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西沉,陽光一點一點地被雲層收攬,露出陰晴不定的天色來。
朱雀大街不起眼的一角,停靠著一輛極為寬大的馬車。這輛馬車從晌午時分一直停靠到了下午,趕車的小哥抱著馬鞭坐在車頭閉目休息。
一輛輕便的馬車徐徐行來,閉目休息的小哥立馬警覺地睜開眼,朝著馬車內的人低低地說道:「公子,人來了。」
馬車內,一身青衣卓絕的葉慎之靠在軟墊子上,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自己和自己對弈著,眉頭緊皺,聽到隨從的提醒,輕輕鬆了一口氣。
一人掀開馬車的簾子,進了馬車,那人全身包裹在寬大的披風裡,取下帽子,露出一張俊雅的面容來。
范遙微微取笑道:「子墨,你果真沉得住氣,你那位心上人在宮裡就要被仗殺了,晚了就回天無力了。」
范遙解下披風,取過馬車內的烈酒喝了一口暖身子。
「她不是一般女子,不會這麼簡單就出事,更何況還有鳳家在。」葉慎之皺了皺眉頭,執著黑子的手一頓,洩露了幾分焦慮。
范遙搖頭道:「這次可是四殿下與十一殿下聯手,這兩位殿下,你是知道的,一心狠手辣一高深莫測,若是真要你那心上人的命,鳳岐也救不了,這天下姓蕭,不姓鳳。」
「剛剛九公主的那位宮女出宮來找你,被我的人扣押了。如今蘅梧宮的人誰也沾不得,你莫要招惹她們。」范遙嚴肅地問道。
「宮裡如今事態發展到什麼地步了?」葉慎之面色一沉,想到深宮裡的九公主,表面再平靜,內裡已是亂了。葉慎之將手中的棋子都撂在了一旁,低低地問,「鳳岐有動靜嗎?」
「安妃暴斃,一切的證據都指向太子蕭明昭,四殿下很是有手段,不僅指證太子下毒,還抖出了太子與九公主有苟且之事,這兩樁事都踩到了帝王的雷區,承德殿與蘅梧宮都已經被封宮了。情況不容樂觀。」范遙冷笑了幾聲,「蕭明昭是在劫難逃。」
「鳳岐至今按兵不動,這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葉慎之皺眉道,「蕭明昭不是那般容易就入套的人。」自從范遙告知他,蕭清雋與蕭璧華聯手誅殺蕭明昭,他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一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鳳家一直和謝家置身事外,但是此次不管誰勝誰敗,鳳家沒有道理一直不露面。」
葉慎之閉眼,心中不斷地推算著,如果他是鳳岐,處在鳳岐的位置,他會如何做。
鳳家習慣做那幕後黃雀,只是這事涉及到了扶搖,宮闈**,這罪名誰也擔不起,他若是鳳岐,會如何在家族利益與自身情感上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葉慎之猛然睜眼,雙眼閃過犀利的光芒,突然叫道:「不好,事情有變,你速度回廬陽去,就說家中有急事,這事撲朔迷離,你還是早些脫身的好。」
范遙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說道:「你開什麼玩笑,這事我葉家已經參與進來了。」
范遙有些焦躁地喝了一口烈酒,說道:「實話跟你說,這就是一場豪賭,你現在讓我退,怎麼退?你知道有多少人參與了進來,犧牲了多少人換來了今日的局面嗎?我沒有辦法後退。」
「我范家花了多少財力物力人力來支持蕭清雋,就如同你葉家被蕭明昭綁在賊船上一樣,無路可退。」范遙猛然盯著葉慎之的眼睛,沉沉地說道,「不要觀望了,子墨,這是一個大好時機,不僅能除掉蕭明昭,解救你葉家,還能令投明主,你倒戈相向吧。」
只要葉家在蕭明昭身後捅一刀,蕭明昭會死的更快。
葉慎之搖了搖頭,嘴角抿成了一條線,說道:「這事絕不會那麼簡單,我知道你葉家與蕭清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只是我並不認為蕭清雋是明主。」
葉慎之憂心忡忡地抱起馬車內的錦盒,淡淡歎了一口氣:「我要在鳳岐入宮前趕去帝宮,你好好思量思量。」
縱然他葉家想脫離蕭明昭的掌控,只是他也不會盲目帶領葉家投向蕭清雋的陣營,蕭清雋不是他心目中的明主。
「子墨。」范遙臉色微沉,平日俊雅的面容滿是怒氣,低低吼道,「你讓我明哲保身,可你自己還不是照舊去闖那龍潭虎穴,你但凡有一點理智就不該入宮。那個女子並不值得你拿整個葉家去賭。」
