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隊人馬快速地碰頭,蕭清雋見是太子蕭明昭的人馬,立馬臉色一變,這廂,蕭明昭正與扶搖獨處,被人蹦出來指著鼻樑吼,不禁臉色一沉,說道:「老四,你這急急忙忙是幹什麼去?」
「太子殿下見諒,只因臣弟丟失了一樣極為重要的東西,正在抓捕賊人,這才莽撞了一些。」蕭清雋說話間,目光瞧向了扶搖,微微深沉打量。
「丟失了什麼東西?」蕭明昭問了一句。
「臣弟剛剛醉酒,出來醒醒酒,走到前方御花園,突然也不知道從哪裡竄出個賊人,拽了我懷裡的虎符就跑,我瞧著是朝這個方向跑的,還請太子殿下做主,替我抓到這膽大包天的小賊。丟失的是父皇御賜的虎符,這可是掉腦袋的東西,我就是翻遍了這座深宮也要抓出那居心叵測的賊人。」蕭清雋咬牙恨恨地說道。
蕭明昭聞言也沉默了,這丟失的虎符乃是可是調動御林軍的令牌,非同小可,是要好好查查。
蕭清雋與蕭明昭、蕭璧華不同,太子與十一殿下都是有後盾的,唯有蕭清雋生母早逝,無母族勢力,蕭清雋是憑藉著真實才幹得到了魏文帝的賞識,與太子蕭明昭分別掌管著兩隊御林軍,這是蕭璧華都不曾得到的權力。是以蕭明昭對於這個無權無勢的四弟總有幾分的顧忌。
「今日除夕,你這麼大的陣勢定然要鬧到父皇那裡去,到時候誰也討不了好。你且壓壓,私下查,總共就這些人,一個一個盤問就是了。」蕭明昭說道,「你可看清那賊人的相貌特徵?」
「太子殿下,這哪裡是一般的賊人,這混賬東西偷我的令牌,要的可是我的命,我瞧的分明,那背影不像是男人,像是女人。」蕭清雋說話間,目光直指扶搖,問道,「不知道這半個時辰內九妹妹在哪裡?」
蕭清雋這話一問,蕭明昭目光也微動,他記得扶搖是孤身一人攔在他的轎輦前,往日,依照扶搖的性子是不大理會人的,今日怎麼特意來親近他?
蕭明昭不動聲色,只見扶搖淡淡說道:「四皇兄是懷疑阿九麼?」
蕭清雋心中是一百分的懷疑,這一路追來,只見到她一人,不過他顧慮著一旁的蕭明昭,也不好明著對扶搖施壓,否則,以他往日的性子,只怕早教手下人抓了這個不得寵的妹妹關了起來,若真是她,只秘密殺掉,哪裡還會這樣詢問。
「事關重大,還請九妹妹告知。」蕭清雋冷冷地說道,「這事我總要鬧到父皇那裡去,看是誰有這個膽子來算計我。」
淡淡的威脅,一語雙關。
扶搖皺起了眉尖,還未說話,一旁的蕭明昭便說道:「老四,阿九一直與我在一起,你這樣問就不對了,她性子溫馴,不善言辭,經不住你這樣恐嚇。」
蕭清雋細長的眼睛冷冷盯著扶搖,見蕭明昭一副維護的模樣,也不好說什麼,立馬說道:「既然有太子殿下做擔保,小弟也無話可說,小弟還要去抓賊人,就此告辭。」
蕭清雋領著一行宮人急急行去。
扶搖看了一眼蕭明昭,淡淡地說:「剛才我並未一直與太子殿下在一起,太子殿下如此說,他日四皇兄知道了,必陷阿九於不義之地。阿九告辭。」
她說完也不看蕭明昭的反應,直接朝著蘅蕪閣走去。
蕭清雋哪裡是丟了令牌,他這般大張旗鼓,反倒是上策,藉著丟失令牌一事也不知道要翻出怎麼大的浪花來,蕭清雋臨走時目光森冷,看樣子是疑心她了。好個蕭清雋,她的哥哥們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明著找偷令牌的賊人,實則暗殺梅林偷聽的人,掩蓋他奪位的真相。
沒有想到,禁足出宮才短短一年的功夫,魏文帝已處在了自己親生兒子的圍殺之中。扶搖微微冷笑,她原本借助蕭明昭來擋禍,卻忽略了蕭明昭的心思。
