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的寒流很是凶殘,零下四十來度,吐口口水出去,還沒離嘴就結成了冰。但是微微是有備而來的,小棉襖裡裹著一層厚實的毛絨,兔皮帽子狐毛圍脖,臉上戴了一副雪地專用的護目鏡,腳上蹬著用馴鹿皮製作的防雪靴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弗裡茨送她的禮物。12月28日,是她的生日。
雖然,這些東西並沒有價值連城,但還是讓她暗自歡喜了一把。有時候,禮物並不在於價值的高低,而是在於它是否貼心。
她的一舉一動,他都暗自看在眼裡、放在心裡,一個向來大大咧咧的粗漢子能有這份心思,已經很難得了。
從酒店趕去瓦爾基裡廣場,一路上遇到好幾隊狗拉雪橇和滑雪艇。大概是節日的緣故,大街小巷分外熱鬧。樹上纏滿了燈,空地上搭起帳篷,提供各種特色食物和酒飲。為了取暖,雪地上燃起一堆堆的篝火,猩紅的火苗竄得半天高,瞬間舔亮了陰沉的天空。
在基督教傳入北歐之前,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的人們信奉的是戰無不勝中的奧丁大神。所謂引魂節,就是在新年舊年交替前的一個星期,奧丁的女兒女武神們邀請人間最英武的勇士上天去往他的神殿,成為他永恆的客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宗教色彩逐漸淡化,風俗卻還尚在,這一天便成為了當地的民族節日。
芬蘭地廣人稀,物資豐富,禽獸比人多。於是,閒暇之餘,打獵便成了當地人所熱衷的活動。這裡涉及射獵的法律比其他地方寬鬆一些,因而,也有不少慕名而來的旅客。
工作人員將參賽者的名字一一登記入冊,人們在指定地方領取獵槍,然後等在集合點。有些資深的獵手,自配設備,指南針、定位儀、巡迴獵犬等,他們擦拳磨掌,躍躍欲試。不過,大多數人都是菜鳥,來這都不過是求個開心,圖個過癮,享受下過程,結局是浮雲。
舉辦方的負責人叫賽迪斯,長著一張典型北歐人的臉,說話捲舌得很厲害,他用芬蘭語和英語分別解釋了下遊戲規則。
比賽流程有些複雜,也很有具有挑戰性。人們可以分組或者單獨進入樹林,在天黑之前,無論射到獵物與否,都要進入到下一環節。整個賽事一共三個項目,大家走完流程後,再由觀眾選評選出心目中最符合勇士形象的那個人。
作為一個都市人,難得有一次下鄉的機會,還是下北極的鄉,打鳥打鹿神馬的最有愛了,怎麼可以不去湊一腳熱鬧?
聽她嚷著要去,弗裡茨抱胸,狐疑地瞥去一眼,道,「這是男人的運動。」
「誰說這是男人的運動?杜麗、李佩璟、萬翔燕以1766環破了世界射擊記錄,她們仨還不是女人?」她不服氣地反駁。
弗裡茨摸摸鼻子,這三個人的名字一個也沒聽見過,上下打量她一眼,問,「那你去能幹些什麼?」
「替你扛槍放哨拉雪橇打探敵情!」
沒等她把話說完,弗裡茨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身為第三帝國王牌狙擊手,第一次有人,還是個連槍桿子都拿不穩的女人,在他面前大言不慚。
「你笑什麼?我是認真的。」
「認真的……」弗裡茨點點頭,也不和她唧唧歪歪說廢話,手一鬆,直接將獵槍扔給她。
毫無預警的手臂一沉,她不由叫道,「哎呦喂,咋那麼重?」
聽她抱怨,他笑道,「重什麼?還不到4公斤。不行就別逞強。」
「哼,誰說不行?不要小看咱女人。你沒聽過這句話麼,發飆的女人勝過十頭猛虎!」既然大話放出,就決不能食言而肥,她林微微是有個有原則的人。將槍扛在肩上,她轉了個身,大步流星地向前。
弗裡茨差點被槍桿pia到臉,幸好他反應快,火速向後退開一步,這才險險地躲開一劫。
「喂,發飆的猛虎……」他叫道。
林微微回頭,道,「幹嘛?」
「別忘了我們的雪橇。」說完,還故意使壞,往雪橇上一坐,抱著頭、翹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等著她來拉。
我屮艸芔茻!弗裡茨,你那顆憐香惜玉之心呢,全被狗吃了?
