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八年初春,敬德帝都城
帝都雲太師的府邸處於繁華街市,阜盛人煙的東城之中,門前蹲著兩個大石獅子;門是三間獸頭大門;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書寫著四個大字:太師府第。
雲太師位高權重,府邸平日裡本就是車水馬龍。今日這個特殊日子排隊送禮的人更是絡繹不絕。原來,今日正是太師掌上明珠雲慕雪十歲生辰。
據說太師夫人生女難產,千辛萬苦方才誕下千金,自此便是難再有孕。雲太師對這唯一的女兒自小疼如心肝愛如寶貝,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甚至於因為寶貝女兒一句話,就拆了府中一座小院,打造了帝都最精緻的梨花林。
但是傳說終歸是傳說,事實是雲太師還有位女兒,而且這位女兒與其備受寵愛的千金雲慕雪乃同年同月同時生名喚慕魚,只不過是其媵妾顧錦娘所出,由是庶出,故而得不到重視也是自然。
由正門進太師府。經過儀門,內儀門便到了太師府內院,再穿過正房旁的穿山遊廊,約莫半刻,便到了傳說中敬德帝都最精緻的梨樹林。
現下正是初春,春寒料峭,柔和的陽光透過茂盛的樹冠,射入了林中。微風拂來,梨樹林搖曳生姿,如海浪般浮沉,如彩虹般絢麗,暗香悠然,片片花瓣如雪紛飛。
此時林中屹立一翩翩少年,輕裘寶冠、長身玉立。他那眼眸一如初春平靜無波的湖面,薄薄的嘴唇平添幾分無可抗懼的威嚴,尊貴之氣掩不住凌厲的鋒芒。陽光戀戀地順著他的黑色長髮滑落,留下一片水晶般晶瑩的色澤。
慕魚小小的身子隱在假山之後,愣愣的看著林中少年,癡了。年僅十歲的她還不明白,那個少年,對她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清冷如玉,孤傲如松,絕美卻遙不可及。
彷彿感受到慕魚癡癡的目光,林中少年緩緩轉過頭,清冷的目光僅僅是略過慕魚,隨即又撇開。
慕魚侷促的撓了撓耳鬢,不知所措。清秀的臉龐閃過一絲尷尬。緩緩移著小步子,慢慢靠近少年。
少年覺察到慕魚的靠近,渾身一凜,散發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傲氣。
然而,小小木訥的慕魚,還感覺不出來這明顯的拒絕。她大著膽子,以稚嫩的嗓音囁嚅著道:「對不起,慕魚不是故意打擾你的。」眼前的人身材太過頎長,慕魚只能仰著腦袋,才能勉強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少年本是不想搭理身側的小女孩,只是自小接受的皇室教育與自身積澱的修為不允許他徹底漠視別人的好意,於是僅僅嗯了一聲,算是對慕魚的回答。
慕魚得到少年的回答,若得到鼓勵一般,繼續道:「少爺也是來參加大小姐生日宴會的?」
「嗯」又是一聲簡單的應答。
「前院是不是很熱鬧?」慕魚黝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亮光,隨即黯滅。「可惜慕魚不能去前院……」
話語中的透露出的無比遺憾,竟然輕輕的觸動了他的心。少年低下頭,打量著身側自言自語的小女孩。她的模樣倒算清秀,不過也僅止於清秀而已。梳著常見的雙丫髻,穿著粗麻布質地的背子與衫,一看就是小丫鬟的扮相。
少年略感無趣,這小丫頭已經攪亂了他欣賞梨花的興致,於是轉身打算離開。卻意外的聽見小女孩喃喃自語中提到「庶出」二字。腳步一頓,回過身,再次細細打量小女孩。清秀的眉目中依稀可以看見雲慕雪的影子,只是跟雲慕雪的容顏相比起來,她的五官卻又顯得平淡無奇。
「夫人說慕魚是庶出,見不得人,只准留在後院。」沒覺察到少年打量的眼光,慕魚依舊自顧自的自言自語。
下人在夫人和大小姐的授意之下,完全是漠視甚至於是輕視錦娘與慕魚母女兩。難得有人願意搭理自己,慕魚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也不管對方對自己的話題是否感興趣。
少年垂下眼瞼,默默的聽著慕魚的念叨。誰也不知道,在他完美無瑕的外表下包藏的內心中對自己庶出之身亦是萬分介意。這是也是自傲的他唯一的瑕疵,這個瑕疵甚至於足以成為阻礙他達成最終目的的最大的絆腳石。嫡出庶出,差的就是個名正言順!