蕭清雋只要收買蕭明昭身邊的宮人,詢問一句,便知曉蕭明昭刻意撒謊,蕭明昭此舉明明是藉著蕭清雋來施壓,讓她尋求他的庇護,逼自己走進太子陣營中。
只可惜,她一個都不會選。
「阿九——」蕭明昭在身後模糊地喊了一聲,扶搖早已走出多遠。
扶搖走到蘅梧宮時,身上滿是落雪,一路跟來的承德殿的宮人慇勤地上前給她開門,將手中的東西放下,笑道:「太子殿下怕九公主雪天路滑,這才吩咐小的一路跟隨,這是殿下的心意,還請公主收下。」
那宮人長得很是機靈的模樣,放下手中的錦盒就一溜煙跑了。
宮內,西決聽到聲響,從屋頂上現出身形來,見是扶搖,響起扶搖說的那句不要出現在她面前,立馬又隱去了身子,暗中守護著。
小七與清鸞都沒有待在內室,兩人守在院子裡,見扶搖推門進來,立馬歡喜地說:「公主回來了?」
積滿落雪的院落裡,海棠樹間移植來了一些紅梅,兩排如火燃燒的大紅宮燈置於棵棵海棠樹下,映襯著白雪紅梅,留下暗紅的陰影,美得有些明艷。
「哪裡來的紅梅?」扶搖被這宮燈白雪照的微微驚喜,她出門這會兒功夫就移植了這些棵紅梅?
「公主喜歡就好。」小七嬌俏地笑道,「還不是有人心心唸唸公主,這才托了人給公主移植來的。」
能有這個心思的,只怕也只有那個人了。扶搖低低一歎,這些年,她也有些瞭解鳳岐的心思,他處處為她著想,卻不肯娶她,拖她入這泥沼中。只是他卻並不知道,等她與他都習慣了這些不遠不近的距離,那麼誰也不會改變,此生再難靠近一步。
「公主,這是什麼?」清鸞見到蕭明昭派人硬塞進來的錦盒,捧起錦盒,好奇地問道。
「你打開看吧。」扶搖微微一笑,蕭明昭的心思,這錦盒即使退回去,那廝也不會再收,只怕還會尋了一些別的送來,如此便更加折騰了。
「我來看看。」小七手腳靈活,立馬搶了清鸞手中的錦盒,打開。
「公主,小七老是欺負我。」清鸞手中錦盒被搶,委屈地說道。
扶搖莞爾,這兩人鬧慣了,她向來是不參與的。
「好漂亮的海明珠。」小七驚呼一聲,只見錦盒內只放著一顆海明珠,璀璨異常,泛著一絲幽藍色的光澤,乃是極品明珠。一顆抵萬金,萬金難尋。
「不過是身外之物。」扶搖淡淡說道。
「這個我要幫公主收好,公主要是把這明珠當照明用,丟了人家來要,我們可賠不起。」清鸞搶了海明珠,朝小七得意地挑了挑眉。她跟隨扶搖時間最長,瞭解扶搖的心性,把扶搖當做姐姐般親近,自然比小七要放肆些。
小七雖然機靈,但是畢竟經歷複雜,對扶搖崇拜加上畏懼歡喜,心思要複雜的多,自然做不來清鸞那般的肆無忌憚。
「對了,我要繡一個香囊,裝這顆海明珠,公主,你說這海明珠做什麼好。」清鸞看著手中的海明珠,滿眼的驚歎。
「你們自己看著辦。」扶搖微微一笑,她或許要被虐殺在這帝宮的腥風血雨中,此時只想尋些平常的溫馨暖意,對這些身外之物實在不敢興趣,即使有一日她走出帝宮,這東西太珍稀,更加不能帶,只能當尋常的把玩之物。
「對了,公主,你快隨我來。」小七拉著扶搖走向內室。
內室被這兩丫頭佈置的很是喜慶,小七有些羞澀地指著梨木雕花桌上的大大小小的盒子,說道:「公主,今年的禮物。」
清鸞一溜煙跑去拿果蔬點心。
扶搖看著盒子中平常之物,暖手袋、香囊、錦帕等物,心中浮上一絲的暖意,這些年寂寞慣了,她有些受不住這樣的溫情。
「還有那塊木頭的禮物,不過這木頭送什麼不好,偏偏送匕首。」小七嘀咕道,笑嘻嘻地拿出西決送的匕首,很是小巧,黑幽幽的泛著寒氣,是把削鐵如泥的好東西。西決是送她防身的。
「小七,你有家人嗎?」扶搖看著她燦爛的笑容,淡淡問道。她沒有忘記地宮初次見面,這個少女眼中閃過的殺氣,她到底是什麼來歷,與蕭璧華、蕭明昭又有什麼恩怨,除夕之夜,她沒有親人嗎?