見她站在那裡不動,他搖了搖頭,作勢要站起來,道,「行了,別嘴硬了,你這個東方小個子怎麼可能拉得動我?」
嘿,這話說得也太瞧不起人了。她人雖小,但肌肉還是有點的,想當初她去展會打工的時候,和幾個女生一起徒手卸了個2噸多的集裝箱!在德國這種人工昂貴的地方,向來就是把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畜生……
她一把按住他,道,「坐著別動。」
就這樣,東方小個子為了爭那口氣,拉著西方大個子開始了他們的獵奇之旅。
為了給這一幕再增加一點悲慘苦逼的特效,昏暗的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她拉著雪橇扛著槍,在雪地上一步一腳印。
林微微覺得自己大概是中了舒爾茨的毒,一使勁,就想唱歌是怎麼回事?四周張望了下,沒人,於是潤了潤喉嚨,乾脆張嘴來了一段好漢歌。
弗裡茨被那一句中氣十足的大河向東流給驚到了,頭一回,就瞧見她的背影。心念轉動,腦中突然湧起了一個片段。1942年,在撤出斯大林格勒的路上,他身受槍傷得不到治療,一路上和同樣掉了隊的她相依為命。那時,他全身燒得厲害,意識朦朧間,隱隱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在前面拉著載了他的雪橇,一步步艱難地向前移動。他清楚地記得,當自己只剩下一口氣時,她是如何氣急敗壞地拍打著他的臉,在狂風暴雪中嘶喊著,混蛋,不許死,給我睜開眼睛。
而如今,他穿越了六十多年,雖然面臨的處境截然不同,可情景卻是出奇的相似,讓他情不自禁的神思恍惚起來。時間逆流,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年戰火紛飛的蘇聯……
嚎完好漢歌,林微微正打算再來一首縴夫的愛,這時,就聽背後有人在喚她。雪橇那頭一輕,弗裡茨站了起來,走過來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用力地親了下她的嘴唇。
心裡感動,所以一個吻也可以變得那般深情。有她陪著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天下之大,他弗裡茨終於在這茫茫人海中不再覺得孤獨。
林微微沒經歷過那些,窩在他的懷中完全摸不到方向,身邊有人路過,紛紛投來疑惑的一眼。人家來這打獵捕鹿,他們卻在這裡卿卿我我,真是太窘人啦。
她想掙脫,弗裡茨卻不讓,吻了吻她的臉頰,道,「讓我抱一會兒。」
掙不開就不掙了,她抬頭不解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很感歎。」如果有一天,他的微微能理解他的心,明白他的感受就好了,他在心裡暗忖,雖然只是個奢望,但還是忍不住期望。
什麼……往事?林微微很是好奇,剛張嘴想問,話還沒出口,就被他噓了一聲。
弗裡茨握住她的肩膀,咬著她耳朵低聲道,「你背後有鹿。」
目標終於出現了嗎?林微微一下子亢奮了,小心翼翼地轉身,果然在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中有一頭棕色的馴鹿。離得過遠看不太清,她想走近些,卻被弗裡茨一把拽住。他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輕舉妄動,以免驚動了獵物。
馴鹿是傳說中聖誕老人的座駕,它們反應相當敏銳,奔跑時速在100公里左右,要射中並不容易。好在,身在樹林,這些密集的樹幹成了它們逃跑的障礙物,讓獵人有機可乘。
弗裡茨找了個地方當掩體,將槍架在木樁上,調準射程。這不是他以前使用的毛瑟步槍,也沒有遠程鏡,但這並不能難倒他,他本來就是捕獵高手,想當初他獵狐的對象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在旁邊看他擺弄槍把,樣子超級酷,弄得她心癢癢,興致盎然地一定也要來上一發。拗過不過她,弗裡茨只得耐著性子給她講了下槍支的使用原理,在專業師傅的指導下,她對準目標,然後心一橫,就這麼打出了頭一炮。
子彈從槍管中彈射而出,出於慣性,槍托重重地撞在她的肩膀上。整片天空隨即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山林中引起一片回聲轟隆,有沒有射中她不知道,但胸腔裡的小心肝是絕壁被這雷鳴似的響動給震懾了。手一顫,槍啪嗒掉進了雪堆裡。
弗裡茨本來不對她抱多大的希望,可沒想到,瞎貓也有逮到死老鼠的時候!不遠處,傳來動物的嘶叫聲,緊接著是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臥槽,居然給她射中了!