如今的葉家不過是徒留昔日四大士族之一的輝煌名聲,葉家日益衰敗,只靠葉慎之一人撐著,蕭明昭敗像已露,葉慎之此時去,不一定能救得了那位公主,只怕還要搭進葉家。
「這些年,你為了阿姐不也是拿整個廬陽范氏在賭?」葉慎之身子一顫,低低一歎,「你命人放了那個宮女,帝宮一趟,即使那宮女不找我,我也是要去的。」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有些路是注定要走下去的,亦如有些人是值得拿命去換的。是時候進宮了。
昭陽殿內,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扶搖隨著蕭清雋到達昭陽殿時,見這一屋子跪著的人,面色慼慼的蕭明昭,暗藏喜意的蕭清雋,始終不動聲色地蕭璧華,心中有些明白,今日,這是一場死磕的戰役。
先前吞毒而亡的小太監屍首早被人拖了出去,昭陽殿內只留下一灘暗色的血跡。
扶搖走上前去,抬頭看著大殿之上的魏文帝。
「你就是阿九?」魏文帝坐在殿上,第一次這般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女兒。一樣的蒼白,一樣的冷漠,一樣的勾人心魄,帝王的臉色越加的難看,阿容,她在冷宮裡養出了一個怎樣的女兒,為什麼看著扶搖,他有種心悸感。
魏文帝看著扶搖和跪在地上、自己最疼愛的太子,一種深度的不安湧上心頭。自己最疼愛的孩子真的步上了他的後塵。
「排行第九,閨名扶搖。」扶搖看著高坐殿上的帝王,一字一頓試探地說道,「扶搖是娘親取的,娘親想做那九天之上的鯤鵬鳥,無所拘束。」
魏文帝臉色透出一絲的疲倦來,記憶中,那個女人確實最嚮往自由,可後來,她將自己封閉在了冷宮那一方天地裡。
魏文帝的神情有些恍惚,茫然地說道:「阿容有和你說起朕麼?」
阿容?那是娘親的名字嗎?扶搖指尖微微一顫,她微微垂眼,淡漠地說道:「不曾。」
娘親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告訴她,大約是因為她的血液裡流淌著蕭家骯髒的血液,她恨蕭沛,恨帝宮,連帶也恨帶給她恥辱的自己。
扶搖扯出一抹極冷地笑容,殘忍地說道:「娘親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曾提起過父皇。」
魏文帝的呼吸猛然一亂,整個面孔露出一絲猙獰來。
帝王的變化,讓底下的三位皇子看的膽戰心驚起來,難道這些年,扶搖養在冷宮還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嗎?
蕭清雋心下急躁,他才不管那些事情,如今最要緊的是定蕭明昭和蕭扶搖的死罪。
蕭清雋開口說道:「阿九,那畫上女子可是你?」
扶搖撿起地上的畫卷,畫上的女子果真是她,這幅畫一直放在蕭明昭那裡,她閉了閉眼,今日誅殺蕭明昭是以**宮闈的罪名嗎?
她冷然回道:「阿九不知。」
帝宮的一切與她皆無關係。
蕭清雋見她這般清冷不帶一絲溫度,整個人如同寒冰,無懈可擊,不禁氣急。
「父皇,承德殿的宮人都可作證,太子與阿九**後宮,此乃皇家的恥辱,論罪當誅。」
大殿之上的老臣們見了這一幕全都竊竊私語起來,大魏朝那些淫*穢的事情,從來都是藏在黑夜裡,見不得人的,如今太子犯下這等大罪,還謀奪皇位,這樣的儲君說出去百姓唾棄,原本支持太子的太子黨也無計可施起來。
「父皇,兒臣與阿九是清白的。」蕭明昭原本是嚎啕大哭,不顧形象博得帝王的惻隱之心。只是此時扶搖也在,這位太子殿下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在她面前卻再也做不出這等舉動,便挺直了腰桿,在地上扣頭,不住地說道,「兒臣見阿九孤苦無依,才親近了幾分,卻不想被人如此誣陷,求父皇明察。」
「住口——」魏文帝猛然呵斥道,臉色鐵青,身子不住的顫抖。
「太子,朕問你,你對阿九真的沒有不軌之心?」
蕭明昭的面色陡然一變,額頭扣得充血,他抬眼看著身側觸手可及的扶搖,沙啞暗沉地說:「兒臣把阿九當妹妹待。」
帝王的面色越加難看起來,看著大殿上的扶搖,一種尖銳的瘋狂地情緒從那早已腐爛的黑暗的心底翻湧而出。
魏文帝突然緊緊握住龍椅的一側,陰森可怖地開口道:「賜太子匕首,殺了她,朕就相信。」
大殿內眾人臉色猛然僵硬,人人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