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漢西東北方有一處名為關宅的小鎮因為周圍山勢險峻並無多少人居住百年來一直維持在百餘戶左右。
漢北軍與秦軍就於這個小鎮上匯合當下晴空萬里雲絲不見。
比之運河邊上濕漉漉的冷這裡顯得溫暖不少脫去皮裘外衣、摘掉皮帽渾身頓時輕快得緊到了這個時候房主的婆娘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是個女子這才忙著將自己的兒媳婦從裡屋叫出來幫忙。
「我這老眼昏花沒看出娘子的身份。」老太太像是鬆了一大口氣。
後來才知道這鎮上的人並非土生土長本是百年前自東齊、漢東一代移居而來當時當地的百姓們習慣稱呼女子為娘子這當中還有個典故據說當時皇帝出巡途徑一處名叫麗可的地方被湖上一名划船的秀麗女子吸引並尾隨到她家憑岳帝的相貌和身份自然是所向披靡無往而不利這種軼事本無多少意義難得皇帝對這名女子鍾情一直到她病故尤未終結愛屋及烏麗可也因此倍受皇帝的喜愛曾經一年內三次減賦引得百姓們皆說生女如「娘子」(那名女子初到皇宮的封號)可興家、旺鄉里這稱呼便隨著百姓們的遷居一直來到關宅。
「火盆。」老太太的兒媳婦見到生人很害羞我多瞅一眼她就抿嘴笑看起來有點緊張。
大軍駐紮在鎮南的山谷之間我一早就被焦素義派人送到了鎮上寄住在這戶姓王的人家。
小鎮偏僻平時只有幾個游商老客路過並沒見過這麼多外人所以大軍抵達時眾人皆駭索性聯軍並沒怎麼樣他們才稍微安心。
「娘柴火放在灶旁了。」門外一聲叫喊。
老太太輕起竹簾答應一聲。
這家裡一共五個人老夫婦倆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剛進門沒多久的兒媳婦。因為我的寄居家裡的男人們都擠到了前面的草房子裡。
打量一圈屋裡的擺設難怪焦素義嚷著這地方窮這王家據說是鎮子上相對富有的人家了也不過山石搭成的三間大房竹簾擋門木門上難得還油了一層桐油。
雖說屋內擺設簡陋卻相當乾淨可見這家女人的手腳十分利索見老太太的動作便可知道。
「娘子喝碗棗子茶今年剛曬的。」老太太倒了滿滿一大碗遞將過來。
這時門外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老太太忙將雙手在圍裙上蹭兩下跑去掀開竹簾。
焦素義這個沒規矩的也不打聲招呼一步就跨了進來嚇得王家的兒媳婦急忙一個側身不敢瞅門口。
「怎麼樣將軍?我說這裡很乾淨吧。」大剌剌地堵在門口。
秦權一身便裝連件斗篷也沒披踩在門檻上看看我門簾太低只得低頭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穿灰色皮裘的中年男子……師兄?
本來還很鬆快的房間他們三個一進來到顯得有些侷促。
「師兄剛到?」起身施禮。
「與秦將軍在營中碰面聽聞你在鎮上就一道來了。」
老太太藉著搬凳子的當口順帶也將自己的兒媳送進了裡屋。
焦素義受不得靜默插科打諢的事都由他來做「前面有處斷崖不過兩根麻繩上搭了幾條木板大軍哪能通過?正好大家都在趕快想個法子不然三日後大軍陸續聚起到時再想可就晚了要繞路的話還要翻過四五座山漢西軍熟悉山地戰萬一被他們截住可就得不償失了。」說罷看我們三人有什麼表示可惜——沒人說話。
「哎?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感情是我一個人的事?」
我跟秦權齊齊看向方醒這裡比鄰漢北他既然選了這條路自然應該知道會有這種情況。
他回視我們倆一眼「秦將軍的意思呢?」
秦權拳頭抵著下巴磨蹭燦笑笑得我跟焦素義一身雞皮疙瘩他很少笑成這樣「聽聞軍師能騰雲駕霧藉機想一覽真假。」
他這話讓我記起了當年我們初識時的情形他始終對方氏出神入化的傳說有所質疑。
方醒淡淡一笑再轉眼看我我忙低頭假裝飲茶還是先觀察為上。()
「我也沒辦法。」此話一出其餘三人表情各異焦素義張嘴錯愕秦權哼笑我差點噴出口中的棗茶因為他說這話之前看起來絕對胸有成竹。
被他這話堵得眾人不知道下面還要聊些什麼近五萬的大軍跑到這裡單是為了觀風景不成?
師兄對我們幾人的眼光置若罔聞到是請來了王家的老爺子跟他下起了漢西的「老六棋」一人執草稈一人執石子下得不亦樂乎把我們三人閃在一旁涼快去了。
直到夕陽西下老爺子終於是贏了一回師兄問老爺子想要什麼老爺子笑著搖頭前面他不知道輸了多少局只贏一局還要東西豈不讓人笑話?