跟著弗裡茨過去一瞧,是一頭未成年的小鹿,被擊中了後腿。它睜著一雙驚恐萬分的眼珠子,瞪著陌生人,掙扎著想站起來。因為傷得很重,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只能趴在地上嗷嗷慘叫。
一人一鹿對視半晌,本來只想過一把獵人的癮,沒想到會面對這麼個場景。動物受傷後的叫聲在寒風中很是淒厲,林微微一怔,頓時後悔了。
雖然愛吃肉,但自己動手殺戮畢竟還是第一次,即便行為合法,但並不代表她就能心安理得。她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是殺了它,還是救治它?
她在這裡糾結,弗裡茨卻在那裡已替她做出了決定。他舉起獵槍,拉上槍膛,等她意識到他的意圖,他已經動手了。
弗裡茨扣動扳指,替她補上一槍,就聽砰地一聲,子彈直直射入幼鹿的額骨,血濺當場。連掙扎都沒有,一槍斃命,精確得讓人汗顏。
不敢置信,他就這麼強硬地斃了它,不帶半絲猶豫。看見雪地上一路的血漬,林微微呆了好一會回不了神。弗裡茨將死鹿扔上雪橇,一回頭,見她還傻站在雪地裡,便折回來拍了她的肩膀,給予嘉獎。
「幹得不錯!」
渾渾噩噩地跟在弗裡茨後面,她覺得自己有點要瘋的跡象,腦中總是浮現出那頭臨死掙扎的小鹿。原來殺生的感覺是這樣的?有點害怕,有點愧疚,有點後悔,可還有點小興奮。話說,要是把槍口對準弗裡茨的話……她搖了搖頭,趕緊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給甩了出去。
弗裡茨扛著槍,拉著雪橇,哼著小曲,步伐輕鬆。他來這本就是體驗打獵,至於最後輸贏根本不在心裡,即便第一環的任務已經完成,仍然在樹林裡流連,繼續搜索下一個獵物。
他的運氣不錯,很快就有了新的目標,是一頭成年馴鹿,它在雪地尋找食物,完全沒發現危險在慢慢靠近。弗裡茨很興奮,找了個藏身點,放輕呼吸,然後舉起了槍支瞄準它的頭部,準備一展身手。他對自己的技術向來自信,有把握一槍命中紅心,可就在他即將扣動扳機的那一刻,林微微突然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不但把鹿給嚇走了,連他也被嚇了一大跳。
弗裡茨頓時怒了,關鍵時刻壞他好事!
見他橫眉豎目地向自己瞪來,林微微忙搖手,神情嚴肅且無比真誠地道了歉,「sorrysorry,我不是故意的。」
弗裡茨暫時接受了她的歉意,但他很快發現,這傢伙根本就是有心搗亂。原本有好幾次射中目標的機會,可總是在他開槍的那一刻,發生一些狀況。
有她在一邊,他根本無法靜下心,弗裡茨歎了口氣,收槍。
「咦,你不射了?」她明知故問。
她一臉無辜,他一臉無奈,搖頭道,「你其實不希望我射獵吧。」
林微微點頭,坦白道,「既然已經完成任務,就放了那些可憐蛋吧。它們這輩子活著做鹿也挺不容易的。」
「哈,你倒是為它們著想。」
忽視他語氣中的嘲諷,林微微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皮厚道,「我向來仁慈,阿門。」
兩人拖著獵物到指定地點,放下雪橇,又跑去參加下一個項目。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環節居然是……
蒸桑拿!
哇,芬蘭著名的桑拿浴啊~~~~
兩人換好泳裝,包上浴巾,直接被關進了小木屋。外面零下四十度,室內零上六十度,一來一去相差了整整一百度啊!