「少爺,什麼叫庶出啊?」慕魚仰著腦袋,以期盼的眼神望著少年。這個問題擱在她心裡很久很久。她不敢問娘親,她怕娘親難過的眼神。她也不敢問其他下人,她怕他們輕視她的眼神。她更不敢問老爺,夫人和小姐……
什麼叫庶出?這個問題猶如一根刺直直插在他的心上,他微皺著眉頭不語。半響才啟唇淡淡的道:「庶出,就是要通過比旁人更艱辛的努力,然後得到比別人更豐厚的回報。」這話與其說是在回答眼前的小女孩,倒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慕魚瞪大了雙眼,望著少年,眼神中充滿的疑問,喃喃道:「慕魚一直比大小姐聽話,比大小姐努力,討大家的歡心,可是,為什麼還是沒有生辰禮物呢?」方纔她路過大小姐的房間時,偷偷往裡張望,看見大小姐桌上堆積如山的賀禮,她在心裡小小的羨慕了一下。
少年眉間的褶皺更加深了一些,他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平。這不平當然不是為面前這位太師庶出的女兒,僅僅是為自己而已。
為了證明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理論是絕對正確的,他解下腰間玲瓏剔透的玉珮,遞到慕魚的面前。
慕魚愣愣的望著眼前少年,再看看他手中的玉珮,有些錯愕,不明所以。
「生辰禮物,拿著。」少年語調平淡,話語中卻透露著不容置啄的語氣。
慕魚小心翼翼的接過玉珮,捧在手心細細打量,反覆摩挲。月白色的玉珮,通體剔透,放在掌心竟然沁出絲絲冰涼,玉珮的正面以隸體刻著一個軒字。
「車干?」慕魚識字不多,只勉強能認出兩個部首。
少年抿嘴一笑,露出難得的笑意。轉身踱步離開。他堅信的,只要努力就會有回報。
慕魚握著玉珮,抬頭想要道謝時,那少年已翩然而去。她從未見過那個少年,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那個少年,就是雲慕雪口中時常念叨著的皇長子蘇琅軒。
「喂,他給了你什麼?」假山上方傳來清冷的嗓音。雲慕雪躲在假山上,剛才得一切她都看在眼裡。
遭了!慕魚一陣驚慌,抬頭看向身後假山上方,果然是大小姐!
「不管你的事。」慕魚倔強的仰起頭,第一次直視慕雪。
「給我!」慕雪一如既往命令似的語氣,居高臨下,伸出手嚮慕魚索要她藏在掌心的物件。
慕魚踉蹌的退後一步,眼神中露出絲絲恐懼,不敢出聲。
「你想讓我告訴爹爹去麼?你也知道爹爹會是什麼反應。」慕雪以犀利的眼神打量著她。
慕魚本能的搖了搖頭,她可以感覺到那眼神猶如刀子一刀一刀割在自己臉上。眸色一暗,緩緩將手伸至慕雪面前,將掌心攤開。
驀地想起適才少年說過的話,這是她應得的。咬了咬唇瓣,似下定莫大決心般,趕忙收回手,轉身跑開。
一路小跑至她與錦娘居住的小院,撞開門,衝進茅屋中,躲在八仙桌下,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顫抖著。用雙手死死地拽著玉珮,她想要玉珮,她想要生辰禮物。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她的禮物保不住了。
錦娘不明所以,俯下身看著她,耐心細緻的問著問題。
慕魚聽不清楚娘親都問了些什麼,只注意到娘親一張一合的唇瓣。
錦娘注意到了慕魚手中的玉珮,掰開了她的雙手,掏出玉珮,反覆摩挲查看一番之後,臉色變得灰暗。
「哪裡來的?」錦娘嚴厲的質問小小的她。「這麼貴重的東西,你那裡來的?」
慕魚搖了搖頭,身子不住的顫抖,沒有回答錦娘的問話。
「是不是偷的?」錦娘的問話更加嚴厲,眼中出現從未有過的憤怒。
「不是,不是……」慕魚如撥浪鼓般搖動著腦袋,娘親為什麼這樣問,是不是她也嫌棄自己是庶出的?「娘親,還給我……」
沒有理會慕魚的哀求,錦娘拽著玉珮,轉身出了茅屋。慕魚趕緊從八仙桌下鑽出,跟隨婦人奔跑而去。
此時卻正巧在茅屋外遇見前來索要玉珮的雲老爺與雲慕雪。慕魚黯然的退回到茅屋中,面對老爺的問詢置若罔聞。她早該知道自己搶不過大小姐的,早該知道。
手掌再次被掰開,然後被老爺塞進了一個圓圓滾滾的東西,是什麼慕魚沒細看。不是她想要的,給她全世界又如何?
好容易慢慢平復了心中的哀傷,慕魚一抬頭,正巧看見娘親站在門口深情的望著遠去大小姐的身影,微顫的身軀透著一種莫名的憂傷。
慕魚愣住了,在她小小的心裡,有了一種錯覺,也許,娘親也更喜歡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