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場之動益發明顯,許是連雲一動,五靈皆動,而如今汲月潭口,眾臣跪伏大氣不敢出,龍溯真身哀嚎,淒聲長嘯,而我正是腦中一片糊塗,一抬眼卻見舅父匆匆趕至,他自連雲往東,想必這一路大水,早已親見,而宮門外諸路勤王兵馬退散,也必定心中明曉。
事實上,這些年來,舅父提及龍池即大怒,而我方才自龍池出,他則更是態度古怪,誠惶誠恐,雖說我從不來信神,可是經諸事到如今,我卻越來越發覺鬼神之說……,這算是宿命,還是必然?
龍溯為縛龍索困於祭台上,此際他一見舅父現身,忙是復作人形高聲喚道,「舅父,是你說過要帶皇兄去北境的,是你首肯本王登基繼位的,可是現在……?!舅父……!」
龍溯口口聲聲叫嚷,然如今之際,舅父不答他片語,只定定朝我望,卻說北境長老身為九代神官之首,又是我水族大長老,此番我澧水落難,他還朝後非但首肯龍溯上位,甚至還執意帶我去北境,他一味強調龍池是禍害,他總認為我這輩子就該在北境清修,可是,可是這到底是為什麼?!
此時此刻,龍溯怒聲哀聲無人辨聽,而我回身與舅父相視,一語只道,「舅父,有許多事情,朕好像都忘了……」
一言忘卻,舅父面上表情複雜,是惘然,也許是驚異,好半刻,北境長老似在斟酌語辭,卻問我道,「那,你可曾想起些什麼?」
舅父一問,我滿腹疑慮,正待閉目凝神,整理思緒時,哪料到腦中忽又一陣混沌不知所謂,天哪,這真糟糕,此時此刻,我甚至都害怕自己再一睜眼,就連眼前何處,周圍誰人,通通都會忘去……
茫然中我不住搖首,片刻只聞身側七翼王急聲,此際年輕的有翼國主一把扶住我,直喚道,「表哥,你怎麼了?你說什麼,……,什麼什麼都忘了?」
這是七翼王風微瀾,是那有翼族年少新君,對了,天南風息,那天南風息一直不穩,其實五靈本為一體,風靈偏安天南,幽魔退居極北,至於水、羽、靈獸,則有流水利下,炎火上揚,草木山石鎮靈,因此五靈之動,原本即是牽一髮則動全身……
近千年來,幽魔鏡陷落龍池,那幽魔靈場一直大耗,而幽魔與風息俱易化散,再者其二者均處於五靈邊地,邊地靈場又多異動,雖說那幽魔之地與我水族相隔最近,然因水靈利下穩固,靈場受影響反不明顯,倒是那有翼風靈,極北一動,則天南即動,極北大耗,則天南不穩……
只是,是否那幽魔鏡之失,即是這所有禍事的最終根源?
也許不是,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龍池,何以謂龍池?龍池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龍池水,就好像是我的血……,恍惚中我努力回思,只仿似有些朦朦朧朧的記憶,想那龍池之初,該是為了貯放過盛的靈息,是為了……,是我為了……
我的確是該想起些什麼,可是我卻固執不願去想起,然而還有許多事,身為青龍帝,身為青龍衍,數千年來自我出生成長,這種種我不願忘記的往事,我卻一直在忘記……
如今汲月潭口,我睜開雙目後,映入眼簾即是七翼王滿面憂色,此一時我強定心緒,只勉力朝他一笑道,「沒事,微瀾,表哥沒事,以後天南風息都不會有事,現在你先到一邊去,待表哥清理了門戶,有話慢慢再說。」
言出,七翼王對我忽而提及天南風息頗有些驚奇,不過他當下未有異議,只默默退去一旁,奈何此際尚不及我收攏心神,欲對龍溯懲戒刑罰,亦不待我憶及九淵逆天法陣,這潭口忽一陣幽魔息氤氳,竟是那幽魔君主突然趕至,咦?他現在來此算怎麼回事?
幽無邪長途疾行,此刻方一現身即朝我道,「龍衍,連雲山塌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連雲山地成江海,洪流劈開整個山體,縱日後山勢尚在,也必定形成深溝峽谷,只是如今,莫不是靈場已經開始不穩,抑或是九幽境再次受累,到底又怎麼了?
