他,沒人覺得其實我很可憐嗎?上輩子簡妮被他……」見小賤翻白眼,她忙改口道,「這輩子也一直被他鎮壓著,連和男性朋友單獨吃頓飯,都得他批准。他以為他是誰啊。」
「他那是沒自信。」小賤停頓了下道,「不過要真按照你說的那樣,你穿越了,看到了他的過去,瞭解他的為人,等於把事情都攤開了。以後,他應該不會再這麼患得患失了。」
「為啥?」
小賤扔下指甲油,道,「你傻呀,現在擺在他眼前就倆選擇,要麼,你接受他,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要麼,就是你甩了他,讓他徹底沒戲。不過,我倒是覺得,你可以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再教育他一下,開出點條件啥的。總之,以後得你做他的女王,而不是他做你的上帝。」
說得有道理!她點頭,「那先等我調整好心態。」
「嗯,反正來日方長,虐一虐鬼畜男,喜聞樂見。哈哈哈。」
去了次瑞士回來,林微微心懷開朗了不少。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以前給過承諾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前塵往事,就只剩下了弗裡茨。
被他傷過,可也被他深深地愛著,回到現實看一看,其實他一直都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被她摔破的玻璃紮了腳的那次,為她跳脫衣舞那次,被她逼著灌下了偉哥活受罪的那次……冥冥之中,他一樣一樣地把上輩子欠她的全都還回來。
小賤揮著手,給自己的腳趾甲扇風,問,「對了,你和賽蒙是怎麼回事?」
「沒事啊,怎麼了?」
「他追求你不成,慘敗而歸。」小賤一臉八卦。
她皺眉,「誰說的?」
「還有誰,雷奧唄。」
「哦,他可真是大嘴巴!」
小賤好奇,追著問,「你們倆孤男寡女呆一室,**的,就沒擦出點啥?」
「差一點。」她坦白道,「可是,想來想去,還是捨不得這個閨蜜。」
「切,滾一次床有什麼?這裡是德國,又不是天朝,別說一日情,就是找個**body操上一生,都沒人來說你閒話。」
「不是怕別人,主要是我不捨得這個基友。而且,被弗裡茨知道,他會殺了我。」
小賤歎了口氣,「其他都是假的,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弗裡茨。你也真矛盾,一邊放不下,一邊還要躲著,活得累不累?」
林微微不服氣地一句話堵回去,「活得不累,那算是人生嗎?」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事要擱在別人身上,她也可以瀟瀟灑灑地信口胡說。不過,經歷愛恨情仇的人是她,心裡有道口子還裂著呢,總得給她時間,緩過這口氣。
穿越的那些事,遲早會淡去,只不過上輩子的弗裡茨那麼黑那麼壞,這輩子想要洗白,說白就白啊,她同意讀者也不樂意。再說了,後媽都發話,不刷脫他一層皮,就想抱得美人歸,做他個大頭夢去吧!
「好吧,你們的事俺沒經歷,所以不懂。」小賤拿起一本雜誌,翻了幾頁,大聲感歎了下,「兩個大男人,一個有名無實,一個有實無名,真是可憐吶。」
「你這是說誰啊?」
「還能說誰?有名無實的當然是牛蹄,我和你賭一車子的黃瓜,你推開他的時候,他心裡鐵定淚牛滿面地在吶喊,去他媽的狗p閨蜜。」她停頓了下,又道,「有實無名的是老弗爺,唉,上床n次,差點整出人命,還是沒搞定你這妖怪,估計他內心也在流血……我突然覺得,這年頭男人不好當啊。」
額,林微微道,「是我的錯麼?我這是在操守底線。」
「你把兩極品男給我,我替你操。」
林微微臉色一黑,臥槽,這個沒節操的傢伙再次刷新她的三觀標準。她推了小賤一把,道,「行了,不和你瞎掰,我去上個廁所,然後回家!」
上完廁所,她回到客廳,就瞧見小賤拿著她的手機,一臉深思。
「又咋了?」
「剛才倆極品男先後給你來了電話。一個讓你回家小心點,另一個問你在哪,正打算過來接你。」
她哦了聲,不以為然地接過手機,穿上鞋子出門。
小賤的聲音追了過來,「喂,你回家好好考慮下倫家的建議,我願意替你操……守。」
啪的一聲,她用力甩上門,將小賤的叫囂一起隔絕。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後頭的大馬路上傳來了喧囂聲,一眼望去人滿為患。
以為是什麼當街表演,林微微也沒當回事,坐進汽車,準備發動引擎。這時,有人路過,敲了敲她的車窗,說,「這裡遊行,交通管制,不能開車了。」
林微微皺了下眉頭,暗自抱怨,咋又游上了?上次是大學生要求免學費,上上次是鐵路罷工要求漲工資,這次不知道搞什麼花樣。你瞧,太民主的國家也不好,說鬧就鬧,讓政府壓力很大啊。
還想問問具體情況,沒來及開口,那驚天動地的吶喊聲就朝著這邊過來了。那些敲鑼打鼓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拉著橫幅從馬路上走過,上面分別寫著取締資本主義、減少剝削、工人階級萬歲、人人平等的字句。
「到底是什麼遊行啊?」
聽她問起,路人道,「今天是五月一號!」
經這麼一提醒,林微微突然想起來,一拍腦袋暗叫糟糕,出門沒看黃歷,居然給撞上這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