「噯不行老人家定要從我這裡拿一樣東西。」
老爺子為難地眨了半天眼最後伸手指了指他拇指上碧玉扳指「要這個吧。」
「這個不行這是先王的遺物。」
老爺子想了半天又指了指他腰上的玉珮。
「這個也不行這是師尊的遺物。」
老爺子又想了半天指了指他身上的皮裘。
「這個是漢北王所贈。」
……
總之指完全身的物件沒一樣能送人的。
老爺子氣餒說不要了他到還不願意。
「我說——」焦素義一旁實在忍不住了「不想給就算了沒肉裝什麼胖子!你這一身感情都是寶一樣都輸不起拿人家老爺子窮開心什麼!」
王老爺子一臉和事佬的表情不過明顯對焦素義的話心有慼慼焉。
焦素義的挖苦並沒造成什麼傷害師兄一臉笑呵呵的「老人家的家中是不是有不少麥田?」
老人錯愕地點點頭「鎮上山田不多老朽家裡到是佔了幾畝。」
「可是擔心今年無雪乾旱?」
老人又點頭「今年霜降的日子晚了不少雪是一場也未下。」
「這麼著吧我送老人家一場瑞雪如何?」
咦?我們幾人怔愣地望著他送雪?只聽人說雪中送炭的沒聽說過送雪的。
焦素義更是誇張伸腿挑開竹簾外面霞光五色晴空萬里「天這麼暖和怎麼可能下雪?」
「不但會下還會是暴風雪。」樂呵呵的。
「哈哈哈……」焦素義突然一臉正經「我不信!」
最後焦素義也不知怎麼就跟師兄打起了賭兩天之內若有暴風雪焦素義需替師兄做一件事勿要反悔若無暴風雪師兄需在營中大喊三聲「我輸了!」
有些兒戲不過焦素義卻樂此不疲。
因為師兄看起來十分有把握我心中難免生疑當夜披斗篷到高處觀天象。天象之說我學得比較晚剛入門師尊便已駕鶴西遊因此這一門相對學得比較粗淺。
站在高坡上滿天星子閃亮像是一伸手便能抱個滿懷。
看了近半個時辰始終沒看出有降雪的跡象心下更加疑惑……
「你這麼相信他?」秦權的聲音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我覺得他不會亂打狂語。」背著身不想轉過去面對他。
「你什麼時候能這麼相信我?」聲音很低不過仍然聽得到。
我默不作聲。
來到我身側正好替我擋去了寒風「他跟姓王的那老頭要了不少麥稈。」
麥稈?師兄要麥稈做什麼?軍馬的飼料應該不缺才是再說單一的麥稈也不可能當作軍馬的飼料「還有什麼?」
「軍中正在連夜趕製粗麻繩。」
粗麻繩?麥稈?他到底想做什麼?頭腦裡茫茫一片白怎麼也整合不到一起。
北風漸漸冷冽起來簡單綰在腦後的頭不免有幾絲不聽話的飄散在夜色裡……
他翻身將肩上的帥麾披到我肩上因為太大在肩上圍了近兩圈麾帶才繫起來同時我也被裹得極嚴實。
「四更了回去吧。」
最後一次抬眼望向夜空星空依然璀璨奪目看不出什麼問題只好隨他一起往回走。
途中風勢漸大轉進一條狹巷迎面一陣冷風撲來頭上的簪被吹落頭撲了滿背他蹲身在地上摸索尋找著那枚簪望著他模糊不清的背影我突然有些動容。
找了良久才找到伸手綰起我的頭簪好兩人隔著夜色的清輝對視著……
又是一陣冷風。
低下眼不再看他清晰得聽見他吐出的那一抹失望的氣息。
這條狹巷很長像是怎麼也走不完一般北風猶如餓獸在巷子裡肆虐著……等等風?大風?
「有沒有覺得風大了?」急忙扯住他的手臂。
聽我這一說他似乎也覺到風勢漸大不過——有問題嗎?冬天本來就有大風。
我卻不管他的疑問轉身就往回跑來到巷子外的高坡上已是氣喘吁吁此時夜空依舊沒多少變化。
他緊隨我身後趕到氣息平緩。
我興奮地轉臉看他「北風定然會帶來冰雲北有冰雲南有熱汽上湧兩相一碰自然能生雪。」
他無奈地笑笑「你又不是老焦。」
一語擊中要害是啊我樂成這樣做什麼?能於晴空萬里中觀得暴風雪本身就說明我跟師兄在某些方面還差一大截不免有點氣餒「算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轉身沿著小路想下去剛走兩步卻被他從身後摟了去時下一驚不是已經說好了各歸各位?
我沒出聲他也沒出聲。
下巴壓到我的右肩上悄悄耳語「真得再不能了?」
他這是在屈服嗎?明明兩個月前在宜黃時他還那麼決絕!
他不該是這種說話不算話的人才是。
「男兒言出必行你不是秦權!」雙手被帥麾束縛著一時伸不出來。
「子都現在他只是你的——」話未說完就聽荊棘叢中一聲叫嚷。
「是誰?」緊接著亮起了無數通紅的火把。
原來是巡夜的衛兵更巧的是漢北軍的人根本不理會我們是誰一律緝拿。
可想而知深更半夜焦素義以及漢北大將孟勳看到我們這幅樣子會是什麼表情。
臨退帳時焦素義藉機對我耳語一句「我說你們和好了也跟我透個風啊整天撮合以為我沒事幹是吧?還有蓋房子的目的就是給人住得大冷天的在外面多冷啊。」
本來還想告訴他賭局的事看來現在還是留在心裡平衡一下氣悶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