小七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低低地說:「我的親人都死了,我無家可歸。」
「這帝宮並不是一個好去處,你不該留下來的。」扶搖淡淡歎息,「你殺不了他們。」
「可我至今還記得公主所說的話,很多時候,死是件簡單的事情,我可以看著他們自相殘殺,在我有生之年,能見到他們的悲慘處境就足夠了。」小七的眼中閃過明亮的光芒,言語如刀鋒犀利。
扶搖看著窗戶外面燃燒的大紅宮燈,淡漠地說:「很多年前,我也如你這般,我恨著我娘親,心中充滿了戾氣與仇恨。我總是想,我會等到她死的那一天,那樣,我便無比的快樂。可是後來,她真的死了。」
她就死在冷宮無人問津的角落,她是病死的,她的身體很不好,臨死前,她哭著一遍一遍喊著「阿搖,阿搖。」
她就站在破舊的、佈滿灰塵的簾帳後面,看著她的娘親在破舊的床上掙扎著、痛苦地呻吟著。她以為她能挺過去,這些年,他們母女二人生病了都是自己挺過來的,沒有人會願意到冷宮來,沒有藥,只有每天一餐的餿飯。
掙扎了十年,他們在冷宮掙扎了十年,那年冬天,那個飄雪的夜晚,她哭著一聲一聲地喊著:「阿搖,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你別恨我……」
她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她過去摸著她冰冷的無一絲溫度的手,嚎啕大哭起來,為什麼,她不懂,既然不愛她,為什麼要把她生出來,要如此冰冷的無一絲溫度地對她,泯滅了她對於娘親所有的愛與幻想?
她從出生起,便不太會微笑,便不太適應溫暖的感覺,她一直都是冰冷的、寂寞的、無半分歡愉的。她大約能猜到,唯有這樣才能在冷宮麻木地活下來,才不會瘋掉,才能在帝宮活下來。只是她寧可自己死在冷宮,也不要這樣的人生。
「她死後,你快樂嗎?」小七面色慼慼,低低地問道。
「不快樂。」扶搖搖了搖頭,面色依舊淡漠無一絲歡愉,「娘親死後,我開始懷念她,懷念那些冰冷的日子。十年相依為命,恨她不過是因為這些年我一直都深愛她,而她卻無半分愛我。」
扶搖轉身,她的面容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近乎透明般剔透,深墨卻微微蒼茫的眼睛,這是一張極為美麗的面孔,如花瓣般綻放的薄唇若是微笑起來,該是怎樣的耀眼,只是小七從來沒有見過她真心的笑容,她的笑容極淡,且帶著寂寥的氣息。蕭扶搖的身上有種令人著迷的氣息,她不懂那到底是什麼。
「仇恨會讓一個人的內心腐蝕成黑暗的泥沼。」扶搖淡淡地眨眼,說道。
「可仇恨也能肉白骨,活死人。」小七說道,「公主不必勸我,生死無常,我早已看開,但求能圓我畢生夙願,若是公主知道了我的故事,便不會再勸我。」
小七的故事?扶搖暗暗一歎。
清鸞拎著果蔬點心,興沖沖走進來,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呢?」
「聊你怎麼還不來,你家公主都快餓死了。」扶搖見她天真無邪的模樣,輕輕一笑。
「就是,就是。」小七附和道,兩人相視一笑。屋外,響起了炮竹的聲響,有火樹銀花滋然綻放,又是一年除夕夜。
「公主,我們快出去看煙花。」清鸞放下竹籃子,聽到煙花的聲音,一溜煙地又跑到外面去看煙花。
「快走,平時咱們可看不到煙花呢。」小七也鼓動道,煙花極為稀少,唯有喜慶節日裡,帝宮才會放煙花。
扶搖走出內室,只見夜空中綻放著朵朵焰火,轉瞬即逝,留下無限的念想。
煙花雖美,卻不長久。放煙花的地方瞧著像是永壽宮的方向,扶搖看向西方,只見屋頂上布衣飄飄的劍客孤身一人站在清冷的夜色裡,仿若帝宮的萬般繁華都離他遠去十萬里。
有人叩響宮門,清鸞跑去開門,宮門外無人,只有一隻錦盒孤零零地躺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