幽無邪一問尚不及答,那邊廂龍溯依舊被縛在祭台上,而我腦中專注於回憶汲月潭底法陣,不曾想片刻未過,天空中忽傳一聲鳳鳴清嘯,嗯?原來是羽帝亦已到場……
鳳百鳴收攏羽翼,復作人形,此際他一張口不及言語,我忙搶先擺手道,「哎,百鳴兄無須多言,可是想問連雲山塌了?」
果不其然,羽帝一聞我話,略略驚異後頷首應答,而我腹內繁雜無緒,我知道隨著連雲山毀榻,整個五靈格局即將改變,卻說那奔湧的江河擋不住極北陰冷寒濕,雖說羽族偏南,但若想不受影響只怕不太可能,甚至更進一步,其實天南風息與炎火上揚相互促進,一旦炎火勢受損,只怕風息受損也是必然……
糟糕,簡直糟糕透頂!
我長時不語,眾人俱無聲,半晌,只有祭台上龍溯嘶吼怒聲,這廝不知死期將至,竟朝我瘋吼道,「忘了?你都忘了什麼?怎麼這麼些個姘頭你一個都沒忘!你他媽就忘了我,忘了我是你親弟弟,忘了你我嫡血至親!」
「住口!」
龍溯一言,我反應過來即是怒斥,再一眼森冷相視,只見龍溯按住血淋淋的一側手腕,此際他面上不辨哭笑,端的是好一番癲狂不知所謂,甚至如今我厲聲斥責,他絲毫不以為意,張口又慘笑道,「皇兄,你要殺我是不是?你覺得我對不起你是不是?你以為走到今天這一步,是誰一手造成的?你以為是我願意害你,你以為我真想要這帝位,你以為我做了這麼多,到底是誰逼的?!」
這廝什麼意思?
眾目之下,龍溯又哭又笑,他好像忘了這四圍一眾的內臣祭司,忘了還有他族君王在場,他一派亡命之相,肆無忌憚,竟又朝我道,「皇兄,你以為從前的白龍溯是怎樣的?我是堂堂定域親王,我有心儀愛慕的定域王妃,作為臣子,我可以為國征戰沙場,作為兄弟,我對你從來敬畏有加,可是你呢?你是怎麼對我的?!」
「貞兒的事我不願多提,對,東海深水,是我對不起貞兒,可是我為什麼會對不起自己的王妃,還不都是因為你?!一想當年,那靈獸長困你於莽原,他來函旁敲側擊,處處遊說我篡位登基,其實那時候,我根本沒有答應他,我憂急如焚,我只擔心你會有什麼不測,我甚至沒有驚動任何人,連夜即趕至莽原凌雲宮,只不過……,只不過到了莽原,你讓我看到了什麼?」
莽原,凌雲宮……?聽他所言,我大約曾受困莽原,靈獸長,就是那該死的麒麟……
混亂的記憶顛來倒去,如今聽龍溯道來,莫非這廝篡位,竟還非止一次?怪了,犯上作亂,此等大罪,我當時怎麼就會輕易饒過他?
龍溯自說自言,今時他見我面上茫然不清,只惻惻道,「忘了?想不到那麒麟愛你愛到要死要活,你倒先將他忘了?哈哈,想當初莽原凌雲宮,我不及去尋貞兒,一路就看到靈獸長為你修築的水族宮殿,更可惡啊,那廝待你什麼心思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就能堂而皇之下榻卿雲殿?!外族君王寢殿,你,該死的,那一晚卿雲殿內榻上春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撩人心癢?你還記不記得有人吻過你?天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需要一遍一遍告誡自己,我告誡自己,我愛的是貞兒,呵呵,只可惜就算我再愛貞兒,她也不要我,我的王妃夜夜夢中都是你,……,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夢中也全是你……」
「皇兄,我是沒有辦法,東海百年,我腦中罪惡的念頭就像野草一樣瘋長,我越是不願去想你,就越是無法控制,我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於是我才想到篡權奪位,我麻痺自己說是要為貞兒報仇,甚至一開始,我真的就以為自己在為貞兒報仇,甚至我還覺得,只有上位成為強者,我才能徹底擺脫你……,可是……,天知道後來……,天知道你勾引我,我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我根本沒有辦法,我覺得自己的心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皇兄,都是你不好!在我面前,你就該一直漠然無情,強大冷酷,可是你為什麼要……,我都是被你害成這樣的!」
面前龍溯不知所云,而我聞聽怒極反笑,此一時我一步往前,只森森道,「是麼?你是朕的親弟弟,你這是弟弟該說的話麼?!朕怎麼對你了?朕有哪處對不住你?!明明是你自己滿腦子荒唐,你怎麼還有臉怪責他人?!」
白龍溯死到臨頭,滿口胡柴,而今時的我根本不願再與他多作糾纏,不管怎麼說,禍國殃民,殘害忠良,任他再怎麼狡辯,再怎麼是我的嫡血至親,也只能是一個「死」字!