弗裡茨倒是淡定,呆在裡面出了一身汗,還在喝啤酒,跟沒事人似的。
剛開始熱烘烘的還挺舒服,可悶坐十來分鐘,連頭髮都在冒汗,林微微有點沉不住氣,便推了他一把,問,「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聽她這麼問,弗裡茨便起身撥弄了下牆壁上的沙漏,道,「還沒到時間。」
豆大的汗珠一串串地往下掉,呼吸到的空氣都是火辣辣的,皮膚又燙又乾燥,估計把這輩子的毒素一次性全都排了出去。
又硬著頭皮坐了一會兒,林微微實在扛不住了,忽的一下站起來,叫道,「熱死了,我受不了了!」再下去小心肝都要爆了。
這回弗裡茨沒再堅持,將最後一口啤酒澆在炭堆上,就聽哧啦一聲,冒出白煙無數。
「走!讓我們去體驗極端。」他扯下自己的毛巾隨手一扔,然後牽住她的手,推開桑拿房跑了出去。
被桑拿蒸紅的皮膚上還滯留著幾十度的高溫,一眨眼,就跑到了室外的零下低溫,兩人身上立即冒出了一縷縷白煙,遠看就像是剛蒸熟的饅頭。
嘶,第一次親身體驗到,什麼叫做會呼吸的皮膚,真是太刺激了!然而,這只是個開始。弗裡茨拉著她,繞過木屋,來到河畔,那裡已經圍了很多群眾,他們在為跳下河去的勇士們歡呼吶喊鼓掌。
林微微一看這架勢,頓時就腿軟了,哭喪著臉,道,「這,這不是真的吧?」
聞言,弗裡茨勾勾嘴角,露出個極其撩人的壞笑。看見他臉頰邊隱現的酒窩,林微微一呆,頓時有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衝動,只不過,這種衝動在她身體裡只維持了短短的0.1秒。
弗裡茨拉著她的手,用力地吻了下她的額頭,深情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微微,我愛你!」
囧,這是哪門子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明明就是2b+自虐狂。
不過,人家弗裡茨可是心意已決,沒給她說no的機會,伸手扣住她的腰,然後就這麼縱身一跳,下面……是奇冷無比的河川。
弗裡茨,你想謀財害命!林微微一聲尖叫,英勇就義。
時間停止了一秒,又開始轉動,冰涼透心的河水從四面八方灌來,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在彷徨中,有人抱住了她,溫潤的嘴唇貼了上來,給她力量和勇氣。她下意識地緊摟住對方,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眼前不再是一片白色。眨了眨眼,她看見弗裡茨的綠眼,映著河面,熠熠生輝。真是佩服他,在任何時候,都能做到這樣神閒氣定。
其實,河水並不深,最多到胸口這裡。可她僵硬著四肢,喘著粗氣,依舊驚魂未定,顯然是被剛才那壯烈的一跳給嚇出了魂。身體泡在冰河裡,這種忽冷忽熱的奇葩感覺,就像是從芬蘭一下子跑去了澳大利亞,然後又從澳大利亞被人一腳踹回了芬蘭。
手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別說走路,連站都站不穩,最後還是弗裡茨抱著她上的岸。有人遞來了毯子,林微微趕緊將自己裹了個嚴實,捧著熱茶,還是不住地在發抖。身體一冷一熱,好像在火焰中焚燒,又像是掉入了千年寒坑……偶買噶,我林微微終於練成了傳說中九陽神功的最高境界——冰火兩重天!
她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被鼻涕眼淚糊一臉,最後悲壯地流下兩條麵條寬的眼淚,掐著手心在心裡一陣吶喊,
啊啊啊啊,弗裡茨,這下我要被你玩壞了啦!
作者有話要說:下集預告:
十發,十連中,而且都集中在一個點上,能把靶子打出個洞的,還是前所未有第一人!
弗裡茨仰頭喝下最後一口酒,隨後將酒瓶子往火堆裡一扔,就聽砰地一聲,玻璃爆破,高度酒精使猩紅的火苗竄了半天高。他的臉映在那通天的火光之下,滿是驚人的氣勢,尤其那雙狼一般的綠眼,比天上的星辰更耀眼,那神情的是完全的攝人心魂。
「誰才是今天的贏家?」他側過半邊身體,瞇起一雙眼睛,目光掃過人群。跳閃的火光,在他臉上折射出艷麗的顏色,是這樣絢爛不已。
人群中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不由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一時回不了神。
得不到回答,他又問,「是誰?」
這下人們有反應,就像著了魔,紛紛將硬幣扔向他,尖叫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