青芒縛靈,愈纏愈緊,而龍溯靈本為青芒所侵,當即面露苦痛之色,此際定域親王冷汗淋漓,他撐不住,雙膝跪伏於地,只一抬首慘然看我……
這是我的親弟弟,想來從前,我對他該是多麼驕縱,多麼遷就,以至於他竟敢對我說出這般不敬之語,只是……,這一瞬之間,他為何篡位我竟好似也忘得一乾二淨,他提及貞兒,貞兒是他的王妃,莫非又與我有何關聯?他還說什麼我勾引他……,這,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不知不覺,不期而至的頻繁閃神,直叫我後一刻不知前一刻所思,而如今又一次的迷惘所至,我一低首只見龍溯淒愴一笑道,「青龍衍,莫不是這一刻間,你就連我也忘了?哈哈哈,你這是在演戲還是在逃避?是不是不願去,也不敢去回想過往不堪,你是不是想不通自己明明身為五靈至尊,卻偏偏屢遭折辱囚困?皇兄,你想不想我告訴你,這是為什麼?」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應該聽他說嗎?
為什麼,其實太多的為什麼我本已無意追究,然今時龍溯不及我表態,他為青芒縛靈,一口鮮血吐於祭台,卻死撐抬起頭來,譏聲朝我道,「皇兄,你可千萬莫怪我滿腦子荒唐,你不妨先問問周圍你這些好情郎,你當這世上只我一個被你逼瘋了,哈哈,不只是我,遠遠不只是我,只不過因為我是你親弟弟,我困你囚你,愛你疼你即是大錯……,其實他們,他們哪一個沒起過惡念,他們哪一個不曾肖想過你?羽帝,幽魔君主,還有你的好表弟,你問問他們,有本事你讓他們拍著胸脯義正言辭說,說他們對你清清白白,沒有絲毫褻念!他們不過是沒有機會,他們沒那個能耐罷了!」
「還有,皇兄你張口閉口總愛說別人荒唐,可是你怎麼不想想,為什麼面對你,這麼多人都荒唐?你知不知道這荒唐都該怪誰?其實要怪都該怪你青龍衍!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禍害,要怪就怪你自己根本就不該存在於這世上!你以為你被囚受辱很可憐麼?我還覺得我可憐呢,求而不得,備受煎熬,我才可憐呢!青龍衍,反正我也要死了,死在你手裡我認栽,不過無論如何,我得到過你,不管日後你忘記與否,我都曾經得到過你,無上尊榮的青龍帝又怎樣,你還不是曾在我身下婉轉嬌吟,媚態橫生,哈哈哈哈,就算你是龍神臨世又怎樣,你也一樣曾經是我的!」
「住口!」
白龍言辭褻瀆,我一聞當即血氣翻湧,怒火難遏,甚至今時,我手下靈息暴漲,直將這廝逼回龍身,一時間青芒作利刃,生生剮去他背上龍鱗,血光四濺……
他說什麼?他說什麼龍神臨世,他說什麼我根本不該存於人世,他到底在說什麼?!
剮鱗之刑,殘忍至極,而如今劍光血雨中,我已然變得冷酷嗜血,此際我木然看向祭台上白龍哀嚎掙扎,甚至再一轉身四望,左手邊赤袍羽冠是羽帝,右手側墨發緇衣是幽魔君主,還有身後峨冠博帶七翼王……
今時一望羽帝我心下繁雜,由敵至友,由生死宿敵至生死相交,我待他鳳百鳴是肝膽相照兄弟之情,奈何他對我,總也情思交錯,曖昧不清……,再一轉身幽魔君主,其實幽無邪是敵是友難辨是非,而我素來以他為鄰國國君,利害相交,亦敵亦友,只不過,這廝對我曾有過九幽之囚,甚至他還屢屢言辭不端,說什麼新郎新娘,即便是如今,我雖感念他危難之際施以援手,只是……,只怕這又是一段荒唐無解!
至於七翼王,年少的風靈至尊一如其父,明明是坦蕩君子作風,可是偏偏……,唉!
茫然四顧,我腦中種種片斷,多少不堪往事盡數上湧,澧水下與羽帝交歡,九幽境為幽魔君主調笑,甚至風神都一夜,有翼族父子君王,一腔情思……,莫不是那白龍溯罪大惡極,卻有一句話沒說錯,他說我總愛道別人荒唐,可是為何這一眾人等都荒唐?
是我不該存於世,莫不是我當真不該存於世?!
作者有話要說:能貼的出來,我肯定全貼出來,明天最後一天,md我就算不睡,明天也一定都貼出來,明天中午我就能回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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